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界初的著名作曲家中,奥地利可举玛勒为代表,德国有理查·斯特劳斯,而在法国,则要属德彪西的音乐创作,最能体现出欧洲当时一种全新的艺术理想了,欧洲,尤其是法国,绘画上的印象主义,诗歌、戏剧上的象征主义,是这个时期影响最大的艺术思潮。虽然德彪西受过巴黎音乐学院严格的古典传统教育,但他毕竟已是十九世纪末叶的青年人了,他和活跃于巴黎的象征派、印象派的艺术家们往来频繁,深受其影响,德彪西音乐创作的主旨也和他们的主张近似,对于音乐艺术的社会使命不以为然,对历史、对现实题材都不感兴趣,尤其反感“生活在舞台上过于准确的再现”。德彪西主张音乐创作“宁要感觉而放弃情节”,他说:“音乐应该刻意追求使人愉快 极度的复杂是与艺术相违背的。美必须诉诸感官,必须使人们立时感到兴趣,必须使我们在不费任何力气的情况下,就获得深刻印象, ”德彪西年轻时候,对瓦格纳的音乐十分迷恋,但他内心始终厌烦德国式的复杂、冗长与过分激情,一生都在求索法国式的“清澈、雅致、简朴和自然”的音乐风格。
《牧神午后序曲》就非常鲜明地体现出德彪西的这种艺术趣味和个性。这部管弦乐作品属于德彪西的早期创作。当他读完法国象征派诗人马拉美的同名诗作后,本想为诗朗诵配上几段音乐,但最后写成了这部独立的管
弦乐序曲。作曲家强调这是“对马拉美优美的诗篇所做的非常自由的解释,始终同诗联系在一起。”
马拉美的诗,描写的是长着人脸、人身,羊角、羊腿的,古希腊神话中半人半神的牧神(又名:“潘”)所做的幻梦。原诗相当晦涩难懂,曾有位英国文学家将诗意概述出来:“牧神——一个憨直、好色、多情的神——佛晓时在森林中醒来,尽力回想他昨日午后的经历。他分辨不清,究竟他真是幸运地接受了那洁白和金黄色的仙女——她们是那么温柔和放纵——的访问呢?还是,他那想保留的记忆,只是一个幻影?幻影是不会比他从自己的笛子里吹出来的、一连串干燥的音符更真实的。但是,可以肯定,在那边闪光的湖里、棕色的芦苇丛中,昨天午后和现在,都有着洁白的动物。她们是天鹅吗?不是!是藏在水里的仙女吗?或许是!这种美好经历的印象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为了保留它,他情愿辞掉他在森林里的神位 美好的时刻逐渐淡漠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究竟是亲身经历,还是做梦。太阳是温暖的,草地是柔软的;他重又把身子蜷成一团,睡起觉来 以便使他可以进入更有希望的睡梦之中,去追寻那可疑的心醉神迷的情境。”
德彪西用自己的乐笔创造出这似梦非梦的绝妙情境来,以至马拉美在听后赞叹道:“你的《牧神午后》与我的诗之间,不仅没有什么不和谐,相反,它以微妙、敏感、迷离而衬托提高了它。”“这首乐曲发挥了我的诗的感情,它记录的景象,比色彩所能做到的还要生动得多。”
德彪西在这部作品中,突出的是一种气氛、情调,一种感官的印象,他不在意于传统观念中音乐形式的逻辑与合理性,“奏鸣曲式”对他来说,是一个乏味、过时的程式化的东西,德彪西寻找更为灵活、短小的,符合他所需要的瞬间情绪变换的形式。要说到《牧神午后》的结构,是比较自由的,但依照音乐的发展过程,仍可以感觉到呈示——偏离——返回这三个部分。
旋律开始的呈示,是由长笛在低音区奏出,音色柔和而暗淡,音域不宽,
但半音阶的流动带来一种倦慵、恍惚的状态,这支旋律的结尾,竖琴的滑奏和乐队不协和但精致的和弦,更突出了梦幻、迷离的感官印象:
(谱例 1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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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支旋律不断反复,但每次出现,色彩都在变化。德彪西在《牧神午后》中,着意于突出音色的细微变化,他为这部作品选择了特殊的乐队组合,铜管乐只有四个圆号,作为和声的背景乐器;打击乐基本取消,在乐曲结尾处仅用了个古钹,轻轻地敲击了几下;最主要的音色是木管,尤其是长笛(三支),还有英国管、竖琴、弦乐。整个乐队的音响不需要厚重、响亮的乐器,即使是圆号、弦乐,也经常加弱音器,以求得朦胧、温柔的意境。音乐的进行过程,没有什么戏剧性的发展,更无所谓动机的展开,实际上,只有一个连续的主题,不断地、懒散地在流动。
第二部分,出现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旋律,由双簧管担任独奏,它稍微积极、活跃一些,依旧是柔和和富于表现力的:
(谱例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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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部分的另一个旋律,先由木管组,后由弦乐组主奏,形成这部管弦乐曲的高潮:
(谱例 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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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笛的旋律重又回来时,乐曲进入第三段,随着音流走向尾声,情感的波动也逐渐淡漠、平静,然后轻弱、消失。
德彪西的《牧神午后》不仅在音色上精雕细刻,而且在节奏上多变化,尤其是第一段,6/8、9/8、12/8、3/4 的不同节拍,几个小节一换,使小节通常的重拍、重音模糊不清,在和声、调性上也同样,刻意追求不确定性,使传统的大小调功能体系淡化、解体。西方音乐历史上,德彪西的音乐创作,以它前所未有的独特风格,开辟了通向二十世纪“现代”音乐的一条新路,而他的《牧神午后》,则是其中最精美的典范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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