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以《流水》之曲为例。意在流水是抽象的,这意要通过乐符表现,古琴的琴音本身使人能想起出了山谷中的涓涓流水。再加上一些特殊的指法,如前面说过的“七十二滚沸法”,则又把琴音与流水奔腾之意联系了起来。钢琴协奏曲《黄河》中也有这种声音结合的表现手法。如“黄水谣”的前半部应用了不少分解和弦式装饰音,它并非写实性的拟声,和旋律的进行配合
得十分自然(比如第一小节)但确实使人觉得听到了黄河流水从高而下奔腾不息。
柴可夫斯基钢琴套曲《四季》中的十一月《雪橇》用的是类似的手法:在乐曲最后一段中,与左手舒缓的主旋律相配合,右手奏出急促跳动的十六分音符。这音乐不仅使人仿佛看到那一望无垠的大雪原,也似乎“听”到马儿拖着雪橇在奔跑,马身上悬挂着的串铃在叮 作响,这种声与意的结合给人的感染比加入真实的铃声更深。
事实上音乐作品大多应用声与意相结合的方式来表达自然音响。《伏尔
加船夫曲》即使不加入歌词,那沉缓有力的节奏,和那反复出现的的 旋律,也使人仿佛听到船夫们艰难地拉着纤一步步行进的沉重脚步声和叹息声。在前面讲过的与气象有关的音乐中,声与意的结合尤为突出。肖邦的《冬之风》的音乐语汇,不能用来表达“雨点”,反之,他的《雨点前奏曲》中描述雨点淅淅沥沥的音符也不能表达冬天瑟瑟寒风之意。海顿的《时钟交响曲》中,以不紧不慢的整齐节奏来体现时钟嘀嗒,这节奏若用在《雪撬》曲中则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联觉还可以扩展到视觉。前面提到了德彪西的《云》,这乐曲就是以既重复又变化的听觉形象,唤起同样飘忽不定的云的视觉形象。德彪西的另一首作品,钢琴曲《阿拉伯风》则以更加曲折的方式体现了这种音与意的结合。这里的“风”指“风格”。“阿拉伯风”原是中世纪阿拉伯建筑上用的名词。
① 箜篌,中国古代弹拨乐器。有卧式、竖式两种,卧式似瑟而略小,竖式为竖琴前身。
它是一种将人物、神怪、花卉、鸟兽等以小棕树叶盘旋交织配合在一起形成的装饰性建筑。这些装饰物中大部分是自然物,德彪西把以自然物为主的视觉艺术用音乐这种听觉艺术表现了出来,为了描绘建筑装饰的盘旋交织,平曲的旋律也是既重复又有变化,从高到低,又从低到高,除了几处应用了色彩性的和声,多数情况下左右平均用单音,有时形成一条旋律线,有时又互相交错,生动地体现了阿拉伯建筑图案中那些自然物之间的盘旋交织。
联觉使自然界中的声情与画意紧密结合,翻开古代文赋,随手便可拈来这种自然界中声情画意的生动描述,陶渊明的《归去来辞》中有“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王勃的《滕王阁序》中伴着“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自然之景的是“渔舟唱晚”、“雁阵惊寒”的自然之声,柳宗元游小石城山,看见一处“有若门焉,窥之正黑。投之以石,洞然有水声。其响之激越良久而已。”(《小石城山记》)范仲淹登岳阳楼,不仅记下“衔远山、吞长江、浩浩荡荡、横无际涯”的“岳阳楼之大观”,也写了“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的自然之声,欧阳修的《秋声赋》把秋色与秋声连在一起。他听到有声自西南来,“初淅沥以潇飒。忽奔腾而砰湃。”与这种悲凉的秋声相应的是“其色惨淡,烟霏云敛”的秋色,以山水诗著称的孟浩然《春晓》一诗是人们熟悉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寥寥二十个字,既写了春晓之声:“鸟雀鸣噪,夜来风雨”,又写了春晓之景:“落花满地”。
以上这些作品用的当然是文学语言,但充分说明声与画之连系,二者通过联觉结合在一起,从而使音乐不仅能表现自然中的音响——听觉形象,还能由音乐形象引出自然界的视觉形象,俄罗斯作曲家穆索尔斯基的《荒山之夜》就是一幅生动的音乐素描画,它充分体现了以音乐的声与意引出对自然的视觉形象的力量。
《荒山之夜》的构思基于俄国名作家果戈里的小说《圣约翰之夜》,小说中描写的是巫婆的安息日。乐谱出版时其卷首有这样一段文字:“地下传出鬼灵之声,显现一群黑暗的幽灵,幽灵之王切尔诺鲍格出场。众幽灵颂赞其王并举行追思弥撒。众幽灵狂欢作乐。远方传来教堂的钟声。东方黎明。”在这描述中有声:从“鬼灵之声”到“教堂钟声”;有景:伴随鬼灵之声的“生灵狂舞和与教堂钟声相应的”东方黎明,鬼魂消失。鬼本身并不是自然存在之物,但都是人面对荒山僻野想像出来的形象,是自然的延伸。而穆索尔斯基的音乐绘声绘景,写出了一首具浪漫色彩的交响诗。
穆索尔斯基的另一部作品《图画展览会》或译作《展览会中的图画》同样是以音与画交溶的手法描绘自然的完美体现。这作品中的第七首题为《蛋壳中的小鸡的芭蕾舞》或称《未曾出壳的小鸡的舞蹈》仅这标题就充分显示了这位音乐大师对自然的丰富想像力。壳中的小鸡这自然现象谁也不曾见过,穆索尔斯基却竟然写出了它的音乐,找到了它的音乐语汇。
至于贝多芬的《田园交响曲》则完全达到描绘大自然的声、意、情、美的水乳交融。作者先是以伴奏的连音表现出潺潺流水;这平静突然被定音鼓敲击出的“富声”和低音弦乐器奏出的“轰鸣声”所打破,生动地体现了暴风雨到来前的不安,继而,急风骤起,雨点突落,打破了暂时的宁静。这时风在高音的短笛上呼啸,留在定音鼓上轰鸣。但这场暴风雨来得猛也去得快,不一会儿便是晴空万里、云开日出。经过暴雨的洗涤,大自然显得更加美丽。
以上这富戏剧性的自然景象的变化,贝多芬都用恰当的音乐语言来表
现。那极其纯朴的田园主题;那近似民间舞曲的谐谑曲所表现的村人之欢聚;那暴风雨的骤起以及那暴风雨过后天更晴朗的感情升华,无一不是声情画意的完美结合,没有贝多芬的大手笔是决达不到这境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