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有众多的音乐厅和剧院,音乐厅中的音乐有如流水,日夜不息。我时常觉得,作为音乐之水的多瑙河并不是穿城而过,而是浩浩淼淼地漫过了整个城市以及周围的维也纳森林。建立于上个世纪60年代的国家歌剧院是世界最有名的四大歌剧院之一。在一个多世纪的岁月中,它一直都是世界歌剧知名人士云集的地方。不知从何时开始,每年春天,人们都要在这座富丽堂皇的巴罗克式建筑里举行一次盛大的舞会,它是世界上最着名、规模最为宏大的舞会。舞会自晚上十时开始,直到次日黎明才结束。许多外地的和外国的客人也争相赶到这里,和维也纳人一道步入那令人陶醉的华尔兹美梦之中。维也纳之友会音乐厅是一座外表装饰十分平常的建筑,但它却因一年一度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在此举行而名扬全球。每岁之末,它将使整个世界变得出奇地安静,宛若弥撒开始之前的教堂大殿,而大殿中的人们就象是晚霞中的羊群,正虔诚地聆听着那仿佛来自天堂的美妙和声。
4、萨尔茨堡
奥地利由九个州组成,每个州都有许许多多的艺术节。从西部边境博登湖畔布雷根茨节到东部诺伊齐德勒湖畔的布尔根兰艺术节构成了五彩缤纷的音乐文化和民俗文化画面,使奥地利成为理所当然的“音乐之邦”。在这些同湖光山色同样迷人的节日中,声誉最高的是1920年建立起来的萨尔茨堡音乐节。
维也纳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音乐之邦”的“音乐之都”,萨尔茨堡则被称作“音乐之乡”,因为它是音乐巨星莫扎特的故乡。萨尔茨堡艺术节就是为了莫扎持而设立的,所以又叫“莫扎特艺术节”。曾数次执棒指挥维也纳新年音乐会的“音乐天才”卡拉扬也同样出生在此。
萨尔茨堡其实一年之中都是在音乐节日的气氛中度过的。莫扎特音乐节在一月份举办,一流的指挥和一流的乐队演奏着一流大师的不朽之作。接下来是由卡拉扬创立的以歌剧和音乐会为主的复活节音乐节,在此期间举行的“卡拉扬指挥比赛”是世界优秀指挥家的摇蓝。五月份的圣灵降临节也为卡拉扬所创。他亲手所创立的这两个节会至今仍经久不衰。九月的萨尔茨堡还有一个秋季文化节。最后,似乎仅仅为音乐而存在着的萨尔茨堡将在耶酥降灵节的歌声中为一年画上一个美丽的句号。
好莱坞电影《音乐之声》的故事也发生在这个城市里。“二战”之前,萨尔茨堡修道院里有一个叫作玛丽亚的修女,她被鳏居的军官特罗伯男爵请到家里为他的七个孩子做家庭教师。男爵一家喜欢唱歌,于是,歌喉优美的玛丽亚赢得了孩子们的喜爱,同时也赢得了男爵的爱情。两人于是双双坠入爱河并结为连理。在1936年的萨尔茨堡音乐节上,男爵家庭合唱团获得了音乐首奖。“二战”爆发之后,奥地利为德国军队占领,男爵全家逃到了意大利,后又辗转迁至美国,并在纽约定居。1962年,男爵家庭的传奇故事被精明的好莱坞影商搬上了银幕。
5、边疆行省
奥地利在历史上是一个国家概念较为模糊的国家。在13世纪之前,奥地利几乎没有作为国家而存在的历史。当古罗马文明如日中天的时候,奥地利是罗马帝国东北边疆的一个行省,维也纳和萨尔茨堡的历史均可追溯到这一时期。8世纪末,今日的奥地利区域又成为法兰克王国的边疆领地。在10至13世纪的巴奔家族统治期间,奥地利还是神圣罗马帝国东南部的边陲国家。
从13世纪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哈布斯堡家族一直是奥地利的统治者。奥地利于查理五世(1519-1556在位)时成为一个包括尼德兰、勃艮第和西班牙在内的庞大帝国。但到了十九世纪的时候,哈布斯堡政权之下只剩下了奥地利。1867年,奥地利与匈牙利合二为一,成立了奥匈帝国,直至1918年解体。
从历史上来看,尽管也曾有过辽阔的疆域,但我们却难以把奥地利当作一个军事强国。总之,这是一个较为温和的国家,若把所有的国家比喻为动物,那么奥地利一定属于草食类,或许是一只优雅的羊。历史上的哈布斯堡王朝一度间对大面积领土的获得其实并不是通过战争,而是通过巧妙的联姻来实现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最后一位骑士”与勃艮第的玛丽娅结婚,以及他的儿子菲利普同西班牙的约翰娜结婚使奥地利在婚礼进行曲中轻松地得到了意大利北部的勃艮第、佛兰德和西班牙,以及西班牙在海外的庞大的殖民地。
尽管如此,奥地利人从来没有对有关国家的概念过分狂热地迷恋过。也许他们对在艺术中所能得到的自由天地的关爱远远超过了他们对实际领土的关注。在一本由奥地利驻华大使馆编篡的书--《奥地利概况》中有这样的话:“当今的奥地利人观察他们国家的历史是客观的。他们坚实地站在共和国的土地上,并不怀念早已失去的帝国。他们不把远远超出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史和奥匈帝国史作为民族传统来继承,而是把它理解为向全世界开放的预备性训练。”
奥地利在历史上的战争中总是胜少败多,其实这一点并不让人费解。一个如此狂热地沉浸在音乐艺术中的民族根本不可能成为一个象沙皇俄罗斯那样喜欢疯狂扩张的国家。但与此同时,这也注定了它在军事上的软弱。
1938年3月12日,德国军队只在一日之间就轻松地占领了奥地利,并把它划为德意志联邦的东区。对上文提到的善良的奥地利军官特罗伯男爵来说,携全家逃离祖国是他为避免在法西斯军队中任职的唯一选择。当然,当他逃离故乡的时候,他和他的全家并没有忘记带上奥地利人所特有的宗教-对歌唱的热爱。在纽约定居期间,他的家庭合唱团在当地的社区音乐比赛中又连续获奖,也正因于此,男爵一家的传奇故事才在美国被传播开来。
1809年的五月,拿破仑的法国军队占领了维也纳。当时住在维也纳施达茵大街19号的老海顿已经衰弱不堪了,他让仆人打开沿街的窗子,然后颤颤巍巍地坐在钢琴旁,弹起了十年前献给奥地利皇帝和人民的赞歌。从此,海顿每天都在窗前不停地弹奏着这首歌曲,还用他沙哑的嗓音伴唱:“上帝啊,保佑法郎士皇帝!”在这个愁云笼罩的五月的最后一天早晨,仆人象往常一样打开了窗子,当他去唤老海顿起床的时候,却发现音乐家已经再也醒不过来了。老海顿已经用尽了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点力量,他悲伤地死去了。
这是拿破仑军队在维也纳遇到的唯一的来自民间的抵抗。
6、文明的边缘
有人说,奥地利成为音乐大国的原因在于它位于两个天性擅长歌唱的两个伟大民族--意大利和德国之间,它汲取了欧洲南北两个民族的音乐精华,因而才成就了辉煌而独特的奥地利音乐文化。这种人云亦云的说法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但却未必正确。
正如上文所述,奥地利在历史上一直都未能成为欧洲文明的中心区域;相反,它一直都处于文明的边缘地带。尽管哈布斯堡政权也曾一度间强大,但我们很难把维也纳或是萨尔茨堡看作是象巴黎和罗马那样的文明中心城市。而这恰恰就是音乐在奥地利获得旺盛生命力的主要原因。
音乐是艺术中最具自由性和随意性的种类。它高贵敏感,同时又十分挑剔,它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原始的情愫。这种情愫适合在一种古朴的人文环境中生长,却很难适应高度文明化的社会环境。
文明的中心区域也是贵族权力的集中地,因而,音乐艺术在文明中心区域首先就不能逃脱贵族化的命运。而每当音乐艺术被贵族所霸占的时候,音乐的生命力也将大为减弱直至消失。这就好比一个来自乡间陋舍的天然浑成的美妙女子,她的美是由她自然披散的长发、她的布衣、她的带有泥土气息的言语和风韵所构成的。一旦有一天被纳入国王的宫中,穿金戴银,施粉画眉,她的美也将因此大打折扣。音乐在文明中心不能保持永久的活力就是这个道理。意大利长久以来就是欧洲的文明中心,它的宗教音乐源远流长,近代歌剧也诞生于斯。然而,一味地追求贵族艺术趣味最终使音乐在意大利渐渐失去了大众基础而成了贵族庭院中贵重的摆设品。当歌剧在意大利星罗棋布的剧院中疯狂上演的时候,意大利的民间源泉便随之枯竭。贵族对音乐的迷恋犹如太阳对湖水的热爱与蒸发。
音乐在文明中心不能不去遭遇的另一个问题便是艺术的专门化。丹纳在他的《艺术哲学》中曾敏锐地意识到了“文明过度”问题。他说文明过度的特点是观念越来越强,形象则越来越弱。当文明的犁犁得不够的时候,艺术尚能按其自身的发展规律自然生长着。而当文明之犁的沟槽多得数不清了的时候,艺术也就荒芜了。高度文明化的结果使音乐艺术被人为地定义,被有计划地创作和上演,而民众则把对音乐艺术的喜爱寄托在官方创办的剧院身上,尽管剧院上演的东西往往让人失望。而此刻,艺术只成了艺术家的艺术,人们对艺术的热爱成了一种被动的热爱。人与音乐浑然一体的原始状态已不复存在,作为民众整体的人已与艺术悄悄地分割开来了。
作为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以及神圣罗马帝国的边疆地区,文明对奥地利的伤害显然比较轻微,因此民间文化的原始特征一直在此长盛不衰。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蛮族日尔曼人、匈奴人、阿瓦尔人、马扎尔人对它的交迭统治又为它注入了新的狂野的原始的因素。经久不衰的民间歌舞成了奥地利音乐家取之不尽的宝贵源泉。当然,不能脱俗的是,这些音乐家往往也是为奥地利的王室和贵族创作。
然而,这些文明边缘的贵族们似乎没有能力把艺术家和艺术品完全据为己有,也许这是文明的失败。当汲取了民间音乐营养的作品再回到民间的时候,大师们的杰作为不分贵族和平民的整个奥地利人所喜爱。
其实,严格一点来说,奥地利的贵族并不能算作真正的贵族,他们既不象意大利人那样浮夸、讲究声色犬马、苛求幸福,也不象法国贵族那样追求礼仪和气派,他们生活得较为轻松和随意一些。总之,他们并不象真正的贵族那样循规蹈矩。最初,当音乐评论家极力反对海顿和小步舞曲和民乐乐曲揉进交响乐和四重奏的时候,海顿的主人--埃斯泰尔哈吉亲王吩咐贴身仆役转告门房,把评论家踢出去。事实证明,海顿的这些作品深受民众的欢迎。
另外,奥地利的剧院与意大利的剧院相比虽然在外观上相差无己,但用途上却并不完全一样。除了象意大利人一样上演歌剧以外,奥地利的剧院常常被人们当作民众歌舞集会的场所,比如国家歌剧院那一年一度的盛大舞会。但奥地利的剧院并未把音乐垄断,对于奥地利人来说,田野林间永远是最好的剧院和音乐大厅。在春天的节日以及收获的季节里,村庄里的村民,还有些在假日来到郊区的城里人会自发地组织起来一起醉舞欢歌。
而在遥远的东方,中国是一个更为古老的文明大国。从《诗经》得知,我们的祖宗先民对赋诗歌唱的眷恋已是如此痴迷,且如此成熟。同样从这本《诗经》上得知,周代的天子已经象广纳民女入宫那样四处搜集民间歌谣来建造他的宫庭音乐。一个东方古国音乐艺术的幸与不幸都在这本小书上体现出来。幸运的是,正因为周代天子的收集整理工作,我们才得以读到祖先那优雅的诗篇,尽管它的谱乐已然消失;不幸的是,宫庭音乐从此剥夺了民音乐的自然生长权力,在漫长的王朝更迭的岁月中,音乐的专门化,即官方培植的乐工和乐妓的出现就更是加剧了这一点。孔子提倡的音乐其实不应纳入真正艺术的行列,因为它是礼教政治的组成部分。而自汉代确立的儒家文明对礼教音乐的尊崇则使官方认为鄙陋下贱的民间音乐走向消亡。而且,越是接近文明中心所在的中原地区,这种消亡就越是彻底。在离文明中心较远的边域,民间歌舞则经久不衰。空间距离的阻隔使文明的利刃还无法追逐到这里。至晚在唐代的时候,汉地的民间音乐之源便已完全枯竭,因而充斥在长安城中的贵族音乐完全是来自西域的胡风,胡姬歌舞成为当时的时尚,最为当时皇室喜爱的《霓裳羽衣曲》就是典型的西域歌舞音乐。等到了今天,能歌善舞成了朝鲜、蒙古、维吾尔、哈萨克、彝、藏等祖国边陲少数民族的民族特点,而我们这些失去了歌喉的汉族人则成了他们最忠实的观众。
所以,屡次成为文明大国边疆的历史其实是“音乐之邦”奥地利的幸运,因为只有边疆才可能为这条音乐之河输送更多的原始、自然、纯朴的情愫。所以,多瑙河的梦幻原本源自民众心灵的旷野、高山、森林、草地,又将回归到民众心灵的海洋之中。
7、灵感之源
在贝多芬定居于维也纳的时候,意大利歌剧的浮夸之风已经笼罩了整个维也纳的上空,贝多芬为此陷入到了痛苦之中。他一直想离开这个开始变得轻佻浮华的都市,然而,是奥地利那丰富的音乐源泉挽留了他。他成了一个向庸俗宣战的斗士,最终,他以他巨人的巨着赢得了心灵的凯旋。
有人说,贝多芬音乐的雄伟在于他善于描绘现实生活中巨大的、热闹非凡的群众性的舞蹈场面,人民性和舞蹈性构成了他作品中鲜明的主题。我们可以想象到,贝多芬本人一定多次置身于这种万众狂欢的歌舞场面之中,而这种场景也许只有在奥地利才可以看到。
所以,与其说伟大的音乐家为奥地利带来了荣耀,勿宁说是奥地利的民间音乐铸就了音乐家的伟大。海顿的成功在于他的交响乐中充满了生机盎然的民间歌舞气息。莫扎特虽然不象海顿那样直接从民歌民谣中寻找灵感,但却以高超的技巧,娴熟地把奥地利等国的民间歌舞中淳朴的旋律同歌剧中歌唱性的曲调揉合在一起,从而使作品显得十分亮丽、甜美和典雅。舒伯特则在乐曲中采用了大量的民间素材,他以描绘音乐之都的生活习俗、艺术风尚和大自然的风景见长,因此,他的作品贴近民众的心灵,亲切随和,并带有一种迷人的伤感。
如今风靡全球的圆舞曲原本是奥地利民间的一种名叫“兰德勒(Landler)”的舞蹈曲,十八世纪后半叶才用于城市的社交舞会。施特劳斯父子四人经过毕生的努力,终于使圆舞曲成为欣赏音乐走入音乐大厅之中。施特劳斯父子生活的时代因此被人们称作“施特劳斯王朝”。显然,人们把皇室专用的冠冕给加到了音乐家的头上。父子四人中,长子小约翰·斯特劳斯最为杰出,他一生中创作了400多首舞曲,其中圆舞曲约为150首。从此,那酣畅柔美、节奏自由的旋律响遍了世界的各个角落。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