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交响曲还保留了海顿和莫扎特或者是巴哈的影子,正真使他脱开古典进入浪

  首先,〈英雄〉的第一乐章主要是刻划出英雄的形象,以雄伟、果敢的总奏和弦开始,紧迫、气势如洪,体现英雄意志的充沛和锐不可当。第二乐章的音量则特别的保持在极弱和弱之间,低音大提琴以低沈阴暗的音色形成一个独立的声部,制造出悲壮的哀伤效果,几近令人窒息,情绪时而悲戚时而高涨。第二乐章是着名的「送葬进行曲」。第三乐章渐渐远离了沈痛的死亡问题,呈现出无比的朝气、强劲有力。最后一个乐章,也就是第四乐章,以希腊神话故事的「普罗米修斯精神」为主题,把英雄的不屈不挠,发挥得淋漓尽致,使短暂的音符变成了希望之火。这是天才艺术家的「天人之战」,〈英雄〉中真正的英雄不是拿破仑(按:贝多芬原有意将这阕交响曲送给他所崇拜的拿破仑,但是,崇尚自由的他一听说拿破仑称帝之际,就把谱上写有献辞的表页撕去,改写上「为一位无名的英雄而作」。贝多芬说过「要尽可能行善,要爱自由超过一切,绝不可否认真理,即使在君王面前也应如此」),正真的英雄应该是贝多芬自已。
  熟悉希腊神话的人一定知道,普罗米修斯(Prometheus)是冒死盗取天火送还人间的英雄人物,结果被宙斯捉了起来,并以恶鹰啄食他的肝脏为处罚。也许,贝多芬从普罗米修斯那领悟到音乐创作就宛如盗火,而今的耳聋是盗火的代价,英雄的伟大就在于他可以因为求生而忍受痛苦,越是痛苦,越能体现出坚忍不拔的精神。
  
  四
  耶稣的死,对所有那些曾与他在一起生活的人,瞬间都陷入茫然和失挫。他曾经给人以希望,门徒也把他视作是救主弥赛亚,可是一夜之间,死亡夺走了一切,希望落空尚可忍受,但问题在于今后要如何面对生存下去的勇气呢?英雄在十架上的沈默叫人不可思议,他承诺的一切,在他埋葬坟墓时也埋葬了他的一切承诺,像经过一场从梦中醒来时心灵感到的痛楚,原来这一切都是虚幻的。耶稣有关「天国」的对白顿时也觉得可笑极了。十字架的残难象徵着死亡的无法抗拒,连那宣称为基督、为弥赛亚、为救主的,都无以幸免。死亡的力量太大、太大了!
  基督徒对生命抱持的希望,是对耶稣的宣道的信赖。他曾如此的宣布:「复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虽然死了,也必复活。」这意味着活着就有希望,虽然死亡可以夺去一切,要是死亡都可以克服,那生命的存活才有意义。复活不是遥不可及的彼岸救赎,也是不天堂的终末偿报,因为耶稣不是向死人宣道,而是向活人宣道,死亡的克服是为了面对生存,以生存来见证生命的真理和价值。可是事实又会是怎样呢?
  复活是信仰的求生意志,它体现了自由,给人可以免于绝望的自由。任何对于自由的危害,正是对于复活的信仰的危害;复活是免于死亡的恐惧,即免于一切相似于死亡般威胁的恐惧。艺术的信仰是崇高的,复活的信仰则是在不可能中体现可能。基督给人的信仰是复活的喜讯,基督徒的星期礼拜是宣布并见证基督的复活,且向一切威胁生存的力量于予绝然的否定。通过复活,自由给予了人们;若是未能拒绝一切绝望的因素,恐怕我们尚未真正进入作为自由的复活的信仰。
  十字架是死亡的事件,但却是释放出生命的死亡。经由死而通往生,没有死也就没有生,有生必有死,会死意味着活(生)过。没有尝过死味也就与生无缘,复活的事件是对生存的见证,只有经过彻底的绝望后产生的信仰,才算作是信仰。由于死是对生的彻底绝望,超越死亡才能对生存抱以希望。丹麦哲学家祁克果(Soren A. Kierkegaard,1813--1855)在他的日记本写下如此深刻的一句话:「一个十字架要建立在他一切希望的坟墓之上」,完全的表达了从绝望通往信仰的生存意义。
  耶稣甘冒十架死亡的懦弱和嘲笑,为了是想盗取「生命之火」。面向十架苦难和死亡逼进的恐惧、不安,在爱、垂怜、悲情、力量中,以崇高的生命价值和尊严,对死亡做一次性、终极性的承担,也对死亡作一次根本性、永恒性的克服。第三天从死里复活,是「生命之火」的超凡能力的体现,十字架的「送葬进行曲」并没有划上休止符,相反的,却是耶稣英雄般越过死的临界而通向生之蛹道。作为一个耳聋的作曲家是难以想像的,但贝多芬却做到了;把十架的死亡阴霾变成复活的凯歌简直是匪夷所思,耶稣却使它成为可能。贝多芬在他的音乐的世界里做了一次完美的演出,耶稣的复活所开启的生命之火,给人们予生存的勇气和动力,再也没有那样苦难之事可以打倒我们的生存意志。
  死亡都可以坦然面对,上帝自己也经过死亡之苦,因此没有人可以拒绝生存的意志,既使遭遇苦难,也不足以把它跨大到甚至大过于上帝自己所承受的。死亡是对生命的嘲讽,复活是对死亡的嘲讽,在此不存在着二元的逻辑,而是互为辩证的关系。复活是对自由的宣布,复活节即是自由的节日。如果人世间最难克服的难题都得以超越了,那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问题可以带给我们任何的惊吓。
  
  五
  贝多芬在调性方面的革新由,于过于激进,使得与他同时代的人第一次听到他的音乐时,都会自然地要掩耳。从和声、节奏,到乐器等,所有的音乐形式他都一一打破陈规,贝多芬以感性来驾驭理性,以内容来牵制形式。有人形容贝多芬的音乐「使人产生或不安、或害怕、或憎恶、或痛苦等各种感情,为了是唤起灵魂深处永无止境的渴望。这正是浪漫主义的本色」。
  贝多芬用眼睛来聆听乐声,关于复活一事,我们则可以用心灵的眼睛去看。在音乐的世界里,声音即是语言,事实上音乐是超越语言的语言,换言之,信仰开启的世界是超越语言的实在世界,这样的世界与认知无关,而与体验有关。如果说「音乐应该使人灵魂感动,但必须以智识去听、去理解」,那么,关于复活的信仰,不也应该是如此吗?
  
  六
  现代人在语言物化中放弃了对现存秩序的清醒批判,对美好事物充满神秘的信仰憧憬也放弃了,这就意味着人丧失了与永恒无意识的接触、丧失了与摆脱肉身困境的希望。基督信仰通过肉身复活的末世承诺,把死看作是生的一部份给予接受,恰恰在这里,基督的十字架与普罗米修斯的盗火是两种不同的际遇,普罗米修斯的肉体成了处罚、受虐、痛苦的无望,基督却在肉身的复活上给人带来生存的勇气和希望。
  阿多诺如此说道:「死亡展示了一种总体上毫无表情、黑洞洞的眼窝,与最放纵的表现----龇牙咧嘴相关系」。基督对死亡的态度不落入悲观的否定,不落入畏死的否定,基督复活信仰拒斥和抵制柏拉图对肉身的敌视,恰恰在于它肯定和确信永恒的生命只能是存在于肉身中的生命,基督教禁欲主义可以把对负罪的肉身的惩罚执行到柏拉图望尘莫及的程度,但是,基督末世论的希望却是要使负罪的肉身获得救赎。否定,在基督的死和复活,以及末世论希望中,成了辩证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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