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映我们”的电影

在报纸上常常可以看到观众对电影厂有这样的呼吁：“希望能多拍点反
映我们的电影！”如果是在大庆开电影座谈会，就呼吁多拍点反映石油工人的；如果是在中学开座谈会，就呼吁多拍点中学生生活的；如果是在农村开座谈会，就呼吁多拍点农村题材电影。

人们都喜欢看“反映我们”的电影？

以我所经历过的事情来看，恰恰就是这些被反映的对象对“反映我们”的电影最不满。比如让知识青看来看知青题材的影片，这些知青却比别人更对片子有意见。

80年代时，有一部反映知青生活的电视剧《今夜有暴风雪》，播出后引起全国的极大轰动，街头巷尾全是关于知青的议论，各行各业的人们全都被知青们的坎坷命运激动得热泪盈眶。当时我参加了若干次关于这部电视剧的研讨会，出乎我的意料，凡是被这部电视剧感动得潜然泪下的，都不是知青。真正的知青们却在那挑毛病：哪个哪个地方不真实，我们当时不会这样做的，简直是歪曲《黄土地》是描写陕北农村的，可是陕北传来的消息是当地的农民们并不爱看，每天见的不都是这山这沟，再从电影上看有啥看的？所以爱看《黄土地》的都是远离陕北的城里人。

一般来说，电影都是拍给外行人看的。我们现在看到香港的警匪片，里面把警察的生涯拍得煞有介事，弄得良民百姓们都觉得警察就是整天腋下挎把枪骂骂咧咧、装神弄鬼，每天都要在街上与歹徒追逐枪战的人。不知道香港的警察们对这些片子怎么看，我倒看到有对香港警察的采访报道，他们的工作极严谨，也挺千篇一律，紧张而单调。我看过一部非常逼真的由警察自己演自己的中国电视剧《九·一八大案纪实》，那里的警察生涯之辛苦、枯燥、沉闷，远远不是我们的想象。但是都照这样演出来，老百姓爱看吗？所以警匪片是拍给平民百姓们看的，不是给警察看的——因为大家都宁肯爱看那些假东西！至于警察们嘛，我想可能爱看的是武侠片。但武侠片更不是为“武侠”们拍的了。

一到“六一节”，常常听到孩子们呼吁大人多拍点儿童片。今天的儿童片确实太少了，而且依我看，更大的问题是那些儿童片更像是拍给大人看而不是儿童看的。虽然片子里有许多孩子，但主要是在说孩子的家长教育方法有问题，或是在说家庭离异给儿童造成的痛苦，是有关儿童问题的成人思考。这样的片子给孩子看才真是累呢。据说现在中国唯一的“儿童电影制片厂”经济非常拮据，因为没有电影公司愿买儿童片的拷贝，以这样老不老小不小的儿童片，又怎么能有票房？——现在并非没有儿童片的市场，《狮子王》可是在中国赚了大钱的。

说到美国动画片《狮子王》，孩子们简直喜欢得快疯了。它在上海上演时，有的孩子会让妈妈领着看到第九遍！可是要说《狮子王》里面的世界，那离孩子们的生活可太远了，非洲、大草原、动物王国至于孩子们现在喜欢的宇宙英雄、恐龙、变形金刚，现实生活中找也找不到。而且，你总不能说《狮子王》是为狮子们拍的吧？

关于一部电影的被拍者和观看者对电影的不同反应，这是传播学中一个很有意思的研究题目，值得深入探讨下去。现在最不可靠的说法就是说人们最喜欢看“反映我们”的电影。对于拍电影的人来说，最关键的问题不在于你拍什么样的题材，拍的是谁，而在于你怎样把握这个题材，拍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