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就有人注意到看电影与做梦的相似之处。相似之一是都有活动画面、有人物、有声有色、有情节,宛如我们所看到的真实情景;相似之二是我们在真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都能在这里找到。想一想做梦是不是这么回事?白天我们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在夜里梦中却能得到。我们常常讽刺某人异想天开,贪心不足,就说:“你做梦吧!”
说到电影与梦,我们常常有这样的情景,当我们遇上了某种自己不敢相信的事实时,往往脑子里会冒出一句话:我这是在电影里吗?因为只有电影里发生的事,才会那么巧合,那么戏剧化。也有的时候,我们会在一个突然触动了自己的情景面前发呆,脑海里闪出一个埋藏多年的记忆片断,就有如电影中的“闪回”。此时真不知是自己身在电影里,还是电影在自己脑海里。有时候,电影会把我们带到一种极逼真的生活环境之中,让我们为一个虚构的故事中的虚构人物揪心落泪;有的时候,我们生活中的种种遭际,常常只能用“像是电影里发生的”来形容。电影之梦对我们的影响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好莱坞电影被人称作“梦幻工厂”,也就是因为它给人们提供大量的白日梦。你不是平日享受不了阔佬们的日子吗?那就给你拍《豪门恩怨》,让你品足富豪富婆们的奢华和勾心斗角。你不是在现实生活中总是爱情上的倒霉蛋吗?就给你拍《乱世佳人》、《廊桥遗梦》,让你在生活中永远遇不到的爱情经典中陶醉。生活中你不是总被恶人欺负、忍气吞声吗?电影里可总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算在这里让你出口气。当然,你一出电影院就明白:那都是梦,都是假的。所以要想返回梦境,就再来看电影。
白日梦的电影会给人们带来许多慰藉。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许多失意会在这里得到补偿,人们在现实生活中的许多不满会在这里得到平衡。所以有许多知识分子批评好菜坞电影是“政治麻醉剂”,是梦幻药,它某种程度上起着毒品的作用,把人们的精神痛苦一麻了之,逃避现实,继续混混噩噩地过日子。关键是,梦幻终是梦幻,它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不如清醒地面对现实。
但是对于人的本性来说,清醒地面对现实也许是更痛苦。人有一种本能,就是不愿看到或根本不愿承认那些不想看到的东西,虽然那些东西是真的。在过去很长时间里,我们拍的有关红军的许多电影,红军战士都是一副英姿勃勃的样子。但是我们现在知道,红军当时是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作战,那么漂亮是不可能的。后来有了一部描写女红军的电影叫做《马蹄声碎》,那里面的红军女战士个个衣衫褴衫,面孔黢黑,但是大家都明白,这种形象更符合真实。不料这片子让一些当年的红军女战士看了。她们却不满意,认为“不真实”,把她们弄得太难看了,在她们的意愿中,她们宁可相信自己当年的形象是美丽的整洁的,虽然真实的情况不是这样,但她们宁可要违背这个事实。
我看过一部由施瓦辛格主演的《幻影英雄》,讲的是一个动作片明星在走出他的影片来到真实环境中处处受窘的事,这部片子是在消解电影梦幻,可是在这个消解过程本身又构成了一部娱乐片——是不是很有趣?
在好莱坞后期的影片中,出现了一批不那么梦幻的电影,在这里,警察也有坏的,法律并不公正,好人没有得到好报,坏人没遭到惩罚,比如《出租汽车司机》。这种电影看了叫人沉重,却更有力量。一个只在电影银幕上掉了两滴眼泪的真警察,比一个演员扮演的假警察号陶大哭更有震憾。人毕竟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梦里,不给人梦的电影,它让你面对现实时更清醒、更理性,也更有勇气、更有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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