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保罗·詹宁斯马爱农译
一
明天等爸爸心平气和了,我就去低头认错,把实话告诉他。他也许会大笑,也许会大叫,也许会把我扼死。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必须让他摆脱烦恼。
我喜欢爸爸,他带我去钓鱼;冬天的夜晚,他在火炉边与我比手劲;他玩捉迷藏,不像别人的爸爸只忙看新闻;他还和我开实实在在的玩笑。而且,他特别守信用,从不食言。
可是他有两个缺点,两个蛮严重的缺点。第一个,与苍蝇有关。他和苍蝇有不共戴天之仇,如果屋里有只苍蝇,他就非把它打死不可。他不用喷雾杀蝇剂,那气味太难闻。所以只好举着一只苍蝇拍到处追赶苍蝇。他满房子奔跑,狠拍猛打,简直像个疯子。不到苍蝇趴下,他决不罢休。
爸爸是个神枪手,一拍一个准,很少落空。旧拍子差不多用烂了,我又买了一只黄颜色的漂亮的新拍子,作为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不久,这只苍蝇拍就不再是黄颜色的了,上面很快沾满苍蝇的碎尸残骸。
二
追打苍蝇是爸爸的第一个缺点,他的第二个缺点是对于吃相的态度。他对吃相特别吹毛求疵。
出问题的通常是我的吃相。“安德鲁,”他说,“别把胳膊肘搁在饭桌上。”“嘴里含着饭别说话。”“别舔手指。”
“别把饼干泡在咖啡里。”
每次吃饭,他都这样唠叨个没完。在对待苍蝇和对待吃相的问题上,他都固执得过分。
好吧,我们言归正传。一天,爸爸正在给做茶点要用的土豆削皮。我呢,在寻找一个多星期以前滚到桌子底下的那五毛钱。妈妈一边切白菜,一边和爸爸聊天,他俩不知道我在旁边。这一顿饭非同寻常,因为爸爸的顶头上司斯平克斯先生要来吃茶点。每逢有客人来吃茶点,爸爸总要对我的吃相百般挑剔。
妈妈说:“吃茶点的时候,你别再挑安德鲁的错了。”
“我没有啊。”爸爸说。
“你挑得可厉害了。”妈妈说,“总是‘别这么做’、‘别那么做’,
你这样会使孩子形成自卑感的。”
我从没听说“自卑感”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我猜可能是像脓疱一样可怕的东西。
“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说,“我要你一次也别指责安德鲁!”爸爸久久地看着妈妈。“好吧。”他说,“咱俩达成协议,我决不对他
的吃相说半个字,可是你也不许说他。我该办到的你也该办到。”“握手成交。”妈妈说。于是他们握手,哈哈大笑。
我终于找到了那五角钱,偷偷溜了出去。我在街上溜跳了一圈,想在吃茶点前把它花掉。爸爸保证吃茶点的时候不挑我的毛病,我在想我怎样才能惹他教训我。容易极了,我只要喝汤的时候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就行了,他顶恨这个。他肯定要斥责我,说不定还会大骂呢。反正我心里很明白,这顿
饭他是不可能平平实实、不违背诺言的。“那该多好玩呀。”我对自个儿说。
三
那天晚上,妈妈摆餐桌时铺上了崭新的桌布,放上了最好的刀叉和那些连碰都不让我碰的盘子,她还拿出餐巾摆成一个个小圆圈。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这顿饭非同小可。我们平常可很少用餐巾。
斯平克斯先生西服笔挺地光临了。他戴着金丝边眼镜,眉头皱得很紧,我看得出他不喜欢小孩子。大人不喜欢小孩,总是能看出来的,他们光是嘴巴在对你笑,眼睛不笑。
就这么着,我们入座吃茶点。我把我的秘密武器放在饭桌底下的地板上,我敢保证,无需使用它我就能让爸爸发火。不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它是最后一着。
第一道菜是汤和面包圈。喝汤的时候,我咕嘟咕嘟地发出好大的声音。没有一个对此说点什么。我变本加厉,咕嘟咕嘟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大,不断升级,后来简直像是有人把浴缸的塞子拔开了一样。爸爸清清嗓子,什么都没说。
我又采取另一个办法。我把面包浸在汤里,弄得湿淋淋的,再高高举过头顶往嘴里丢,我用嘴接住,发出很响的叭嗒叭嗒的声音。然后我又拿更大的一块面包如法炮制。这回我的嘴巴没有接准,那块浸过汤的面包击中了我的眼睛。
谁也没说什么。爸爸看着我,妈妈看着我,斯平克斯先生避开眼光不看我。他们在讨论爸爸怎样才可能晋升。三个人都假装没有我在一旁大闹天宫。
下一道菜是鸡。在鸡的问题上,爸爸肯定要发怒,肯定要说些什么了。
他最讨厌我挑骨头。
鸡上来了。“我找到鸡屁股喽。”我大着嗓门说。
爸爸朝我怒目而视,但没有答话。我用手拣着鸡,拼命往嘴里塞,然后抓起一个烤土豆掰成两半,将手指浸到人造黄油里捞起一点涂在土豆上,黄油洒得到处都是。
爸爸愤怒地瞪着我,我从未见谁气成这个样子。他双目圆睁,怒不可遏。他清清嗓子,还是没有发火。多么了不起的人!什么也不能使他违背自己的诺言。
我把一根鸡骨头一折两段,吸空骨髓。骨头成了空心的,我可以透过它看到那边。我吧嗒吧嗒地吸,呼噜呼噜地喝,咕嘟咕嘟地咽。爸爸气得脸发红,鼻子上的血管都鼓出来了。可他还是没有发火。
最后一道菜是烤苹果和牛奶蛋糊。我要靠它们斗败爸爸。我把空心骨头当成一根麦管插进牛奶蛋糊,我就通过空心的鸡骨头吮吸牛奶蛋糊。
爸爸清清嗓子。他的脸红得发紫。“安德鲁。”他说。
他终于要发火了,我胜利了。
“哎。”我含着一嘴牛奶蛋糊说。
“没什么。”他咕哝了一句。
爸爸真是伟大。他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却仍然能够保持冷静。看来只有最后一条路可走了,我拿出我的秘密武器。
四
我把黄色的苍蝇拍拿上桌子,放在我的刀子边。
大家都看着它躺在洁白的桌面上。他们把眼睛瞪了又瞪。可是没有人说
话。
我拿起苍蝇拍,开始用舌头舔它,就像舔冰淇淋一样津津有味。我舔下一块咖啡色的粘乎乎的玩意儿一口咽进肚里。然后我又咯吱咯吱地咬一小块脆生生的、黄乎乎的东西。
斯平克斯先生一头冲进厨房。我听见他对着洗碗池呕吐。
爸爸站了起来。他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发火了。“啊——”他大叫着,两只手像鹰爪一样张开着,向我扑来。
我撒腿就跑,奔进自己屋里,紧锁房门。爸爸咆哮怒吼,在发雷霆,拳打脚踢,暴跳如雷,可是我已经藏起来了。
明天,等他心平气和了,我就向他坦白认错。我会告诉他,我是怎样上街用五毛钱买了一只新苍蝇拍,还会告诉他我往苍蝇拍上抹的那些小葡萄干和甘草碎屑。
我是说,我才不会真的去吃死苍蝇呢。除非,我变成一个十足的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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