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六枝矿务局一中张健松(布依族)
山里人盼赶场,场期记得清清楚楚。从远远的山那面赶来,一伙一群的,精精神神的。又是赶场的日子了,年轻的布依女子就相约闪进山道旁的竹林,从背篼里翻出阿妈绣的衣衫,穿好了,又把被山风吹得蓬乱了的一头青丝用头巾扎得巴巴贴贴。之后,嘴角就那么一抿,嘻笑一回,收了圆圆的小镜子赶路。
我们这里赶场就在云盘街上,虽不宽展,却十分热闹。窄窄的一条街子,一眼就望个对穿,但若硬要挤到那头去呢,倒要淌一身汗。街子两边原是一些老式木板房和油毛毡房,虽不精致,却也有些小市镇的味道。现在两旁新起了一些平顶水泥房,赫赫的打眼,鹤立鸡群的一般。这与原先的老房子一混杂,倒有些土洋结合、不伦不类的味道了。特别是一些人家堂屋内的金童玉女,福禄寿星与门口贴的唇红齿白的新潮美女图,真是两大不同“门派”的大聚合,引得从门前过的人,脚也住了,眼也定了,端详一回,忍不住要发阵感叹。有相识的笑着挨过去,主人家挺豪爽,立马甩来支朝阳桥,还让坐。客人美美吞下一口烟,说:“他三姑爹,你们往在街子上,见的多,以的多,嗨嗨,年把就发起来了。”主人家听了,也笑,笨拙地弹掉一截烟灰,响响地说:“发甚呢,小家小当的,比那克、平寨的,差得远喽!”
老乡赶场卖些自家地里出的五谷杂粮,自家养的鸡鸭鹅鱼。山里人老实,要价不高;人家低低地还了价,还摇头咂嘴,大有嫌弃的意思,要走开,他就慌了,叫声“卖喽”。卖过,细细去数钱,嘴里嘟哝着什么,一面就把钱包好,揣进贴肉的荷包里,背上空背篼逛街子。逛够了,肚皮也巴背了,于是往热气腾腾的汤锅边一蹲,要下一海碗滚烫的牛杂碎,半碗淡酒。见有认得的,招呼拢来,添筷子添酒,然后就五呀八呀地吼起拳来喝得醉了,放开粗嗓唱山歌,引来好些人。
乡场上最热闹的去处,是新近来的一个药摊子,这几场次次都来,除了卖耗子药,肥猪灵,还包医跌打损伤、头痛脑热、顽疾杂症。那卖药人立在飘飘扬扬的“妙手回春”等一大排赠旗中间,收录机不停地响着,时而是歌曲,时而是卖药人宣传的喊话。摊主大约是远方人,说的是夹生的普通话,抑扬顿挫,自成一家。山里人围上来,密密麻麻的。
对面的衣摊又是不同,人家也不高声武气地喧嚷,倒是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衫把一群山里妹子吸引过来。她们围看了一阵,先有个胆大的妹子拿件鲜红的衬衣比试,又羞羞地让姊妹们评论。一阵惊讶一阵疯笑,眼馋馋的,声颤颤的,一齐怂恿,催促。她黑眼睛一亮闪,说声“买就买”,再不去还价。一个领头了,就有跟着买的,选的大都是翠绿或橙黄的颜色。多数还在犹豫,内中一个说:“等挨我阿妈讲了,下一场再买。”又去央那精明的胖女人:“老板,下一场你来呀,你要来呀,我们等你哩!”那女人就笑,打着哈哈说:“是喽是喽,妹子们倒还开化。鲜花样儿的女儿家,正当穿红着绿呢!人是桩桩,全靠衣裳嘛!”那帮妹妹听了,就都脆生生地笑,笑得脸都绯红了。
山里人赶场,也不都是背着背篼的。好些空了手来,不过是看看新鲜,凑凑热闹,这叫赶场。这年把,赶场一场比一场不同,原先没见过没听过的,
就在这里见到了,听到了;一件一件的新奇事,撩拨着山里人,激动着人们,于是他们就去猜测山外的世界,追究可以想象和难以想象的原因。当场上汤锅的柴火荡起清冷的余烟,新新旧旧的背篼、竹筐、挎包挤进大山的衣襟的时候,那一路的撤狂,一路笑骂,一路的默想,一路的嗟叹,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因新奇的撩拨而产生的兴奋或者忧虑呢!
山里人盼赶场。
下一场又该会怎么样呢?
(“金狮杯”首届中国青少年作文大赛特等奖)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