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派戏剧的影响是巨大的,有人甚至认为,由于存在主义文学与荒诞
派戏剧的贡献,荒诞派已成为二十世纪文学乃至文化的基本特征。在它之后,世界各国都出现了许多荒诞剧作,而且荒诞艺术,也正开始消失它的先锋性,成为文学的正宗。
荒诞派的追随者最初在欧美。在法国,让·塔迪约、保利斯·维昂与费尔南多·阿哈巴里都创作了不少荒诞剧。比如维昂的《帝国建造者》中描写一家人,为了逃避一种神奇恐怖的声响,而爬上高楼。他们越往上爬,房间越小,以此象征着在外界的淫威之下,人类的领地越来越小,越来越脱离自己生长的地方,直到最后走向死亡。阿哈巴里的《祭文》中,父母杀死了自己的孩子,却又在孩子的棺材旁大谈怎样成为一个好人。这就表现了人类在丧失理智之后的疯狂状态。意大利的荒诞剧作家有迪诺·布萨蒂与艾奇约·德利。西班牙的荒诞剧作家是曼努埃·德·彼德罗洛,他有一出剧,舞台被铁栏杆分开,两边各住一家囚犯。囚犯们想要逃出铁栏,但是终归徒劳。
在德国,人们对荒诞剧的兴趣超出其他国家,许多荒诞剧如《犀牛》、《饥与渴》、《屠杀游戏》等,都首先在德国上演,仅《犀牛》一剧,就在德国演出了上千场。阿尔比的《动物园的故事》也是在本国找不到剧场后,拿在德国上演的。德国最有名的荒诞剧作家是犹太人彼得·魏斯,他的《马拉/萨德》是一出著名荒诞剧。戏中的主要人物萨德男爵,就是法国十八世纪臭名远扬的性虐待狂,他因精神病而被关进疯人院。在那里,他经常写戏,然后用疯人院的病人演出。有一次,他写了一出表现法国大革命领袖马拉被保皇党暗杀的戏,他让病人饰演马拉与女杀手夏洛蒂,还专门让体格健壮的男病人扮演护士。《马拉/萨德》是一出戏中戏。疯人院本身就是个舞台上的戏,而疯人院里的病人又在演戏。在演出过程中,病人们一面演戏,一面乱发神经病。演出最后,所有的病人都大发其疯,舞台上混乱不堪。这出戏展示了世界荒诞、疯狂的状态。本来演出戏剧是人类的创造活动,既然人类自身处于荒诞之中,那么,他们的创造活动也就是一种荒诞。可以说,这个剧本表现了荒诞之中的荒诞。
荒诞派的追随者们不仅在作品内容上对荒诞派戏剧有所继承与响应,在艺术技法方面,也吸取了不少。七十年代以后,欧美剧作家很重视舞台的灯光、布景、台词与音响等手段。比如美国剧作家、导演与演员三栖的罗伯特·威尔逊,在八十年代,成为国际知名的戏剧家,他的剧本《给维多利亚女王的一封信》里,几场戏人物的台词一样,只是通过语调的变化,来改变语义,表现出人类交流的笨拙。
荒诞戏剧在拉丁美洲的代表作家是奥古斯丁·库塞尼。他的名作《中锋在黎明前死去》是国际知名的戏剧作品,曾经翻译成英、法、俄、中等多种文字,并在世界各地上演。该剧以荒诞与象征手法,描写了一个企图垄断人类物质生产与精神生产的大资本家的形象。剧情大致如下:
开场时,在一所监狱附近,一位流浪汉在一处长椅上睡觉。监狱的看守走过来,将他赶走,声言黎明前要在这里处决一个犯人。流浪汉正欲离开,忽然从监狱窗口处扔出一个笔记本,流浪汉捡起来翻阅。笔记本中记叙着一个人的日记,并叮嘱拾到日记的人将所记的故事告诉公众。于是,这个流浪汉开始对观众讲叙了日记中记过的故事。
日记的作者叫别里特兰,是这个国家著名的足球中锋。他原在郊区瑙威尔队服役。尽管这个队阵容并不强大,但由于别里特兰的加盟,连连夺得冠军。但是,由于球队很穷,债台高筑,于是,一个公司宣布将球队封存,并
以一百万比索将别里特兰拍卖。别里特兰表示,自己不愿离开家乡的球队。球队的队员与当地的球迷也极力反对,因为他们爱戴他。但是球队的领导人为了还清债务,动了心。于是债主们带来了法警,将别里特兰查封,声言如果球队在四十八小时内交不出债款,他就将被拍卖。
拍卖开始了,叫价从三十万上升到一百七十万。买者是这个国家的垄断资本家鲁普斯。鲁普斯吩咐法警将货物包装好,送到他的府邸。原来,鲁普斯是工业、商业与金融界的巨头,他是二十二家最大银行的董事长,拥有一百零八个工厂、七十六个大庄园、三十二座宫殿,还有一些矿井、油田。据说他只要下达命令,世界大战就会爆发。鲁普斯不仅垄断工、商、金融,还要垄断人类的精神世界,他声称要收购一些思想,并收藏世界上最优秀人才。在此之前,他已经收购了许多科学家、艺术家、人猿等,而今天,他的收藏品中又将增添一件“盖世无双的珍品——伟大的别里特兰”。
第二幕,在鲁普斯富比皇宫的府邸中,别里特兰关在一个木箱里,(上面标明了上下、小心、玻璃等字样)被送到这里。在这里,他见到鲁普斯所收藏的各种展品。代表美与舞蹈的偌拉。她是芭蕾舞演员,双腿保了二百万的险,由于腿摔了一跤,被剧团经理卖掉;代表艺术的哈姆雷特,他曾是演出莎士比亚戏剧的权威演员;代表人类智慧的是教授冯·威斯特豪森。教授因为胃病发作,需要一种含铋的药品,而被鲁普斯收购。另外还有一位代表力量的人猿。人猿是马戏团的演员,在马戏团破产时被当作猴子卖掉。他们被鲁普斯收购之后,再也不能从事自己的职业,而是作为收藏品锁在深宫巨宅里面。
第三幕,诺拉与别里特兰一见钟情,他们私定终身,并相约在夜里逃走,恰被鲁普斯听到了。鲁普斯并不反对他俩相爱,索性命令他俩成婚,因为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办一人繁殖场,让这里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物结合之后,生育后代,进行人种实验,然后将新生婴儿高价出售。这就是他的人种优生学逻辑。听了他的话,别里特兰怒不可遏,将他扼死。别里特兰因此被捕,并被判死刑。流浪者的故事讲完了。
这时,牢门打开了,别里特兰在一队刽子手的押送下走了出来。他大义凛然,缓步登上绞刑台。临刑前他说:“你们可以杀死我,消灭我的肉体,但是我将永远活着。世界上虽然还有狼(指鲁普斯一类的人)存在,但这并不可怕。我已经从绞架上看到了曙光,跟在它后面的阳光和鸟鸣”。
这部剧作体现了库塞尼剧作的特点:情节荒诞,人物带有象征性。作品中的人被当作收藏品,固然很荒谬,但它却揭示了一个西方社会常见的社会现象,那就是在资本主义社会,金钱支配一切,一切事物都被纳入到这种关系之中,人也不例外,最终人成为商品。这就表明了西方社会人的异化主题。剧中的鲁普斯是金钱势力的代表,他不仅垄断物质生产,还企图垄断人类一切精神活动。他之所以收藏名人,就是为了囤积居奇,将一切置于金钱的力量之下。鲁普斯曾说:“凭着我鲁普斯的天才我经常收购一些思想,为的是发展它,使它成为事实,自然有时我也打消一些思想,如果我感到它对我有害的话”。剧本为这个垄断资本家取名鲁普斯(在西班牙语中就是狼的意思),明显地表现了作者对此深恶痛绝的态度。
不过,剧本的思想并不局限于此,它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整个西方现代文明。正如作者在《中锋在黎明前死去》的《代题词》中所说的:“这个剧本从一个小小的民间主题出发,企图反映出我们整个文明的普遍冲突”。剧本
表现了作者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深刻怀疑。在剧本结尾法官审判别里特兰时公然声称:“我们发现本案的特点还不在于凶杀一个伟大人物这一事实,而在于企图颠覆现行社会制度,颠覆私有财产这一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企图推翻我们整个的生活方式”。他还说:“财产无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条件下都不能摆脱它对业主的从属关系,我们的民主的神圣原则就是如此”。因而,剧本中,别里特兰决然杀死了鲁普斯,无疑是对私有制这一资本主义“神圣原则”的反叛,是一种颠覆现行制度的行为。剧本对这一行动,持肯定与赞赏的态度,通过别里特兰临行之前的豪言,宣叛了不合理的社会制度终将消亡。
中国对于荒诞戏剧的接受较迟。六十年代初,黄雨石先生翻译了尤奈斯库的剧本《椅子》。一九六五年,外国文学研究专家施威荣先生翻译了贝克特的《等待戈多》。由于当时极左思潮弥漫全国,人们认为,凡是二十世纪西方国家的文学,都是垂死的、腐朽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表现,因此,这几个剧本的翻译与介绍,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八十年代初,西方荒诞派戏剧开始被中国读者所接受,这一方面,固然是由于改革后的中国开始向西方开放,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如噩梦一般的文革十年浩劫,简直就是一场大规模的“犀牛病”,荒诞的现象比比皆是。噩梦醒来,人们对原有的价值观念开始怀疑否定,因而对现实生活产生了荒诞的感觉。这就为中国读者接受荒诞派戏剧,提供了土壤。在中国文化最发达的城市上海,人们对荒诞剧的兴趣尤其浓厚。一九八八年上海某剧院首先上演贝克特的《等待戈多》,上演情况出奇地好。据报刊报道,演出直到终场,只有二十余人提前退席。这比起五十年代初《秃头歌女》首场演出时,终场只剩三名观众,情况无疑要好得多。近几年来,中国读者对西方二十世纪现代主义作品的兴趣渐浓,荒诞派戏剧的大量作品被译介过来,成为人们喜爱的西方文学流派之一。
八十年代,中国一些敏锐的作家,开始接受荒诞派戏剧的影响,创作了中国式的荒诞剧,较有影响的是高行健的话剧《车站》与魏明伦的荒诞川剧《潘金莲》。
《车站》的故事发生于一个城市郊区的公共汽车站旁边。一群住在市郊的形形色色的人们,在星期六下午准备搭车进城办事。他们之中有的是“死不悔改”的老棋迷,一辈子都想与全国象棋名手一决胜负,听说象棋冠军来到了城里,于是眼巴巴盼望着与冠军见面;还有一位身怀绝技的木工师傅。他准备进城到外贸公司开一个木工班,带上一批徒弟;另一位是戴眼镜的青年。他有知识,有头脑,想要有一番作为,但他已到而立之年,只有一次报考大学的机会了;一位是等待进城赴约的年轻姑娘。她与男友约定在公园门口见面,这时嘴里还不停地背着约定的时间、地点与标志,沉溺于爱情的幻想之中;一位拎包的中年妇女,等待着与丈夫、儿子见面,决心作一个称职的贤妻良母;一位是一个鲁莽的小伙子。他等车不排队,直向前面挤。他想进城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就是一口气喝下五瓶酸奶。最后是一个“沉默的人”。然而,汽车川流不息,却没有一辆停下来把他们带走。大家失望、悲观,却没有行动,只有“沉默的人”,不再等待与观望,大步向城里走去。而其余的人仍然在焦急地等待。一等就是十年。老棋迷已到暮年,“烈士”的壮心未酬;少女青春蹉跎,憔悴不堪;戴眼镜青年失去了上大学的唯一机会;中年妇女不能再与丈夫、儿子相聚;而那位楞小伙子面对可望不可及的
城市哀叹不已。终于,他们觉悟了,放弃了乘车的打算,决心依靠自己的双脚达到他们的目的。
剧本的情节是经过高度压缩的,在一个极短的片断中表现了人们等待希望的主题。剧本中的城市无疑代表了人们各种各样的希望,公共汽车则象征着实现理想的途径。人们追寻理想,却由于自身的麻木惰性与短视,缺乏追求理想的主动性,在等待中丧失的,不仅仅是岁月,更是人生的价值。可以看出,《车站》一剧在思想主题、题材处理与剧情安排等方面都明显地有《等待戈多》的影响。它的核心也是等待,剧情在等待的过程中展示,表明了人们向往理想,但无力改变现存的环境,最终成为环境的奴隶。由于希望总是迟迟不能实现,因此,这种等待便表现得盲目而缺乏意义。
但是,《车站》毕竟有着比《等待戈多》更为积极的意义。在《等待戈多》中,希望是虚幻的,不存在的,因而也是等不来的,而《车站》中的希望是具体的、可以实现的。人们虽然由于自身的惰性而丧失了实现希望的机会,但毕竟已经有人不再等待,而是自动进取。最终所有的人都觉醒了,发出了“不再等待”的呼声。
如果说《车站》无论是在思想内容,还是在舞台技法上都借鉴了荒诞派戏剧的艺术的话。那么,川剧《潘金莲》只是在技巧上对荒诞派戏剧有所借鉴。《潘金莲》的思想内容是反对封建婚姻,倡导个性解放。这是五四以来中国文坛常见的题材。作者认为潘金莲的畸形婚恋是荒诞而悲惨的,为了表现对此的思索,作者一反传统戏剧的写实手法,将古代人、现代人、中国人、甚至外国人一齐搬上舞台。应该说,这是一个大胆的尝试。
从以上的评述,我们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荒诞派戏剧在产生之初,还是一种先锋艺术。随着它的影响日益扩大,荒诞艺术已经开始为世界各国所接受,成为文学的正宗之一。不仅如此,荒诞戏剧的影响,已经波及到其他文学领域,如小说、舞蹈、摄影,甚至还有那些大众性的传播艺术,如电视,电影。比如久演不衰的电视剧《美女与野兽》大受欢迎,甚至还改编成动画片,供儿童观赏。这标志着荒诞艺术已经真正走进现实,成为“寻常百姓家”的艺术。因此荒诞戏剧作为一个流派是消失了,但作为一种艺术,却仍然存在,活跃于各种形式的文学艺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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