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趣忆

我从小到大，一共做过多少篇作文，第一篇作文是什么内容，这些，都

已经无法回忆了。可是有几篇作文，却至今没有忘记，也许是因为受过称赞

的缘故吧。

我的第一篇获得好评的作文，是11岁那年写的一篇文言文。当时，敌人飞机经常轰炸我的家乡（浙江萧山），我们全家避难于绍兴一个叫“传芳李”的山村。我在父亲办的私塾里读古文，做作文也用文言文。有一次，父亲出了个题目叫“说蚊”，我就模仿读过的古文，做了这么一篇：

“蚊者，虫也，能飞不能走。其嘴如针，咬人则皮肉隆起，痒莫甚焉。

呜呼，蚊之为害也剧矣。

“蚊喜阴黑，夏夜常丛集于暗角，其声嗡嗡然，谓之‘蚊市’。然天若过热，则蚊市亦散。噫，岂蚊亦畏热耶？”

这篇作文，得到了父亲的称赞，主要是第二段，父亲在上面加上了几个红圈圈。他还在课堂上评讲说：“第一段，立意平平、且流于老套，不足取。第二段，由蚊说到蚊市，又由蚊市说到天过热则蚊市亦散，就见人所未见，说人所未说，是此文的优处。”父亲的话，用今天我们的常用语来说，就是要我们不写人人都写过的“老套”，而要观察得深一些（见人所未见），写别人没有写过的东西（说人所未说）。父亲的这些话，我直到今天还牢牢记在心上。

后来，父亲生了重病，私塾停了，我又到小学读书。小学是不用文言作文的，可是我在私塾中读的那些古文，对我的语文学习帮助很大，我做的作文常常得到老师的称赞，还得过比赛第一名呢！有一次，老师出了个题，叫“晨”，他还说了“一日之计在于晨”的道理来启发大家。很多同学都照着老师的意思写了，可是我却写了一件我自己亲身经历的事：

“一个清晨，我一边吃着麸皮糕，一边高高兴兴地上学去，走过东桥时，看到桥上一个讨乞老人，敞着饿瘪了的肚子，在那里呻吟。我把口袋里的几块麸皮糕全给了他，老人流着泪，张开没牙的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在作文的最后，我写道：“许多个早晨都过去了，但是这一个早晨却给

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老师在我的作文上批了“真挚动人”四个字，把它张贴在教室里，同学们都很羡慕。下一次作文，老师出题是：“雨后”，很多同学都写自己在雨后看到一个可怜的乞丐，有的给他一个铜板，有的给了他一个烧饼可是这些作文都没有得到老师的称赞。老师说：“奇怪，我们城厢镇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乞丐？我怎么没有看到哟？”说得同学们都笑了。老师说：“做作文一定要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切忌矫揉造作。第一位同学写一个讨乞的老人是真的，所以我说他写得真挚动人。这次很多同学模仿他，这就不足取的了。”老师的话和父亲的话意思差不多，但是他说的“要写出自己的真情实感”这一点，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我对作文的兴趣越来越大，不但在课堂上做作文，在平时我也把自己观察到的人和事写下来。有一次，很晚了，我还趴在桌上写着，描写那天白天跟大人去扫墓的情景，写到我们在树林里采野果，这种野果很酸。这“酸”字怎么也写不出来。那天爸爸、哥哥都不在家，妈妈不识字。我就点了灯笼，跑到邻居大叔那儿，敲开门，问他“酸”字怎么写。回来后，把文章写好才
睡。后来，邻居们都把这事当笑话，说我“打着灯笼找到一个‘酸’字”。

自然，他们的笑声里充满了对我的鼓励。

我的作文第一次得到发表是在1948年，当时我在杭州师范读书。在叶圣陶先生主编的《开明少年》上，我看到了一则“征文启事”，题目是“我熟悉的一个人”。我马上做了一篇《固执的老蜘蛛》的人物速写，寄去应征。这篇作文是以我父亲的一位老朋友作为模特的，他是一个十分守旧、固执的文人，对一切新事物都抱着天然的敌对态度，并且因此送了他的老命。写法上，显然是受了鲁迅先生《孔乙己》的影响。幸运的是，《固执的老蜘珠》被录取了，在开明书店出版的征文集《熟悉的人》上刊登出来。

接着，我又看到叶圣陶先生主编的《中学生》上有一个作文题：《我的祖国，我的家乡》，我也应征了，是一篇描写我家乡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的生活面貌的散文。这篇散文也被采用，在《中学生》上发表。

这两篇“处女作”的发表，给了我极大的鼓舞，使我更加爱好文学，爱好写作。以后，我写的文章逐渐在报刊上发表，也逐渐成熟起来，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我走上了文学创作的道路，成了一名文学工作者。

现在，“做作文”成了我的终身职业，我几乎每天都在做“作文”——写作。自然，这些“作文”不再抄在作文簿上来让老师批改了；而是经过编辑的审阅挑选，把合格的作品刊登在报刊书籍上。千百万青少年既是我的读者，也是我的老师。

亲爱的朋友，你喜欢作文吗？让我们来一个竞赛吧：看谁把作文做得更认真，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