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餮本为人所不齿的“好吃鬼”,但苏轼却曾以之自居,并作《老饕赋》:“盖聚物之夭美,以养吾之老饕。”,从此“老饕”遂成追逐饮食而又不失其雅的文士的代称。这些文士不但善于品味饮食,甚至不乏擅长烹饪者,什么“东坡肉”、“潘鱼”、“谭家菜”……真可谓不胜枚举。古代的暂且不说,现代的梁实秋先生、王世襄先生、汪曾祺先生以及本书作者赵珩先生皆是此道高手。
赵珩的《老饕漫笔》是文坛宿将的主题回忆。文笔清淡含蓄,文品平实端庄,颇有“粤菜”之风。书中记录的,或人或事或风物或名胜或花絮或掌故,一概与吃相关。它用平实的语调钩沉与饮食相关的方方面面,却并不拔高,非将口腹之欲升华为文化精粹。“在大块朵颐之时,谁想到什么‘文化’?名人中馋人大抵如此,而那些专谈文化、专去发掘文化的人,功夫在吃外,够不上馋人,大多是些想当名人的凡人”
序 朱家溍
赵珩世兄写的一本《老饕漫笔》将要出版,约我写一篇序,把排印稿送来给我看,书中内容很多都是我熟悉的,觉得颇有趣味。我想也不必拘泥所谓“序”的文体,本书既是漫笔,我也漫笔一番,给本书某些篇作点补充,不知作者以为如何。
“闽北光饼”一文谈到的光饼与我曾经吃过的光饼不太一样。记得从前东安市场内丹桂商场与中华商场之间有一座福州人开设的“庆林春”,卖福建出产的各种名茶,还卖一些福建特产,如:朱红漆描金花皮箱,红漆皮枕头等,以及福建食品,其中有光饼。这种光饼圆形、径约二寸多,不到一寸厚,中心有一小孔,面上深赭色,下面白色,没有芝麻,也没有任何馅。据亲友中的福州人说:地道福州光饼就是这样。我少年时期,家里买回这种光饼用刀横切开,夹上肉松最好吃。自庆林春关闭。二后,北京再也没有光饼的踪迹。我年轻时未到过福建,前十几年,有一次在武夷山举办纪念朱予的国际学术讨论会!我到了福州,首先想吃光饼夹肉,接待我们的同志说:每个粮店都有光饼。我听了赶紧到一家粮店去买,但大失所望,和庆林春的光饼毫无共同之处,只是一个极其一般,食之无味的白饼而已。后来我问到一位八十多岁的福州老市民,他苦笑着说:原来福州的光饼正是像你说的那样,不过早巳变成现在这种样子了。
“忆吉士林”一文谈到“清汤小包”(按,这种食品是属于俄餐的系统)。吉士林的西餐虽说是属于英法式系统,但经营方式以廉价取胜,比较简单,所以不太讲究什么派系。吉士林的前身字号叫经济食堂,的确很经济,每份西餐只要五角钱(用银元的时期)。食品的水平可以打及格分数,给的东西相当少,不过可以将就吃饱,改为吉士林以后仍继续原来的经营方式。供应清汤小包是后来的事。的确吉士林清汤小包的水平高于吉士林的整份西餐水平。吉士林的清汤小包来源是这样的:抗战前东单三条有一家西餐馆,字号是“墨蝶林”,外交部街有一家“王家饭店”,东单裱褙胡同有一家“亚细亚”,这三家都是比较高级而又地道的俄式,特色很强,品种味道不同于英法式。这三家都有清汤小包。1949年以后这三家相继关闭。据说墨蝶林的一个厨房伙计后来被吉士林雇用,吉士林才有了清汤小包。
北京的西餐派系有英、法、俄、德。英法式第一流的如:北京饭店、六国饭店、西绅总会(在东交民巷内,如果桉总会的牌匾上原文直译应该是“冰棚”,因为这个俱乐部最早是由一个搭着席棚的人造滑冰场开始的)。其他二三流西餐馆都算是英法式的,但只这三家最地道,丝毫不迁就中国人习惯。还有一家也是第一流的,可是比较迁就中国人饮食习惯,所以不能说
地道,但质精量大,原料和手艺都非常讲究,门面也是中国味十足,黑光漆描金字的竖匾“撷英番菜馆”五个大字,堪与对面“内联升靴鞋店”的金字匾媲美。尤其保留着老话“番菜”这个名词,更有意思。德式的有德国饭店和韩记等,以汉堡牛肉、黑啤酒著名。在上列派系之外,东单孝顺胡同有一家“美星总会”是美国风格,品种很简单,汤和菜的水平都很一般,惟有“烤鸡”特好,是别处比不了的。我们向来不要别的东西,每人只要一整只鸡就满足了。在北京最晚出现的是两家意大利式的饭店。一是东长安街路北当时新造的一座三层楼,名称是“欧林比亚”(即近年拆除的青艺剧场),三楼是舞场,楼下是电影院,二楼餐厅是当时惟一的一家意大利式餐馆。虽然同样的鸡鸭鱼肉,而做法和作料不同于英法俄德,当然味道就不同了。尤
其面条和英法式的烤通心粉大不相同,面码(指附加作料)非常丰富,我给它取名为“洋炸酱面”。抗战胜利后,在南河沿路西又开设一家意式的,叫做“狄华利”,也很好。在这里我还受
过一次窘,因为和一个朋友在真光电影院看电影,离这里很近,就到这里吃晚饭。饭后正在喝咖啡,听见乐队已经在试弦定调,准备晚间跳舞就要开始的时候,我本来没打算跳舞,就想掏钱结账,谁知一摸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很明显是买电影票时把钱掏掉了,怎么办呢?一转念我就说:你在这儿慢慢喝咖啡,我在王府井一家店修理照相机,现在我去取,等我回来咱们跳一次舞再走。虽然我这话是撒谎的性质,但取相机是真的。大东照相材料行是个熟地方,平时买胶卷、冲晒照片都是记账,年节还钱,可以明说钱丢了,借点钱同样记账而已。很快回到狄华利,为了掩饰让人家当人质在这里等着,就跳一次舞,圆上这个谎,然后结账付钱,总算没洒汤漏水。幸亏当时我先摸一摸口袋,如果我先把服务员叫过来,然后模口袋那就当面受窘了。上述这些西餐馆,我还是喜欢三家俄式的和两家意式的。至于英法式的则喜欢“撷英”。北京饭店、六国饭店除非是应酬局面偶然去一次,没有主动想去这两家吃饭的念头,不过,这两家在圣诞节前夕供应的火鸡还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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