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精神②

摘要:阿Q精神简单的说就是一种是自慰精神或者是自贱精神,学者概括为:就是阿Q的自欺欺人、自轻、自贱、自嘲、自解、自甘屈辱,而又妄自尊大、自我陶醉等种种表现。简言之,是在失败与屈辱面前,不敢正视现实,而使用虚假的胜利来在精神上实行自我安慰,自我麻醉,或者即刻忘却。



阿q精神-概述



阿Q精神

阿Q精神,又叫精神胜利法。它来自鲁迅先生1921年在《晨报》副刊上发表的中篇小说《阿Q正传》的主人公阿Q的形象。阿Q已经成为一个专有名词被世人所运用。阿Q是一个横遭压迫、备受屈辱的雇农流浪汉,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自己安慰自己,都自以为是胜利者。阿Q性格中最为鲜明的病态特征,便是精神胜利法。

关于阿Q精神,学术界有很多权威论述过。黄修已教授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史》中称这种病态特征是精神胜利病,其中有一段非常透彻又简明的论述:这就是他的自欺欺人、自轻、自贱、自嘲、自解、自甘屈辱,而又妄自尊大、自我陶醉等种种表现。简言之,是在失败与屈辱面前,不敢正视现实,而使用虚假的胜利来在精神上实行自我安慰,自我麻醉,或者即刻忘却。例如,他挨了人家的打,便用儿子打老子来安慰自己,并自认为是胜利了。由于这种病态精神的支配,他便永难振作起来以求自强,并永在屈辱中苟活。他的一生就是一部受尽屈辱的血泪史。直到最后糊里糊涂地被杀,才在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的呼喊中,完成了最后一次精神胜利。

阿Q精神通常是被那些需要胜利而又无法得到胜利的人用来维持自己精神上的平衡的一种药方,也可以称为一种自欺欺人的骗术,常常表现在走向没落的统治阶级的精神状态中 。其实它是一种生活中的弱者的典型思想和精神,更严重地存在于被帝国主义欺侮的半殖民地的封建统治阶级之中,不只是中国有,其他国家也有。从人类思想的普遍性来讲,被统治阶级要受统治阶级思想的影响,所以在旧中国国民中也就普遍存在着阿Q精神。

阿Q精神在当今社会的表现比如当前,有些人看见别人超过自己时就说:他算什么,我比他好多了。这不是见先进就学,而是自我满足,夜郎自大,不求进取,又敌视别人进步。这其实是阿Q精神在现实中一种很普遍的表现。

阿q精神-特点



阿q精神

阿Q精神的第一个特点是自尊癖。阿Q本是极卑微的人,他没有家,住在土谷祠里,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人们忙碌的时候才记起他,一空闲,便把他忘记了。然而,阿Q却很自尊,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甚至赵太爷儿子进了学,他在精神上也不表示尊崇,以为我的儿子将比他阔得多。阿Q甚至瞧不起城里人,认为城里人把长凳叫成条凳、煎大头鱼时加葱丝,都是可笑的。

阿Q精神的第二个特点是欺弱怕强。阿Q最喜欢与人吵嘴打架,但必估量对手,口呐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他寻衅跟王胡子打架,打输了,他便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估量小D瘦小打不过他,骂小D是畜生,小D让着他,他却不依不饶,进而动手抓小D的辫子;对毫无抵抗力的小尼姑动手动脚,扭住她的面颊,说和尚动得,我动不得?大肆轻薄。可是,当他在路上遇到假洋鬼子时,他脱口说了句秃儿,不料被假洋鬼子听见了,假洋鬼子举起了哭丧棒,他便赶紧缩起脖子,等着挨揍,连吃了几棍子,一点不敢反抗。

阿Q精神的第三个特点是性幻想狂。他认为,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所以,当赵太爷的女仆吴妈在厨房与他谈几句闲天时,他便忽然抢上去对吴妈说: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

阿Q精神的第四个特点是泼皮耍赖。他跑到尼姑庵偷萝卜,被老尼姑发现了,他还强词夺理,说:这(萝卜)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

阿Q精神的第五个特点是善于投机。阿Q本来是对革命一向深恶而痛绝之的,但当他看到未庄的一群鸟男女(在革命到来之际)的慌张的神情时,便想:革命也好罢,革这伙妈妈的命,太可恶!太可恨!便是我,也要投降革命党了。阿Q革命的目的,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我要什么就是什么,我喜欢谁就是谁。于是他想到了元宝、洋钱、洋纱衫、秀才娘子的宁式床、钱家的桌椅;想到了复仇,把和自己打过架的小D、王胡子连同侮辱过自己的赵太爷、秀才和假洋鬼子统统杀掉;他想起了赵司晨的妹子、邹七嫂的女儿、假洋鬼子的老婆、秀才娘子和吴妈,拿不定主意究竟要谁。所以,当他的革命要求一为假洋鬼子所拒斥,便想到衙门里去告他谋反的罪名,好让他满门抄斩。

阿Q精神的第六个特点是自欺欺人,即精神胜利法。阿Q与人家打架吃了亏,心里就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世界真不像样,儿子居然打起老子来了。于是他心满意足,俨然得了胜利似的。当他被关进牢房时,他便以为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有时要抓进抓出;当他被拉去杀头时,他便觉得人生天地之间,大约本来也未免要杀头的。所以,阿Q永远是得意的。

阿Q精神的第七个特点是奴隶性。阿Q看到审讯他的人穿着长衫,便知道这人有来历,膝关节立刻自然而然的宽松,立即跪了下来。长衫人物叫他站着说话,但他还是跪着,并且第二次审讯他时,他仍然下了跪。[2]

阿q精神-现实表现



美国总统林肯

他的阿Q精神就十分典型。一次,有位议员当众羞辱了林肯,他回家后,气得饭也吃不下,于是摊开信纸,给那位议员写了一封长信,用非常尖刻的语言将对方骂工个狗血淋头,然后美滋滋地上床睡大觉。第二天一早,林肯部下要替他把信发出,他却将信撕了。部下不解,林肯笑着解释。我在写信过程中已经出了气,何必把它寄出去?

俄国作家契诃夫

不但自己有阿Q精神,而且极力将他的阿Q精神灌输给读者,让广大市民们在不幸降临时,以阿O精神来安慰自己、以求得心理平衡。契诃夫曾经写过一篇题为《生活是美好的》文章,其腔调和阿Q的儿子打老子有异曲同工之妙。请看这段文字:要是火柴在你的衣袋里燃烧起来了,那你应当高兴,而已要感谢上苍,多亏你的衣袋不是火药库。要是手指头扎了一根刺,那你应当高兴,挺好,多亏这根刺不是扎在眼睛里。要是有穷亲戚到别墅来找你,那你不要脸色发白,而要喜洋洋地叫道:挺好,幸亏来的不是警察依此类推,朋友,照着我的劝告去做吧,你的生活会欢乐无穷!细读并回味以上文字,我们便会感到。契诃夫的这套理论和阿Q的精神胜利法如出一辙。

法国的陪话女郎

在法国,有一门新兴职业,叫做陪话女郎,也是阿Q精神在国外的派生物。顾名思义,陪话女郎即专门陪你说话,你心中不管有什么苦水,尽管往她身上倾泄,她会笑纳,照单全收,全无半丝恼怒。同时,陪话女郎还能为你排忧解难,说些好听的话给你解闷,一切为了客户身心健康。他们的劳酬是以小时计费,你另给小费她也乐意收下。法国的孤独老人,以及有闲阶层的贵夫人之类,就喜欢找陪话女郎聊天,前者寻求慰藉,后者意在发泄。他们倾谈心中的苦闷,痛诉人生的不幸。陪话女郎一边认真聆听顾主的投诉,一边察颜观色投其所好说一些对方爱听的语言,直到顾主心满意足这才离去。顾主消了气,陪话女郎得了利,皆大欢喜。

日本人的发扬创新

最聪明的要数日本人,他们不但科技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就连运用阿Q精神也别有新招。以上列举的几个国家,其阿Q精神仅仅用在消除心中怒气求得心理平衡这个层次上面,而日本人却棋高一筹,他们变废为宝,用阿Q精神来推动生产,提高工效,这就让其他国家望尘莫及了。

日本的有识之士领悟到:在错综复杂的人际交往中,上下级长期相处,难免产生矛盾,如工厂的工人和厂长,机关的职员和董事长。有时,下级受了上级的气,只敢怒而不敢言,心理上感到压抑。如果不及时将压抑释放出来,将会产生负效应,甚至破坏作用,不利于工作或生产,激化上下级矛盾。于是,头脑精明的厂长和董事长便想出一着高招:将自己的形象做成橡皮模具,大小高矮面部五官和自己一模一样,把模具置于一间出气室内。凡心中有气没处发泄的工人或职员,都可以到出气室对你上司的模具拳打脚踢,大声怒骂,将你的怨气、怒气统统爆发出来。出了气,心理平衡了,工作效益自然提高。有家工厂作了统计:自从设立了出气室之后,该厂的生产效率比原先提高了7.9%,真是受益匪浅。[3]

阿q精神-褒扬的一面



说阿Q精神最可贵,是阿Q精神里豁达大度的一面,遇上不顺心的事总有理由为自己开脱。

阿Q傻阿Q呆阿Q自欺欺人掩耳岛铃,不为名利而苦恼,也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比起一些老为自己套上虚假的外衣而弄个焦头烂额,有苦自己知实在可贵得多。阿Q只是鲁迅塑造出来的一个人性特别的浓缩体,塑造时褒贬相交,既不单纯地丑化也不单纯宣扬,目的是给人们一面镜子,让人们在跌倒前总能找个让自己重新站起来的理由。

阿Q精神并非坏事,它内含科学性。对于心理失控的人来说,它是一剂良药,使他们从中获得自我安慰自我解脱,不至于因心理压力得不到正确疏导而做出失去理智,譬如打人、毁物甚至杀人、放火或者自杀之类的偏激行为。如今,阿Q精神已经走出了中国国界,成了国际通行的医治心理疾病的辅助手段,在治疗人类心理失衡方面起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人们不能再孤芳自赏了。 [3]

阿q精神-引申说法



BQ精神,又名BQ思想或BQ理论,BQ的一系列理论思想都可以归纳为BQ精神。其在心理学和社会学具有极高的地位。BQ精神的精髓在于,愤恨一切比自己富有或者在某种领域比自己领先的人或事。

充分理解BQ精神的人,可以做到从言语或行为上阻碍事情良性发展,从而得到更高的自我满足,并在心理体现自身的社会价值。

BQ精神包含:HR理论,认为队友打不赢就不帮忙理论,不满血就逃跑理论,输赢运气理论,指责队友理论,诬陷队友理论,不占便宜就是吃亏理论,只求一次真正的输理论,自己是社会最低层理论,对10就全押理论,BQ精神胜利法,BQ精神盈利法,BQ精神亏损法。

BQ理论是从鲁迅的精神胜利法的现代提现和诠释,从社会学上讲,BQ理论融合了精神胜利法,仇富,愤青甚至报复社会的心理。

阿q精神-《阿Q正传》



  《阿Q正传》全文

  第一章 序

  我要给阿Q做正传,已经不止一两年了。但一面要做,一面又往回想,这足见我不是一个立言的人,因为从来不朽之笔,须传不朽之人,于是人以文传,文以人传究竟谁靠谁传,渐渐的不甚了然起来,而终于归结到传阿Q,仿佛思想里有鬼似的。

  然而要做这一篇速朽的文章,才下笔,便感到万分的困难了。第一是文章的名目。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这原是应该极注意的。传的名目很繁多:列传,自传,内传,外传,别传,家传,小传,而可惜都不合。列传么,这一篇并非和许多阔人排在正史里;自传么,我又并非就是阿Q。说是外传,内传在哪里呢?倘用内传,阿Q又决不是神仙。别传呢,阿Q实在未曾有大总统上谕宣付国史馆立本传虽说英国正史上并无博徒列传,而文豪迭更司也做过《博徒别传》这一部书,但文豪则可,在我辈却不可的。其次是家传,则我既不知与阿Q是否同宗,也未曾受他子孙的拜托;或小传,则阿Q又更无别的大传了。总而言之,这一篇也便是本传,但从我的文章着想,因为文体卑下,是引车卖浆者流所用的话,所以不敢僭称,便从不入三教九流的小说家所谓闲话休题言归正传这一句套话里,取出正传两个字来,作为名目,即使与古人所撰《书法正传》的正传字面上很相混,也顾不得了。

  第二,立传的通例,开首大抵该是某,字某,某地人也,而我并不知道阿Q姓什么。有一回,他似乎是姓赵,但第二日便模糊了。那是赵太爷的儿子进了秀才的时候,锣声镗镗的报到村里来,阿Q正喝了两碗黄酒,便手舞足蹈地说,这于他也很光采,因为他和赵太爷原来是本家,细细的排起来他还比秀才长三辈呢。其时几个旁听人倒也肃然的有些起敬了。那知道第二天,地保便叫阿Q到赵太爷家里去;太爷一见,满脸溅朱,喝道:

  阿Q,你这浑小子!你说我是你的本家么?

  阿Q不开口。

  赵太爷愈看愈生气了,抢进几步说:你敢胡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你姓赵么?

  阿Q不开口,想往后退了;赵太爷跳过去,给了他一个嘴巴。

  你怎么会姓赵!你哪里配姓赵!

  阿Q并没有抗辩他确凿姓赵,只用手摸着左颊,和地保退出去了;外面又被地保训斥了一番,谢了地保二百文酒钱。知道的人都说阿Q太荒唐,自己去招打;他大约未必姓赵,即使真姓赵,有赵太爷在这里,也不该如此胡说的。此后便再没有人提起他的氏族来,所以我终于不知道阿Q究竟什么姓。

  第三,我又不知道阿Q的名字是怎么写的。他活着的时候,人都叫他阿Quei,死了以后,便没有一个人再叫阿Quei了,哪里还会有著之竹帛的事。若论著之竹帛,这篇文章要算第一次,所以先遇着了这第一个难关。我曾经仔细想:阿Quei,阿桂还是阿贵呢?倘使他号叫月亭,或者在八月间做过生日,那一定是阿桂了。而他既没有号也许有号,只是没有人知道他,又未尝散过生日征文的帖子:写作阿桂,是武断的。又倘若他有一位老兄或令弟叫阿富,那一定是阿贵了;而他又只是一个人:写作阿贵,也没有佐证的。其余音Quei的偏僻字样,更加凑不上了。先前,我也曾问过赵太爷的儿子茂才先生,谁料博雅如此公,竟也茫然,但据结论说,是因为陈独秀办了《新青年》提倡洋字,所以国粹沦亡,无可查考了。我的最后的手段,只有托一个同乡去查阿Q犯事的案卷,八个月之后才有回信,说案卷里并无与阿Quei的声音相近的人。我虽不知道是真没有,还是没有查,然而也再没有别的方法了。生怕注音字母还未通行,只好用了洋字,照英国流行的拼法写他为阿Quei,略作阿Q。这近于盲从《新青年》,自己也很抱歉,但茂才公尚且不知,我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第四,是阿Q的籍贯了。倘他姓赵,则据现在好称郡望的老例,可以照《郡名百家姓》上的注解,说是陇西天水人也,但可惜这姓是不甚可靠的,因此籍贯也就有些决不定。他虽然多住未庄,然而也常常宿在别处,不能说是未庄人,即使说是未庄人也,也仍然有乖史法的。

  我所聊以自慰的,是还有一个阿字非常正确,绝无附会假借的缺点,颇可以就正于通人。至于其余,却都非浅学所能穿凿,只希望有历史癖与考据癖的胡适之先生的门人们,将来或者能够寻出许多新端绪来,但是我这《阿Q正传》到那时却又怕早经消灭了。

  以上可以算是序。

  第二章 优胜记略

  阿Q不独是姓名籍贯有些渺茫,连他先前的行状也渺茫。因为未庄的人们之于阿Q,只要他帮忙,只拿他玩笑,从来没有留心他的行状的。而阿Q自己也不说,独有和别人口角的时候,间或瞪着眼睛道:

  我们先前比你阔的多啦!你算是什么东西!

  阿Q没有家,住在未庄的土谷祠里;也没有固定的职业,只给人家做短工,割麦便割麦,舂米便舂米,撑船便撑船。工作略长久时,他也或住在临时主人的家里,但一完就走了。所以,人们忙碌的时候,也还记起阿Q来,然而记起的是做工,并不是行状;一闲空,连阿Q都早忘却,更不必说行状了。只是有一回,有一个老头子颂扬说:阿Q真能做!这时阿Q赤着膊,懒洋洋的瘦伶仃的正在他面前,别人也摸不着这话是真心还是讥笑,然而阿Q很喜欢。

  阿Q又很自尊,所有未庄的居民,全不在他眼睛里,甚而至于对于两位文童也有以为不值一笑的神情。夫文童者,将来恐怕要变秀才者也;赵太爷,钱太爷大受居民的尊敬,除有钱之外,就因为都是文童的爹爹,而阿Q在精神上独不表格外的崇奉,他想:我的儿子会阔得多啦!加以进了几回城,阿Q自然更自负,然而他又很鄙薄城里人,譬如用三尺长三寸宽的木板做成的凳子,未庄叫长凳,他也叫长凳,城里人却叫条凳,他想:这是错的,可笑!油煎大头鱼,未庄都加上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加上切细的葱丝,他想:这也是错的,可笑!然而未庄人真是不见世面的可笑的乡下人呵,他们没有见过城里的煎鱼!

  阿Q先前阔,见识高,而且真能做,本来几乎是一个完人了,但可惜他体质上还有一些缺点。最恼人的是在他头皮上,颇有几处不知起于何时的癞疮疤。这虽然也在他身上,而看阿Q的意思,倒也似乎以为不足贵的,因为他讳说癞以及一切近于赖的音,后来推而广之,光也讳,亮也讳,再后来,连灯烛都讳了。一犯讳,不问有心与无心,阿Q便全疤通红的发起怒来,估量了对手,口讷的他便骂,气力小的他便打;然而不知怎么一回事,总还是阿Q吃亏的时候多。于是他渐渐的变换了方针,大抵改为怒目而视了。

  谁知道阿Q采用怒目主义之后,未庄的闲人们便愈喜欢玩笑他。一见面,他们便假作吃惊的说:

  哙,亮起来了。

  阿Q照例的发了怒,他怒目而视了。

  原来有保险灯在这里!他们不怕。

  阿Q没有办法,只得另外想出报复的话来:

  你还不配这时候,又仿佛在他头上的是一种高尚的光荣的癞头疮,并非平常的癞头疮了;但上文说过,阿Q是有见识的,他立刻知道和犯忌有点抵触,便不再往底下说。

  闲人还不完,只撩他,于是终而至于打。阿Q在形式上打败了,被人揪住黄辫子,在壁上碰了四五个响头,闲人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阿Q站了一刻,心里想,我总算被儿子打了,现在的世界真不像样于是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

  阿Q想在心里的,后来每每说出口来,所以凡有和阿Q玩笑的人们,几乎全知道他有这一种精神上的胜利法,此后每逢揪住他黄辫子的时候,人就先一着对他说:

  阿Q,这不是儿子打老子,是人打畜生。自己说:人打畜生!

  阿Q两只手都捏住了自己的辫根,歪着头,说道:

  打虫豸,好不好?我是虫豸还不放么?

  但虽然是虫豸,闲人也并不放,仍旧在就近什么地方给他碰了五六个响头,这才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以为阿Q这回可遭了瘟。然而不到十秒钟,阿Q也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走了,他觉得他是第一个能够自轻自贱的人,除了自轻自贱不算外,余下的就是第一个。状元不也是第一个么?你算是什么东西呢!?

  阿Q以如是等等妙法克服怨敌之后,便愉快的跑到酒店里喝几碗酒,又和别人调笑一通,口角一通,又得了胜,愉快的回到土谷祠,放倒头睡着了。假使有钱,他便去押牌宝,一堆人蹲在地面上,阿Q即汗流满面的夹在这中间,声音他最响:

  青龙四百!

  咳开啦!桩家揭开盒子盖,也是汗流满面的唱。天门啦角回啦!人和穿堂空在那里啦!阿Q的铜钱拿过来!

  穿堂一百一千五十!

  阿Q的钱便在这样的歌吟之下,渐渐的输入别个汗流满面的人物的腰间。他终于只好挤出堆外,站在后面看,替别人着急,一直到散场,然后恋恋的回到土谷祠,第二天,肿着眼睛去工作。

  但真所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罢,阿Q不幸而赢了一回,他倒几乎失败了。

  这是未庄赛神的晚上。这晚上照例有一台戏,戏台左近,也照例有许多的赌摊。做戏的锣鼓,在阿Q耳朵里仿佛在十里之外;他只听得桩家的歌唱了。他赢而又赢,铜钱变成角洋,角洋变成大洋,大洋又成了迭。他兴高采烈得非常:

  天门两块!

  他不知道谁和谁为什么打起架来了。骂声打声脚步声,昏头昏脑的一大阵,他才爬起来,赌摊不见了,人们也不见了,身上有几处很似乎有些痛,似乎也挨了几拳几脚似的,几个人诧异的对他看。他如有所失的走进土谷祠,定一定神,知道他的一堆洋钱不见了。赶赛会的赌摊多不是本村人,还到那里去寻根柢呢?

  很白很亮的一堆洋钱!而且是他的现在不见了!说是算被儿子拿去了罢,总还是忽忽不乐;说自己是虫豸罢,也还是忽忽不乐:他这回才有些感到失败的苦痛了。

  但他立刻转败为胜了。他擎起右手,用力的在自己脸上连打了两个嘴巴,热剌剌的有些痛;打完之后,便心平气和起来,似乎打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一个自己,不久也就仿佛是自己打了别个一般,虽然还有些热剌剌,心满意足的得胜的躺下了。

  他睡着了。

  第三章 续优胜记略

  然而阿Q虽然常优胜,却直待蒙赵太爷打他嘴巴之后,这才出了名。

  他付过地保二百文酒钱,忿忿的躺下了,后来想:现在的世界太不成话,儿子打老子于是忽而想到赵太爷的威风,而现在是他的儿子了,便自己也渐渐的得意起来,爬起身,唱着《小孤孀上坟》到酒店去。这时候,他又觉得赵太爷高人一等了。

  说也奇怪,从此之后,果然大家也仿佛格外尊敬他。这在阿Q,或者以为因为他是赵太爷的父亲,而其实也不然。未庄通例,倘如阿七打阿八,或者李四打张三,向来本不算一件事,必须与一位名人如赵太爷者相关,这才载上他们的口碑。一上口碑,则打的既有名,被打的也就托庇有了名。至于错在阿Q,那自然是不必说。所以者何?就因为赵太爷是不会错的。但他既然错,为什么大家又仿佛格外尊敬他呢?这可难解,穿凿起来说,或者因为阿Q说是赵太爷的本家,虽然挨了打,大家也还怕有些真,总不如尊敬一些稳当。否则,也如孔庙里的太牢一般,虽然与猪羊一样,同是畜生,但既经圣人下管,先儒们便不敢妄动了。

  阿Q此后倒得意了许多年。

  有一年的春天,他醉醺醺的在街上走,在墙根的日光下,看见王胡在那里赤着膊捉虱子,他忽然觉得身上也痒起来了。这王胡,又癞又胡,别人都叫他王癞胡,阿Q却删去了一个癞字,然而非常渺视他。阿Q的意思,以为癞是不足为奇的,只有这一部络腮胡子,实在太新奇,令人看不上眼。他于是并排坐下去了。倘是别的闲人们,阿Q本不敢大意坐下去。但这王胡旁边,他有什么怕呢?老实说:他肯坐下去,简直还是抬举他。

  阿Q也脱下破夹袄来,翻检了一回,不知道因为新洗呢还是因为粗心,许多工夫,只捉到三四个。他看那王胡,却是一个又一个,两个又三个,只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

  阿Q最初是失望,后来却不平了:看不上眼的王胡尚且那么多,自己倒反这样少,这是怎样的大失体统的事呵!他很想寻一两个大的,然而竟没有,好容易才捉到一个中的,恨恨的塞在厚嘴唇里,很命一咬,劈的一声,又不及王胡响。

  他癞疮疤块块通红了,将衣服摔在地上,吐一口唾沫,说:

  这毛虫!

  癞皮狗,你骂谁?王胡轻蔑的抬起眼来说。

  阿Q近来虽然比较的受人尊敬,自己也更高傲些,但和那些打惯的闲人们见面还胆怯,独有这回却非常武勇了。这样满脸胡子的东西,也敢出言无状么?

  谁认便骂谁!他站起来,两手叉在腰间说。

  你的骨头痒了么?王胡也站起来,披上衣服说。

  阿Q以为他要逃了,抢进去就是一拳。这拳头还未达到身上,已经被他抓住了,只一拉,阿Q跄跄踉踉的跌进去,立刻又被王胡扭住了辫子,要拉到墙上照例去碰头。

  君子动口不动手!阿Q歪着头说。

  王胡似乎不是君子,并不理会,一连给他碰了五下,又用力的一推,至于阿Q跌出六尺多远,这才满足的去了。

  在阿Q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一件的屈辱,因为王胡以络腮胡子的缺点,向来只被他奚落,从没有奚落他,更不必说动手了。而他现在竟动手,很意外,难道真如市上所说,皇帝已经停了考,不要秀才和举人了,因此赵家减了威风,因此他们也便小觑了他么?

  阿Q无可适从的站着。

  远远的走来了一个人,他的对头又到了。这也是阿Q最厌恶的一个人,就是钱太爷的大儿子。他先前跑上城里去进洋学堂,不知怎么又跑到东洋去了,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来,腿也直了,辫子也不见了,他的母亲大哭了十几场,他的老婆跳了三回井。后来,他的母亲到处说,这辫子是被坏人灌醉了酒剪去的。本来可以做大官,现在只好等留长再说了。然而阿Q不肯信,偏称他假洋鬼子,也叫作里通外国的人,一见他,一定在肚子里暗暗的咒骂。

  阿Q尤其深恶而痛绝之的,是他的一条假辫子。辫子而至于假,就是没有了做人的资格;他的老婆不跳第四回井,也不是好女人。

  这假洋鬼子近来了。

  秃儿。驴阿Q历来本只在肚子里骂,没有出过声,这回因为正气忿,因为要报仇,便不由的轻轻的说出来了。

  不料这秃儿却拿着一支黄漆的棍子就是阿Q所谓哭丧棒大踏步走了过来。阿Q在这刹那,便知道大约要打了,赶紧抽紧筋骨,耸了肩膀等候着,果然,拍的一声,似乎确凿打在自己头上了。

  我说他!阿Q指着近旁的一个孩子,分辩说。

  拍!拍拍!

  在阿Q的记忆上,这大约要算是生平第二件的屈辱。幸而拍拍的响了之后,于他倒似乎完结了一件事,反而觉得轻松些,而且忘却这一件祖传的宝贝也发生了效力,他慢慢的走,将到酒店门口,早已有些高兴了。

  但对面走来了静修庵里的小尼姑。阿Q便在平时,看见伊也一定要唾骂,而况在屈辱之后呢?他于是发生了回忆,又发生了敌忾了。

  我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晦气,原来就因为见了你!他想。

  他迎上去,大声的吐一口唾沫:

  咳,呸!

  小尼姑全不睬,低了头只是走。阿Q走近伊身旁,突然伸出手去摩着伊新剃的头皮,呆笑着,说:

  秃儿!快回去,和尚等着你

  你怎么动手动脚尼姑满脸通红的说,一面赶快走。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看见自己的勋业得了赏识,便愈加兴高采烈起来:

  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他扭住伊的面颊。

  酒店里的人大笑了。阿Q更得意,而且为满足那些赏鉴家起见,再用力的一拧,才放手。

  他这一战,早忘却了王胡,也忘却了假洋鬼子,似乎对于今天的一切晦气都报了仇;而且奇怪,又仿佛全身比拍拍的响了之后更轻松,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这断子绝孙的阿Q!远远地听得小尼姑的带哭的声音。

  哈哈哈!阿Q十分得意的笑。

  哈哈哈!酒店里的人也九分得意的笑。

  第四章 恋爱的悲剧

  有人说:有些胜利者,愿意敌手如虎,如鹰,他才感得胜利的欢喜;假使如羊,如小鸡,他便反觉得胜利的无聊。又有些胜利者,当克服一切之后,看见死的死了,降的降了,臣诚惶诚恐死罪死罪,他于是没有了敌人,没有了对手,没有了朋友,只有自己在上,一个,孤另另,凄凉,寂寞,便反而感到了胜利的悲哀。然而我们的阿Q却没有这样乏,他是永远得意的:这或者也是中国精神文明冠于全球的一个证据了。

  看哪,他飘飘然的似乎要飞去了!

  然而这一次的胜利,却又使他有些异样。他飘飘然的飞了大半天,飘进土谷祠,照例应该躺下便打鼾。谁知道这一晚,他很不容易合眼,他觉得自己的大拇指和第二指有点古怪:仿佛比平常滑腻些。不知道是小尼姑的脸上有一点滑腻的东西粘在他指上,还是他的指头在小尼姑脸上磨得滑腻了?

  断子绝孙的阿Q!

  阿Q的耳朵里又听到这句话。他想:不错,应该有一个女人,断子绝孙便没有人供一碗饭,应该有一个女人。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而若敖之鬼馁而,也是一件人生的大哀,所以他那思想,其实是样样合于圣经贤传的,只可惜后来有些不能收其放心了。

  女人,女人!他想。

  和尚动得女人,女人!女人!他又想。

  我们不能知道这晚上阿Q在什么时候才打鼾。但大约他从此总觉得指头有些滑腻,所以他从此总有些飘飘然;女他想。

  即此一端,我们便可以知道女人是害人的东西。

  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可以做圣贤,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商是妲己闹亡的;周是褒姒弄坏的;秦虽然史无明文,我们也假定他因为女人,大约未必十分错;而董卓可是的确给貂蝉害死了。

  阿Q本来也是正人,我们虽然不知道他曾蒙什么明师指授过,但他对于男女之大防却历来非常严;也很有排斥异端如小尼姑及假洋鬼子之类的正气。他的学说是:凡尼姑,一定与和尚私通;一个女人在外面走,一定想引诱野男人;一男一女在那里讲话,一定要有勾当了。为惩治他们起见,所以他往往怒目而视,或者大声说几句诛心话,或者在冷僻处,便从后面掷一块小石头。

  谁知道他将到而立之年,竟被小尼姑害得飘飘然了。这飘飘然的精神,在礼教上是不应该有的,所以女人真可恶,假使小尼姑的脸上不滑腻,阿Q便不至于被蛊,又假使小尼姑的脸上盖一层布,阿Q便也不至于被蛊了,他五六年前,曾在戏台下的人丛中拧过一个女人的大腿,但因为隔一层裤,所以此后并不飘飘然,而小尼姑并不然,这也足见异端之可恶。

  女阿Q想。

  他对于以为一定想引诱野男人的女人,时常留心看,然而伊并不对他笑。他对于和他讲话的女人,也时常留心听,然而伊又并不提起关于什么勾当的话来。哦,这也是女人可恶之一节:伊们全都要装假正经的。

  这一天,阿Q在赵太爷家里舂了一天米,吃过晚饭,便坐在厨房里吸旱烟。倘在别家,吃过晚饭本可以回去的了,但赵府上晚饭早,虽说定例不准掌灯,一吃完便睡觉,然而偶然也有一些例外:其一,是赵大爷未进秀才的时候,准其点灯读文章;其二,便是阿Q来做短工的时候,准其点灯舂米。因为这一条例外,所以阿Q在动手舂米之前,还坐在厨房里吸旱烟。

  吴妈,是赵太爷家里唯一的女仆,洗完了碗碟,也就在长凳上坐下了,而且和阿Q谈闲天:

  太太两天没有吃饭哩,因为老爷要买一个小的

  女人吴妈这小孤孀阿Q想。

  我们的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了

  女人阿Q想。

  阿Q放下烟管,站了起来。

  我们的少奶奶吴妈还唠叨说。

  我和你困觉,我和你困觉!阿Q忽然抢上去,对伊跪下了。

  一刹时中很寂然。

  阿呀!吴妈楞了一息,突然发抖,大叫着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后来带哭了。

  阿Q对了墙壁跪着也发楞,于是两手扶着空板凳,慢慢的站起来,仿佛觉得有些糟。他这时确也有些忐忑了,慌张的将烟管插在裤带上,就想去舂米。蓬的一声,头上着了很粗的一下,他急忙回转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

  你反了,你这

  大竹杠又向他劈下来了。阿Q两手去抱头,拍的正打在指节上,这可很有一些痛。他冲出厨房门,仿佛背上又着了一下似的。

  王八蛋!秀才在后面用了官话这样骂。

  阿Q奔入舂米场,一个人站着,还觉得指头痛,还记得王八蛋,因为这话是未庄的乡下人从来不用,专是见过官府的阔人用的,所以格外怕,而印象也格外深。但这时,他那女的思想却也没有了。而且打骂之后,似乎一件事也已经收束,倒反觉得一无挂碍似的,便动手去舂米。舂了一会,他热起来了,又歇了手脱衣服。

  脱下衣服的时候,他听得外面很热闹,阿Q生平本来最爱看热闹,便即寻声走出去了。寻声渐渐的寻到赵太爷的内院里,虽然在昏黄中,却辨得出许多人,赵府一家连两日不吃饭的太太也在内,还有间壁的邹七嫂,真正本家的赵白眼,赵司晨。

  少奶奶正拖着吴妈走出下房来,一面说:

  你到外面来,不要躲在自己房里想

  谁不知道你正经,短见是万万寻不得的。邹七嫂也从旁说。

  吴妈只是哭,夹些话,却不甚听得分明。

  阿Q想:哼,有趣,这小孤孀不知道闹着什么玩意儿了?他想打听,走近赵司晨的身边。这时他猛然间看见赵大爷向他奔来,而且手里捏着一支大竹杠。他看见这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间悟到自己曾经被打,和这一场热闹似乎有点相关。他翻身便走,想逃回舂米场,不图这支竹杠阻了他的去路,于是他又翻身便走,自然而然的走出后门,不多工夫,已在土谷祠内了。

  阿Q坐了一会,皮肤有些起粟,他觉得冷了,因为虽在春季,而夜间颇有余寒,尚不宜于赤膊,他也记得布衫留在赵家,但倘若去取,又深怕秀才的竹杠。然而地保进来了。

  阿Q,你的妈妈的!你连赵家的用人都调戏起来,简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没有觉睡,你的妈妈的!

  如是云云的教训了一通,阿Q自然没有话。临末,因为在晚上,应该送地保加倍酒钱四百文,阿Q正没有现钱,便用一顶毡帽做抵押,并且订定了五条件:

  一 明天用红烛要一斤重的一对,香一封,到赵府上去赔罪。

  二 赵府上请道士祓除缢鬼,费用由阿Q负担。

  三 阿Q从此不准踏进赵府的门槛。

  四 吴妈此后倘有不测,惟阿Q是问。

  五 阿Q不准再去索取工钱和布衫。

  阿Q自然都答应了,可惜没有钱。幸而已经春天,棉被可以无用,便质了二千大钱,履行条约。赤膊磕头之后,居然还剩几文,他也不再赎毡帽,统统喝了酒了。但赵家也并不烧香点烛,因为太太拜佛的时候可以用,留着了。那破布衫是大半做了少奶奶八月间生下来的孩子的衬尿布,那小半破烂的便都做了吴妈的鞋底。

  第五章 生计问题

  阿Q礼毕之后,仍旧回到土谷祠,太阳下去了,渐渐觉得世上有些古怪。他仔细一想,终于省悟过来:其原因盖在自己的赤膊。他记得破夹袄还在,便披在身上,躺倒了,待张开眼睛,原来太阳又已经照在西墙上头了。他坐起身,一面说道,妈妈的

  他起来之后,也仍旧在街上逛,虽然不比赤膊之有切肤之痛,却又渐渐的觉得世上有些古怪了。仿佛从这一天起,未庄的女人们忽然都怕了羞,伊们一见阿Q走来,便个个躲进门里去。甚而至于将近五十岁的邹七嫂,也跟着别人乱钻,而且将十一岁的女儿都叫进去了。阿Q很以为奇,而且想:这些东西忽然都学起小姐模样来了。这娼妇们

  但他更觉得世上有些古怪,却是许多日以后的事。其一,酒店不肯赊欠了;其二,管土谷祠的老头子说些废话,似乎叫他走;其三,他虽然记不清多少日,但确乎有许多日,没有一个人来叫他做短工。酒店不赊,熬着也罢了;老头子催他走,噜苏一通也就算了;只是没有人来叫他做短工,却使阿Q肚子饿:这委实是一件非常妈妈的的事情。

  阿Q忍不下去了,他只好到老主顾的家里去探问,但独不许踏进赵府的门槛,然而情形也异样:一定走出一个男人来,现了十分烦厌的相貌,像回复乞丐一般的摇手道:

  没有没有!你出去!

  阿Q愈觉得稀奇了。他想,这些人家向来少不了要帮忙,不至于现在忽然都无事,这总该有些蹊跷在里面了。他留心打听,才知道他们有事都去叫小 Don 。这小D,是一个穷小子,又瘦又乏,在阿Q的眼睛里,位置是在王胡之下的,谁料这小子竟谋了他的饭碗去。所以阿Q这一气,更与平常不同,当气愤愤的走着的时候,忽然将手一扬,唱道:

  我手执钢鞭将你打!

  几天之后,他竟在钱府的照壁前遇见了小D。仇人相见分外眼明,阿Q便迎上去,小D也站住了。

  畜生!阿Q怒目而视的说,嘴角上飞出唾沫来。

  我是虫豸,好么?小D说。

  这谦逊反使阿Q更加愤怒起来,但他手里没有钢鞭,于是只得扑上去,伸手去拔小D的辫子。小D一手护住了自己的辫根,一手也来拔阿Q的辫子,阿Q便也将空着的一只手护住了自己的辫根。从先前的阿Q看来,,小D本来是不足齿数的,但他近来挨了饿,又瘦又乏已经不下于小D,所以便成了势均力敌的现象,四只手拔着两颗头,都弯了腰,在钱家粉墙上映出一个蓝色的虹形,至于半点钟之久了。

  好了,好了!看的人们说,大约是解劝的。

  好,好!看的人们说,不知道是解劝,是颂扬,还是煽动。

  然而他们都不听。阿Q进三步,小D便退三步,都站着;小D进三步,阿Q便退三步,又都站着。大约半点钟,未庄少有自鸣钟,所以很难说,或者二十分,他们的头发里便都冒烟,额上便都流汗,阿Q的手放松了,在同一瞬间,小D的手也正放松了,同时直起,同时退开,都挤出人丛去。

  记着罢,妈妈的阿Q回过头去说。

  妈妈的,记着罢小D也回过头来说。

  这一场龙虎斗似乎并无胜败,也不知道看的人可满足,都没有发什么议论,而阿Q却仍然没有人来叫他做短工。

  有一日很温和,微风拂拂的颇有些夏意了,阿Q却觉得寒冷起来,但这还可担当,第一倒是肚子饿。棉被,毡帽,布衫,早已没有了,其次就卖了棉袄;现在有裤子,却万不可脱的;有破夹袄,又除了送人做鞋底之外,决定卖不出钱。他早想在路上拾得一注钱,但至今还没有见;他想在自己的破屋里忽然寻到一注钱,慌张的四顾,但屋内是空虚而且了然。于是他决计出门求食去了。

  他在路上走着要求食,看见熟识的酒店,看见熟识的馒头,但他都走过了,不但没有暂停,而且并不想要。他所求的不是这类东西了;他求的是什么东西,他自己不知道。

  未庄本不是大村镇,不多时便走尽了。村外多是水田,满眼是新秧的嫩绿,夹着几个圆形的活动的黑点,便是耕田的农夫。阿Q并不赏鉴这田家乐,却只是走,因为他直觉的知道这与他的求食之道是很辽远的。但他终于走到静修庵的墙外了。

  庵周围也是水田,粉墙突出在新绿里,后面的低土墙里是菜园。阿Q迟疑了一会,四面一看,并没有人。他便爬上这矮墙去,扯着何首乌藤,但泥土仍然簌簌的掉,阿Q的脚也索索的抖;终于攀着桑树枝,跳到里面了。里面真是郁郁葱葱,但似乎并没有黄酒馒头,以及此外可吃的之类。靠西墙是竹丛,下面许多笋,只可惜都是并未煮熟的,还有油菜早经结子,芥菜已将开花,小白菜也很老了。

  阿Q仿佛文童落第似的觉得很冤屈,他慢慢走近园门去,忽而非常惊喜了,这分明是一畦老萝卜。他于是蹲下便拔,而门口突然伸出一个很圆的头来,又即缩回去了,这分明是小尼姑。小尼姑之流是阿Q本来视若草芥的,但世事须退一步想,所以他便赶紧拔起四个萝卜,拧下青叶,兜在大襟里。然而老尼姑已经出来了。

  阿弥陀佛,阿Q,你怎么跳进园里来偷萝卜!阿呀,罪过呵,阿唷,阿弥陀佛!

  我什么时候跳进你的园里来偷萝卜?阿Q且看且走的说。

  现在这不是?老尼姑指着他的衣兜。

  这是你的?你能叫得他答应你么?你

  阿Q没有说完话,拔步便跑;追来的是一匹很肥大的黑狗。这本来在前门的,不知怎的到后园来了。黑狗哼而且追,已经要咬着阿Q的腿,幸而从衣兜里落下一个萝卜来,那狗给一吓,略略一停,阿Q已经爬上桑树,跨到土墙,连人和萝卜都滚出墙外面了。只剩着黑狗还在对着桑树嗥,老尼姑念着佛。

  阿Q怕尼姑又放出黑狗来,拾起萝卜便走,沿路又检了几块小石头,但黑狗却并不再出现。阿Q于是抛了石块,一面走一面吃,而且想道,这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寻,不如进城去

  待三个萝卜吃完时,他已经打定了进城的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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