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籍云南,1963年出生于黑龙江省佳木斯市。1984年由吉林大学经济系毕业,同年进入国家计委国民经济综合司工作。1991年起,先后在日本筑波大学 、富山大学留学。1997年底回国 ,从事资本市场投资银行工作。
自1983年起,在海内外文学杂志上发表诗歌作品。曾著《田野之死》(1989年)《有鸟飞过》(2000年)《陌生的钥匙》《1963苏历铭诗选》(2007年)等个人诗集。与人合作出版诗集《白沙岛》《北方没有上帝》《东北1963》。
曾参加诗刊社青春诗会,曾获中国华文青年诗人奖。
专家评论苏历铭:
★林莽:在经历了八、九十年代诗歌浪潮的诗人中,能像苏历铭这样清醒地生活与写作的诗人并不多。他是直面生活的,但绝不刻意地作为诗人而活着。他一直努力追求诗歌的丰富性,一直忠实于自己生命的体验和感受。他的诗是现代的,但近些年来,没有为那些时髦的流派和时尚的写作所裹挟。
在他的诗中,对这个时代的记录和描写补充了以文化生活为主体的众多诗人很少涉猎的新领域,这是他对诗歌特有的贡献。
★谢冕:他承袭了新诗潮的抒情方式,却把记忆交给了一片有鸟飞过的天空。他知道情感对于诗的至关重要,这给他的诗增加了重量。
★庄伟杰:苏历铭是一名“海归”诗人,在诗歌之路上已走过20多个春秋。他站在边缘处看世界看人生,静观自然万物。总体观之,他的诗是现实的,又是精神的;是现代的,又是传统的;是变化的,又是相对恒定的;是个人的,又是直面生活的。他如一个行吟诗人,始终忠实于自己的生命体验和感受。
★叶延滨:已近中年的苏历铭仍然保持着“青春期写作”般的热情面对诗歌,因此,艺术的成熟与对现实永远的陌生而兴奋,使他处处发现这个缺乏诗意世界的诗歌题材。保持着对现实的关注,保持着对诗歌的敬畏,也就保持着创造力。
★刘福春:“一切都可以入诗”是作者能力的表现,而在现在城市里处处发现诗更是一个难度。
★朱凌波:读历铭的诗就是读自己或者是读一代人,当我们在笑谈上一代人中开始不自觉地怀旧,我们无比留恋曾经挥霍的激情和活力。当你向回忆索求温暖并把孩儿高高置于头顶,你已经与未来无缘。现实是一堵坚硬得无力跨越的高墙,也许我们只能凿壁透光,而过去是一个辉煌的洞穴,一切都深藏其中……
我无心去评判历铭作品的优劣,这没有意义,他痴心不变的诗歌写作,反而是我,或者说是我们与曾经的热爱,有着一种恍惚的联系。我们从来都没有期待过体面的赞美,在这一代人的眼中,坚守已经非常荣耀。
★程宝林:在中国诗坛,苏历铭是一个异数。他具有真正的留学生身份,是不折不扣的“海归派”,目前又活跃在中国的前沿行业。除了留学日本外,他的游历甚广,曾到过欧洲和非洲。这些都有助于开阔他的诗歌眼界。我除了特别欣赏他诗歌中所特具的那种“大地寂静无言”的大美外,对他诗歌语言的圆润和宁静也心仪不已。
他不是一个喧嚣的诗人,却是一个无言的歌者。
★包临轩:苏历铭在中国诗界已经存续25年了,这位诗歌边缘行走的歌者,在时间的历练里已经超出了我对他诗歌生命的预期,他还在写,这就让我郑重认识到他已把诗歌融入到血脉里,会把诗写到生命尽头的事实。苏历铭依然保持着素朴、平实的人生态度,淡定、从容的生命状态,这在浮躁、功利、物化的现实世界里,尤其可贵。
在过去的岁月里,他的跳跃和创造,已经给我们许多的感慨和震撼,坚信他会在我们老去之前,总让我们看到心灵的诗篇。
★阿吾:诗歌可以用很多种方式打动人,最能打动我的要数那类揭示生存状态的方式。这类方式需要诗人具有把语言和经验统一起来的能力。读历铭的诗,我常常被他这类的方式深深触动,比如有“等候约我的人坐在对面”和“在水声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二句的那首诗,就让我沉浸在往事中良久。
在我眼里,历铭为中国本土的现代诗人作出了表率:努力地生存,才华地写作。
★李占刚:苏历铭是当代中国诗坛非常特殊的存在。因为朦胧诗时代他作为校园诗人代表之一,因为他作为重要的第三代诗人,因为他纵跨25年的新诗历程而从未间断诗歌关怀与创作且越写越健硕,因为他用诗歌与生存智慧和行为将诗歌与财富数字矛盾的卓越组合或化解,因为他用诗歌的热爱和尊重而自然营造的从现代诗界泰斗到当代网络诗歌新锐的诗意关联,使他几乎成为当代诗界的一个重要纽带。
苏历铭的诗歌也是当代中国当代诗歌非常重要的存在。我相信他的诗歌已自成苏氏一体:词字皆出当下,如指下花朵什件,信手拈来,虚实无碍;诗形恣洋放纵又行走简约,似神枪手击靶,环环命中,关注现实,细节批判,演绎荒诞,隔已自观,令人常常感叹好诗久违,苏诗欣然;诗意就在日用中,喜笑怒骂,大惑顿解,苏诗禅意一派盎然。如果后人从当代诗人中寻找“为证”之诗佐证时代之大变迁,苏历铭的诗歌之钥匙定会使这个时代变得不那么陌生。
★杨锦:如果20年前的“白沙岛”曾象童话般牵引着校园诗人苏历铭青春的脚步,那么20年后,他更多面对的却是“田野之死”的痛苦和无奈。这些年来,诗人和经理人成了他人生路上的两只脚,行走在光荣与梦想、浮华与朴素之间,他带着一颗傲然不羁的心灵和一双真诚的眼睛去体验世界,去超越生活,让我们知道天空“有鸟飞过”。
当他有一天打开居住的城市之门,感觉自己象陌生的酒店柜台前匆匆的过客,这一刻,我仿佛看见了他的苍凉。也许,寻找的无着落和漂泊,让他在痛苦的抉择中一次又一次怀念诗歌所带来的欢愉,并用诗与欲海横流的现实进行着无声的抗争……
苏历铭的诗事/包临轩
苏历铭是中国诗界的一个异类。在吉林大学读书时,这个经济系的学子,被朦胧诗点燃了文学情缘,义无返顾地投身到激情澎湃的诗歌巨潮之中。1983年,他以“握手之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我的波浪一样永远奔腾的朋友呵”(《朋友们》)明亮的诗句,成为1980年代校园诗歌的代表人物之一。如果仅仅是青春期的躁动和飞扬,大学时代的苏历铭选择诗歌做为心灵语言尚能理解的话,那他毕业后一直没有间歇地创作,确实是我始料不及的。大学毕业时,他不仅没有停止诗歌创作,竟于1985年与人合集出版抒情诗集《白沙岛》,这在当时的青年诗人中曾引起较为强烈的反响。这二十多年来,诗歌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荣耀,反而是他当年“不务正业”的把柄。当年出版《北方没有上帝》和《白沙岛》诗集时,曾遭受有关部门的审查和非难,让初出茅庐的他领略到现实生活的复杂和无奈。也许正是因为这些,在出版《白沙岛》诗集后,他的作品逐渐洗去学院诗歌的理想色彩,开始了诗歌的蜕变。
1986年,《香港岛》组诗的发表,就是这种转变的标志。在《侍女》中,他写出“我看见陪酒小姐/灼唇凄艳/低开领的蝙蝠衫里/钻进许多男人的目光/她没有表情/目光却逃向窗外/又被层层叠叠的楼房/挡回来”,这样敏锐的观察和老辣的笔锋,当年曾带给我不小的震动。同年,他在《枪手》中把丑恶比喻成“一个100公斤的胖子”,“他正在接长途电话/他在反光镜里看见黑色枪管后/颤抖着说:别开枪”,义愤和鄙视让诗人继续写到:“枪手!卑鄙者在一种转机后/都会疯狂地复仇/你只有射击”。掷地有声的诗句,使苏历铭的诗歌完全进入一个新的境界。在《诗刊》获奖的《五等船舱》,则是写底层民众疾苦的优秀之作,诗人渴望改变目睹的场景,又无可奈何,最后他在船触礁的幻觉里,试图解脱自己的灵魂。“我仿佛听见水在无法逆转地溢入船舱/当人们蜂拥地挤向甲板的过道处/我一动未动/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
在第三代诗人整体登场亮相的年代里,苏历铭浪迹其中。他以男性独白派的名义,参加了轰轰烈烈的中国现代主义诗歌大展,在宣言中他说“男性独白派是从大学生诗群中分离出现的,但他恰恰背叛了学院诗的空泛和美好的浅唱。这个群体,痛感应该通过一种富于责任感的声音,使人格在商品化的世界里趋向独立和完整。”客观地说,男性独白派只是为了呼应诗歌大展而创立的所谓流派,并没有实际的意义,但这却标志着苏历铭诗歌中某些质的变化。
从苏历铭的诗歌转变中,你既看不出刻意、做作的技巧,也看不到伪饰的情感和游离于诗情之外的“深刻”。他的诗是从对复杂生活的深切感知中,对生命艰辛的体验中自然而然地流溢出来的。和诸多单纯写生命意识而时时流于卑琐、欲念化的“新潮”之作不同,苏历铭的生命体验,不以孤伶伶的纯自然化的主体为价值取向,而是以丰厚的社会底蕴、以让人可触摸得到的文化心理为依托、为背景,来反衬生命自身的孤立无援状态。他的苦闷、徘徊、感伤、惆怅、质询,从来不是莫名其妙、晦涩艰深,让你不知所云。也从不以怪诞的形式掩盖贫乏、虚假、造作的内容,而是让你时刻感受到个体生命背后的紧邻历史感、时代感所赋予的沉重和悠远。那是个体生命意识强烈的生命在不自觉的、近乎盲目的命运之神的挤压下的万端感慨和悲哀。
那时他特别欣赏艾伦'金斯伯格的作品,对金斯伯格冲破二战以后艾略特们的学院派藩篱,把诗歌带入一个新的境界,更是由衷的推崇。金斯伯格提出 “一切都可以入诗”,又在潜移默化地影响苏历铭的诗歌创作。1988年前后创作的《田野之死》、《工厂区》、《堕落》、《午夜看西三环北路》、《音乐厅里》等一系列作品,大都是这种创作思想的践行和延伸。“人被机械逐得如混浊水中的鱼/不停地在铁网之中/寻找出口/而硕大的影子就蹲在每个人的背后”,城市化进程中人性的迷失和错位,始终是他做为现代诗人关注的问题,悲情和忧患,贯穿这个时期的诗歌之中。到了1989年,诗歌让他敏感和丰富的心灵常常充溢着难以释怀的伤痛和郁闷,在《红色的阴影》里,他写出“我感到脚下的泥土已是一片炎热的沙漠/绝望中,绿洲和湖泊突然失去/红色的太阳被一只硕大的手遮住容颜/我在阴影里苟活/脉管中的涓涓鲜血已染成一种蜂鸟的惨叫”。
1990年以后,苏历铭东渡扶桑留学,他的名字也淡出我们的视野。在近七年的留学生活里,他的诗作并不多,在之后发表出来的作品里,我发现他的语言似乎更为纯净,充满了日本俳句那样精致的意象,而又像元人的小令一样,干净利落,给人以无限的遐思。这与某些仅仅靠几个精彩的“诗眼”句子装点诗歌的诗人不同,苏历铭的诗歌,完全着墨于创造诗意的整体氛围,让读者融入那种氛围里,与诗歌融为一体,而不是仅仅从外部感受到诗歌。
《梅雨季节》写作者的一种寂寥心境。诗人为缠绵而漫长的细雨所困,在东瀛日本,想给远方的亲人或朋友写信,却始终无从下笔,那种漂泊异国的孤寂感在清冷的雨景中更显真实。我特别喜欢开头的几句诗:“湿漉漉的海风吹动着窗外的绿叶/无比寂静/远处的停车场上/一辆红色的汽车缓缓离去/它是我眼中唯一走动的东西。”这完全是一幅印象派的画,那一辆红色的汽车,不仅是画面上唯一走动的物体,也是凄清雨雾中唯一具有暖色调的物体。在《落樱》中,苏历铭将大自然的樱花开落与人生代谢融合在一起,不露痕迹地对于易逝的青春乃至生命,发出了一声叹息,而这一声叹息中,竟也带着深深的寂寞气息:“一阵凉风 / 绚烂无比的春樱开始纷落于松川的水中 / 睡在树下酩酊大醉的老者 / 不知午夜已过 / 樱祭的游行队伍早已散去”。
进入1990年代之后,当年活跃于诗坛上许多熟悉的名字,像一盏盏灯火逐一熄灭。是的,生活要继续,每个人都有自己改弦易张的理由,但我心底总是期待哪一天这些灯盏会重新亮起。
2000年前后,学成回国的苏历铭又悄然回归诗歌,他的作品开始重浮水面。准确地说,苏历铭从未远离诗歌,甚至连间断也不曾有过。对他而言,无论是梦幻缤纷的大学时代,还是艰苦卓绝的留学生涯,抑或是归国后苦顿疲乏的生意场上,他那颗饱含汁液的诗心从未干涩或枯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诗歌之钟便清晰地鸣响在他的周身,仿佛是一种对内心生活的强有力的提醒,又像是最优美动听的天籁般的音乐。从他不同阶段的诗歌可以发现,青春的激情已化作沧桑的思想。诗歌是他阅历的见证,不经意的细节和场景,都成为他诗歌思想的明白无误的载体。新的环境非但不会对他诗歌创作造成不适的冲击,反而冲撞和跌荡更能激发他的创作灵感和冲动。
真情是苏历铭诗歌中贯穿始终的情感脉络。以往的《饮三月十二日的酒》、《松花江流域》、《全部》、《有鸟飞过》、《边城》、《油坊胡同》、《冬妮娅》、《女儿》、《想念》、《妈妈手餐馆里难忘的音乐》,和近期的《正午的阳光》、《在五角场转车》、《清明节》、《故乡》、《陌生的钥匙》等等作品,都是他既往诗歌情感的底色,也正因为这种底色,苏历铭的诗歌在大量苍白、单薄和造作的诗界里,更具生命的力量。
现在,置身于投资银行业的苏历铭活跃于资本市场上,那些不为我们特别了解的专业生活竟也进入他的诗歌。在《上海诗篇》组诗里,他的《在希尔顿酒店大堂里喝茶》已经清晰地叙述出他现在的状态,“谁约的我已不重要/商道上的规矩就是倾听/若无其事,不经意时出手,然后在既定的旅途上结伴而行/短暂的感动,分别时不要成为仇人”。有时我在想,当周旋于奸诈无序的市场竞争中,当穿梭于灯红酒绿的真假难辨的应酬里,他怎么能如此沉静地在诗的天空里,展开自由的翅膀呢?再往下想,或许正是这些万般世相,才让他现在的诗歌作品更富于内涵。而他不变的情怀,体现于这首诗的结尾,“每次离开时,我总要去趟卫生间/一晚上的茶水在纯白的马桶里旋转下落/然后冲水,在水声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把与我无关的事情,重新关在金碧辉煌的盒子里”。生活中不经意的细节,和变化中的场景,都会在他的诗里呈现出不同寻常的意义。近期创作或发表的《阿吉普宾馆的窗外》、《母象》、《虹藩酒吧》、《北京:千禧之雪》、《黑暗之中的蝙蝠》、《朝外大街》、《愤怒的绵羊》、《黄陂南路往南》、《醉鬼》、《泰山之颠》、《珠穆朗玛峰》、《四季青桥》等作品,在后现代主义泛滥和喧嚣的诗坛上,散发出眩目的光芒。
苏历铭是相当独立的诗人。在各类圈子盛行的过去与现在,他从未热衷于任何倾向性的团体,甚至至今尚未加入作家协会,他的诗歌使命似乎是不断地超越自己。从当年的大学生诗歌开始,苏历铭在中国诗界已经存续25年了,这位诗歌边缘行走的歌者,在时间的历练里已经超出了我对他诗歌生命的预期,他还在写,这就让我郑重认识到他已把诗歌融入到血脉里,会把诗写到生命尽头的事实。苏历铭依然保持着素朴、平实的人生态度,淡定、从容的生命状态,这在浮躁、功利、物化的现实世界里,尤其可贵。苏历铭说,在嬗变的时代里,诗应该超越分行文字这种传统的形式,应该像哲学、宗教或者其他观察世界的认识方法那样,成为现代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创造力量。诗可能被忽视,但诗的境界和精神,会在现实社会中的任何地方都闪耀不灭的光辉。对于苏历铭来说,从来没有自恋于诗人的称谓,或者想成为所谓的“大师”,诗只是生命中最好的修炼方式。在过去的岁月里,他的跳跃和创造,已经给我们许多的感慨和震撼,坚信他会在我们老去之前,总让我们看到心灵的诗篇。
苏历铭诗歌 上海诗篇(13首)
在希尔顿酒店大堂里喝茶富丽堂皇地塌陷于沙发里,在温暖的灯光照耀下
等候约我的人坐在对面
谁约我的已不重要,商道上的规矩就是倾听
若无其事,不经意时出手,然后在既定的旅途上结伴而行
短暂的感动,分别时不要成为仇人
不认识的人就像落叶
纷飞于你的左右,却不会进入你的心底
记忆的抽屉里装满美好的名字
在现在,有谁是我肝胆相照的兄弟?
三流钢琴师的黑白键盘
演奏着怀旧老歌,让我蓦然想起激情年代里那些久远的面孔
邂逅少年时代暗恋的人
没有任何心动的感觉,甚至没有寒暄
这个时代,爱情变得简单
山盟海誓丧失亘古的魅力,床第之后的分手
恐怕无人独自伤感
每次离开时,我总要去趟卫生间
一晚上的茶水在纯白的马桶里旋转下落
然后冲水,在水声里我穿越酒店的大堂
把与我无关的事情,重新关在金碧辉煌的盒子里
在五角场转车
复旦大学的正门,不再有旧日朋友等我
往来穿梭的人群里,偶尔能够听到久远的尖叫
沿街寻找茶舍,想在漫无目的之中,静坐一个下午
喝下午茶,喝武夷山的铁观音
清透的感觉,远比英国茶洗涤肺腑
其实这里已空无朋友,当年熟悉的名字都在街道的变迁里
销声匿迹,抑或坐在体面的办公室里
独自修饰胡须
整理帐目,支出和应收帐款,足以让人鬓角花白
在没有地铁的年代,五角场是这里的转盘
打乱指针,有谁像我这样,无备而来
怀念或者发现,不知不觉地伤感时间的错位
我只是在五角场转车,怎么就又来复旦
莫名的诱惑,淡菊的盛开
让人最终迷失去向
交通信号灯的明灭,已与我的下午无关
现在是生命最拥挤的时候
在陌生的地点想像任何奇遇
情不自禁,会让我笑出声来
茂名南路的画廊
落雨时,我在窗外的屋檐下
躲避春天的追杀
温暖的花朵盛开在积水的路面上
像我的泪水落在谁的眼睛里
发出脆弱的叫喊
背后的画廊里陈列着关于莱茵河灯火的油画
在雨中让我神往
在那里我曾遇见过终生难忘的少女
少女绝美的纯净的笑容
店员漫不经心地翻看着画册
我紧靠墙壁,不想惊动他的注意
让那个少女在我的心底复活
画廊里的灯光在雨中愈加明亮
雨水在玻璃窗上阻隔奔波者温暖的回想
而急驰远去的出租车
溅起满地的积水
北京东路的夜雨
铁架悬桥下的苏州河,没有任何渡船
它的南岸,闪电在北京东路上的上空炸响
夜雨的声音就像你的温柔的轻叹
爱情故事的上演,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就在你慌乱躲雨时的奔跑
雨水在你的鞋下飞溅,让我躲闪不及
白玉兰花的盛开不是蓄谋已久的
因为它遇见春天
你看河岸上的树,你看咖啡店窗沿上的植物
浅绿色的叶子盛满感动的泪水
暴雨淹没了北京东路的每一块路砖
你的脚印却清晰无比
像是我看见的星星,在清透的天空里自由地闪亮
命运是一只逃不过的手,引导我走进北京东路
本来这条街道在生命里毫无关联
因为你的碎花裙子,它会永远地留在我的心里
提起上海,就想到北京东路的夜雨
那雨会停吗?每次前往上海我总是悄悄地叩问自己
黑暗之中的蝙蝠
在低垂的窗帘后面我能辨清黑夜中的一切
电视里放映令我好奇的阿拉伯电影
赤裸的阳光下,英俊的少年正追逐美国少女
湿润的嘴唇是沙漠里激荡的河流
天,瓦蓝色的天,一尘不染
就像他们纯洁的眼睛
而此时上海却是深夜,里弄里没有白昼的嘈杂
起夜的声音偶尔响于隔壁的卧室
那里住着一位贵妇。经常见到她手牵两只小狗
悠闲地在水边漫步
眼睛不停地顾盼,透出火辣的风情
现已淹没于酒醉的梦里
我是一只蝙蝠,翅膀没有荧光
在黑夜里低空飞翔
人们已经熟睡,没有感觉到死亡的黑纱
覆盖着都市的街道
谁是生者?天明后才会分晓
花环摆放在东方的天空中
早起的人叫它旭日
一群上学的稚童高喊:看啊,看啊,天上有一片曙光!
黑夜之中,我坦然飞翔
鬼一样的出游,不再让任何人遭遇惊吓
即便光亮刺伤了眼睛
我会收拢翅膀缩成一块小小的石头
在漆黑的地上沉默无语
不是坟墓中的鬼火
我只期待黑夜里自由的飞翔
虹藩酒吧
调酒的侍者正把酒杯举在空中
透过他的手臂,梧桐树的阔叶开始凋零
油画悬挂满四周的墙壁
酒的香气,让情侣们微闭着眼睛
欧式建筑的角落里,有人在冲动地热吻
夜色里的爱情,大胆而直接,旁若无人的表演
被落地窗外的长者看见
一脸茫然,掩饰不住心中的惊悸
十里洋场的枭雄们复活于各色版本的故事里
在季风书店的柜台上贩卖
他们的后代散落于民间,就像白玉兰花的碎片
散落在席家花园餐桌下
今夜有谁像我这样伤感,在衡山路上追忆似水年华
二十世纪最后的冬天里
我坐在虹藩酒吧,看缤纷的彩灯挂满枝头
看圣诞老人分发礼物
看一群群年轻人嬉闹追逐
看几个卖花的孩子在干枯的玫瑰花上不停地浇水
迷惑的笑声
笑声是清晰的,但笑的人嘴角始终未动
正像深秋的苹果依旧悬在枝头
从开花到结果,位置从未改变
那我听到的笑声似乎来自于想象的虚幻
坐在对面的人在阴凉的树荫下躲避阳光
或者过于专注于广场方向的落日
我即是晚霞中的落雁
他的笑声,绝对是他肺腑的笑声
只有他依旧坐在对面
那笑声是从心底发出的
像是一个少年毫不掩饰的狂喜
落叶在行者的脚下已踩入泥土
绿色的叶脉,那生命的手掌
捂住大地的胸膛
不让笑声响彻在宽阔的天籁之间
寒风中的人影渐渐迷失在漆黑的夜色里
替代一切的声音是谁的忍耐不住的咳嗽
街灯在午夜最亮
白昼的喧嚣里谁会理会街灯的明灭?
我已相当麻木,有时在升降的电梯中
突然忘记自己的去向
悬空的手指,变不成飞鸟
在钢板的阻隔里弯曲,最后慢慢地垂落
临街而立的熟人,左右张望,似乎也在寻找方向
我哑然失笑
这样的夜晚里,还会有更多的人不知所措
在午夜的街道上漫游,街灯是惟一的光明
足音在背后发出脆响
自己的影子经常被自己践踏
汽车的急刹车声会让临街的窗帘拉开
露出惶恐的眼睛
野猫在屋脊上窜过,循着叫声
我看见它的腹部一片血红
也许是伤痕,或者被人涂满油漆
落 叶
有些落叶已经腐烂,你必须在其上覆盖泥土
曾经鲜嫩欲滴的叶子
被你珍藏于心底的叶子
在四季的轮回里
褪色,且无法留存最初的形状和叶脉
改变或许与我们都无关系
叶子的翠绿与飘落
正是循着自己的道路
疾风已在深秋时节荡涤着落败的平原
静坐在记忆的窗前,体会叶子
落在心里的声音
在整整一个上午,这生命的阳光最耀眼的时候
你采撷了多少叶子
足够让它们不停地落下
或许每片叶子在你的心灵里都留下伤痛
但其中浸透着殷红的血
那是自己生命的叶子
不构成秋景
却永远不会腐烂
陆家嘴绿地的落雨
黄浦江上的轮渡,在冬雨的冰冷里,瑟瑟发抖
混浊的波涛中,民工们正背着被褥蜂拥上船
陆家嘴中心绿地上,拍摄婚照的恋人们,四散躲雨
敞篷的老爷车,孤零零地被雨淋湿
它是时代的道具,发动机斑锈成一块废铁,但它久远的格调
足以让做梦的女人们着迷
上海证券交易所里,红马甲的手指正敲击键盘
财富已是数字游戏,波动曲线会让我可爱的父辈们看花眼睛
他们走在生命长廊的另一端
一生的积蓄,除了满头花白、驼背和病痛
就是领取微薄退休金时的叹息
雨下着。坐在我对面的肥硕的老板接完电话后神色不定
他抱歉地说:失礼,我得先告辞,徐家汇那边一个新钓上来的靓妞等我
他的男友明天就要回来
我不动声色,不停地玩弄雨伞上的饰物
在巨大的窗子前,我看见他终于冒雨冲出,拉开车门
那一瞬间,上海多了一个落汤鸡,我的脚下又多了一只老鼠
黄陂南路往南
我和新天地酒吧里的食客一样
由黄陂南路往南,在细品慢饮中体会风雅的文化
其实这个文化离我遥远,尤其是彼此的附庸
一个时辰细饮一杯咖啡
让我想念清淡的绿茶
新贵们讨论着股票升跌的各种可能
小布尔乔亚依偎在侧,眼睛四下张望
不时地梳理被风吹乱的秀发
在城市文明的夜晚里,我的灵魂是蜡烛的火焰
摇晃、跳动和逃窜
面具是出行的手杖。在别人的眼睛里我是温文而雅的君子
但我想做一个杀手
把矫揉造作的装饰一个个地清掉
我的对手是一群寄居在这种文化里的螃蟹
生活让我必须要去面对
必须坐在他们中间,欣赏他们的横行态度
看着他们在回暖的季节里慢慢变红
与时代精英的漫谈里,我经常分神,经常想到
童年的一个伙伴
每晚他都在夜市上贩卖钟表,辛苦
却两手空空
隔壁的死寂
老式房子的裂痕甚至可以窥视到隔壁的灯光
听见茶杯里的剩茶已长满苔藓
床板的尖叫,不能让我联想起久违的激情
我们都已陷入死寂的深渊
铁桶斑锈,倒置于冰凉的石板之上
铁桶里蠕动着几只臭虫
我的隔壁是一种失声的生活
没有争吵,只是偶尔有电灯开关的声音传来
让我感觉他们仍然活着
轨道早已铺好,婚姻的火车不再拉响汽笛
不再有呼啸的速度,和荡气回肠的激情
突然响起的呼噜声总把我从梦中惊醒
陌生的钥匙
领取碧云路新居的钥匙时,物业公司的经理微笑着说
今夜你可以睡在自己的家里
我没有任何知觉,像在酒店前台办理入住手续
然后手持房卡寻找自己的房间
钥匙的冰冷在初春时节并无特别的暖意
我的家就是我的祖母。在一个遥远的早晨
心肌梗塞的发作,她把家迁进了坟墓
从此我背井离乡
长春的同志街、北京的定慧寺、日本的神通川
一直到上海的碧云路
所有居所只是或长或短的客栈
就像香烟,最后总要捻灭
银白色的烟灰散尽在生命的风中
祖母一去就不曾回来,而我却在人世间不断地迁徙
虚幻的荣誉,耀眼的资产,还有突如其来的爱情
让回家的路变得相当漫长
我必须走,最后祖母温暖的手还将抚摸我的额头
一切都会化为泥土,泥土终被风干
抖落尘埃,太阳正回归所出之地
我无法停止移动的钟摆
推开窗子,春天的冷冽迎面而来
取出朋友送我的江南黄酒
在热水中温烫,然后畅饮,痛快地大醉
次日醒来,新居的钥匙竟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