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物:北岛
北岛,1949年出生,本名赵振开,曾用笔名:北岛,石默。祖籍浙江湖州,生于。1978年同诗人创办民间诗歌刊物《》。1990年旅居,现任教于加利福尼亚州戴维斯大学。曾获得提名。
他的诗刺穿了的虚伪,呈现出了世界的本来面目。一句“我不相信”的呐喊,震醒了茫茫黑夜酣睡的人们。
1、生平
北岛祖籍中国浙江湖州,1949年生于当时的北平(即北京)。毕业于北京四中。1969年当建筑工人,后作过翻译,并短期在《新观察》杂志作过编辑。1970年开始写作,1978年与芒克等人创办《今天》杂志。于1989年移居国外,曾一度旅居瑞典等七个国家,他在世界上多个国家进行创作,寻找机会朗读自己的诗歌。1994年曾经返回中国,在北京入境时被扣留,遣送回美国,曾任教于加利福尼亚大学戴维斯分校,还曾是斯坦福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莱分校、香港中文大学客座教授。2001年10月回国为父奔丧,2002年宣布退出“中国人权”。2007年,北岛收到香港中文大学的聘书。8月,北岛正式搬到香港,与其家人团聚,结束其近20年的欧美各国漂泊式生活[1]。
1990年在北岛的主持下《今天》文学杂志在挪威复刊,至今仍在世界各地发行,其网络版和论坛(www.jintian.net)也享誉世界各地汉语文学圈。
出版的诗集有:《陌生的海滩》(1978年)、《北岛诗选》(1986年)、《在天涯》(1993年)、《午夜歌手》(1995年)、《零度以上的风景线》(1996年)、《开锁》(1999年),其他作品有:《波动》及英译本(1984年)、《归来的陌生人》(1987年)、《蓝房子》(1999年),散文《失败之书》(2004年),散文集《青灯》(2008年1月)。北岛的作品已被译成二十多种文字出版。代表作包括作于1976年天安门“四五运动”期间的《回答》,其中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已经成为中国新诗名句。在美国,其作品由 Zephyr Press 出版。曾多次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是当今影响最大,也最受国际承认的中国诗人。
2、作品
北岛的诗歌创作开始于十年动乱后期,反映了从迷惘到觉醒的一代青年的心声,十年动乱的荒诞现实,造成了诗人独特的“冷抒情”的方式——出奇的冷静和深刻的思辨性。他在冷静的观察中,发现了“那从蝇眼中分裂的世界”如何造成人的价值的全面崩溃、人性的扭曲和异化。他想“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北岛建立了自己的“理性法庭”,以理性和人性为准绳,重新确定人的价值,恢复人的本性;悼念烈士,审判刽子手;嘲讽怪异和异化的世界,反思历史和现实;呼唤人性的富贵,寻找“生命的湖”和“红帆船”。清醒的思辨与直觉思维产生的隐喻、象征意象相结合,是北岛诗显著的艺术特征,具有高度概括力的悖论式警句,造成了北岛诗独有的振聋发聩的艺术力量。著有诗集《太阳城札记》、《北岛诗选》、《北岛顾城诗选》等 。
网---北岛最短的诗歌
3、代表诗作
〖生活〗网
注明:太有远见、穿透力十足。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失。网络时代终于到了。
〖回答〗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冰川纪过去了,
为什么到处都是冰凌?
好望角发现了,
为什么死海里千帆相竞?
我来到这个世界上,
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
为了在审判之前,
宣读那些被判决的声音。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作第一千零一名。
我不相信天是蓝的,
我不相信雷的回声,
我不相信梦是假的,
我不相信死无报应。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
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
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
新的转机和闪闪星斗,
正在缀满没有遮拦的天空。
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
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
〖宣告〗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决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为了每当太阳升起
让沉重的影子象道路
穿过整个国土
悲哀的雾
覆盖着补丁般错落的屋顶
在房子与房子之间
烟囱喷吐着灰烬般的人群
温暖从明亮的树梢吹散
逗留在贫困的烟头上
一只只疲倦的手中
升起低沉的乌云
以太阳的名义
黑暗公开地掠夺
沉默依然是东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呵,我的土地
你为什么不再歌唱
难道连黄河纤夫的绳索
也象崩断的琴弦
不再发出鸣响
难道时间这面晦暗的镜子
也永远背对着你
只留下星星和浮云
我寻找着你
在一次次梦中
一个个多雾的夜里或早晨
我寻找春天和苹果树
蜜蜂牵动的一缕缕微风
我寻找海岸的潮汐
浪峰上的阳光变成的鸥群
我寻找砌在墙里的传说
你和我被遗忘的姓名
如果鲜血会使你肥沃
明天的枝头上
成熟的果实
会留下我的颜色
必须承认
在死亡白色的寒光中
我,战栗了
谁愿意做陨石
或受难者冰冷的塑象
看着不熄的青春之火
在别人的手中传递
即使鸽子落到肩上
也感不到体温和呼吸
它们梳理一番羽毛
又匆匆飞去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一生中
我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
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我,站在这里
代替另一个被杀害的人
没有别的选择
在我倒下的地方
将会有另一个人站起
我的肩上是风
风上是闪烁的星群
也许有一天
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
垂放在
每一个不朽的战士
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
乌鸦,这夜的碎片
纷纷扬扬
〖红帆船〗
到处都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瞳孔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星星
我不想安慰你
在颤抖的枫叶上
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
来自热带的太阳鸟
并没有落在我们的树上
而背后的森林之火
不过是尘土飞扬的黄昏
如果大地早已冰封
就让我们面对着暖流
走向海
如果礁石是我们未来的形象
就让我们面对着海
走向落日
不,渴望燃烧
就是渴望化为灰烬
而我们只求静静地航行
你有飘散的长发
我有手臂,笔直地举起
《一切》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里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4、事迹
1949年 生于北京。1966年 因文革中断高中学业。
1969-1980年 北京第六建筑公司工人,其中混凝土工五年,铁匠六年。
1970年 开始写作。
1974年 完成中篇小说《波动》初稿。
1978年 完成第一部诗集《陌生的海滩》,自己油印出版,印数一百本。同年年底,和芒克、黄锐创办民间文学刊物《今天》,其早期诗作、短篇小说和《波动》首次发表在这里。
1979年 《波动》定稿。
1982年 完成诗集《峭壁上的窗户》。
1983年 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波动》及英译本。
1986年 完成组诗《白日梦》。广州新世纪出版社出版《北岛诗选》。
1987年 广州花城出版社出版小说集《归来的陌生人》。自1987年至1988年,在英国杜伦大学做访问学者并教书。
1988年 初次访美,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中心访问作家。
1989年 四月到旧金山开会,应德国DAAD邀请在柏林住四个月,再到挪威奥斯陆大学任访问学者。
1990年 获瑞典笔会图卓尔斯基文学奖。在斯德哥尔摩居住九个月。完成诗集《旧雪》。自1990至1991年,在丹麦奥尔胡斯大学教书。
1992年 在荷兰莱顿大学任驻校作家。完成诗集《走廊》。
1993年 香港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诗集《在天涯》,收入《旧雪》和《走廊》。应法国文化部邀请在巴黎翻译法国诗歌,同年八月搬到美国,在东密西根大学任杰出客座教授。
1994年 在密西根大学国际中心任访问艺术家。参与创建国际作家议会并担任理事。
1995年 搬到加州戴维斯,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东亚系任客座教授两年。台湾九歌出版社出版《午夜歌手·北岛诗集 一九七二·一九九四年》。
1996年 完成诗集《零度以上的风景》,由九歌出版社出版。被美国文学艺术院选为终身荣誉院士。
1997年 参与筹备第一届香港国际诗歌节。
1998年 完成诗集《开锁》及散文集《蓝房子》,由九歌出版社出版。获美国古根汉姆奖金。
2000年 完成散文集《午夜之门》。在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任访问艺术家。自同年秋天起在美国威斯康辛柏洛伊特学院英文系教创作课,并任驻校诗人至今。
2001年 在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任客座教授。
2002年 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大学东亚系任客座教授。获摩洛哥诗歌之家阿格那国际诗歌奖。
2003年 为柏洛伊特学院组办第二届国际诗歌节。
2004年 在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英语系任客座教授。
2005年8月 出版《》 。
2007年11月 在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担任人文学科讲座教授 。
5、荣誉
先后获瑞典笔会文学奖、美国西部笔会中心自由写作奖、古根海姆奖学金等,并被选为美国艺术文学院终身荣誉院士。诺贝尔文学奖提名
6、个人影响
著有诗集《北岛诗选》、《太阳城札记》、《北岛与顾城诗选》,中短篇小说集《波动》,译著诗集《现代北欧诗选》,散文集《失败之书》,《时间的玫瑰》。代表诗作:《回答》、《一切》等
7、评价
北岛的诗歌创作开始于十年动乱后期,反映了从迷惘到觉醒的一代青年的心声,十年动乱的荒诞现实,造成了诗人独特的“冷抒情”的方式——出奇的冷静和深刻的思辨性。他在冷静的观察中,发现了“那从蝇眼中分裂的世界”如何造成人的价值的全面崩溃、人性的扭曲和异化。他想“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这是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北岛建立了自己的“理性法庭”,以理性和人性为准绳,重新确定人的价值,恢复人的本性;悼念烈士,审判刽子手;嘲讽怪异和异化的世界,反思历史和现实;呼唤人性的富贵,寻找“生命的湖”和“红帆船”。清醒的思辨与直觉思维产生的隐喻、象征意象相结合,是北岛诗显著的艺术特征,具有高度概括力的悖论式警句,造成了北岛诗独有的振聋发聩的艺术力量。
8、北岛论
北岛是中国新时期诗歌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岛屿。这大概已经成为人们的共识了吧。问题是,由于名人效应及其各种复杂的历史和现实原因,人们对北岛诗歌的理解还仅仅停留在朦胧诗层面,乃至还有不少人只知其人而不知其诗,更有甚者,是对北岛诗歌的曲解、误读、隔膜。宏观上,有人不满北岛尼采式的「一切价值重估」;有人指责北岛普罗米修式、丹柯式的英雄姿态;有人气闷北岛波德莱尔式的「交感」对应体系,等等。
微观上,有人惊讶于北岛网式错综的「〈生活〉观」;有人痛斥〈慧星〉对新时期「抹黑」;有人困惑〈履历〉式的「非理性」,等等。就是对名诗〈迷途〉的理解,望文生义之说,也导致了解读上的多重迷途。而我更愿意从症候分析的角度来揭开它的谜底。北岛的妹妹姗姗因救落水小孩而死,就像「一棵迷途的蒲公英」走向了「蓝灰色的湖泊」。1974年,为了纪念她,北岛在给自己的小说〈波动〉署名时使用了「艾姗」这个笔名。在90年代写的〈安魂曲──给姗姗〉里,北岛两次写到:「迷途即别离」。据此,我认为,这是一首追悼诗人心爱的妹妹的悼亡诗。而很多人将它说成是写人们在迷失中克服种种困难去寻求无形的真理、历史的本质力量,乃至诗人自我。
这种种偏见、浅见、成见,「使『北岛』这个名字在被加速度经典化的同时,也被焊死在人为设计的当代诗歌发展框架的某一点上,成了诗歌不断超越自身的一个证明,更准确地说,一件祭品。」1北岛在〈完整〉里也嘲讽了这种空洞的完整、感受的麻木、机械的操作、权力的纷争和利益的分配:「在完整的一天的尽头/一些搜寻爱情的小人物/在黄昏留下了伤痕//必有完整的睡眠/天使在其中关怀某些/开花的权力//当完整的罪行进行时//钟表才会准时/火车才会开动//琥珀里完整的火焰/战争的客人们/围它取暖//冷场,完整的月亮升起/一个药剂师在配制/剧毒的时间」;在〈中秋节〉里,北岛进一步说:「满月/和计划让我烦恼」,希望在黑暗里「多坐一会儿,好像/坐在朋友的心中」;还有〈关键字〉里的令人难堪:
我的影子很危险
这受雇于阳的艺人
带来最后的知识
是空的
北岛不愿意自己仅仅成为一种无生命的象征或者是空无一物的所指,而希望「那不速之客敲我的/门,带着深入/事物内部的决心」。显然,北岛鄙夷杂耍人般的「导演」手下的剪接(〈剪接〉)。
任何一种创见,最终难免也会沦为一种成见,自陷于历史循环的怪圈,成为新一轮的「危险的平衡」,再次暴露出了话语的暴力。北岛告戒人们要警惕如此「万物正重新命名」的稳妥。因为,实质上「这是死亡的钟声」(〈钟声〉)。这也许就是阐释的宿命,是经典式「史述」或清算式「史述」的弊害。
北岛不喜欢别人把他纳入「朦胧诗派」,因为那是人们强加给他的,而且这在当时还带有强烈的贬抑性。他宁愿把他们那一批人命名为「《今天》派」2。因为他和芒克等人在1978年12月就创办了民刊《今天》3,发表了由他执笔的宣言式的〈致读者〉4,自印了「今天丛书」5,还举办过同仁诗歌朗诵会6。无奈的是,诗歌史上摆弄权术的人,即北岛所隐喻的「一些搜寻爱情的小人物」还在沿用朦胧诗的称谓,可见,那黄昏里留下的伤痕还在继续发炎!因此,应该如北岛所希望的、恢复「《今天》派」命名。
二 起点的模糊:重勘北岛的文学版图
一个作家很难说清楚自己写作的真正起点。对此,北岛曾试图进行过梳理,但结果常常前后不一,以失败告终。比如,他曾回忆,1969年高中毕业到北京城建公司做一名工人后,1970年春天,当他和几个朋友在颐和园划船时,有位朋友在船头朗诵食指的诗,给他以强烈的震撼,随后就开始了写诗;但他又说,此前,他已经写了不少旧体诗7。又如,在另外的场合,他却说:「我年轻时读到一本黄皮书《娘子谷及其他》,曾一度喜欢过叶甫图申科」8。就此,他也反思过:「对我来说同样是个谜,就像河流无法讲述自己一样。我试着讲述自己写作的开端,但发现每次都不一样,于是我放弃了回溯源头的努力。我想,写作是生命的潜流,它浮出地表或枯竭,都是难以预料的。外在环境没有那么重要。」9朋友的回忆却又与之有差异,比如,有人回忆说,「北岛是在1970年到海边度过一段时间后开始写诗的,诗中充满着关于海岸、船只、岛屿、灯塔的意象」10。
的确,对于北岛自己来讲,这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但是,我在这里「小题大做」地提出来,是为了让大家注意一个事实:北岛在写新诗之前写过旧体诗。这表明北岛在亲密接触诗歌时与中国古典诗歌传统之间的亲缘关系。而这是研究北岛的学者长期以来有意或无意忽略的;他们总认为北岛诗歌的朦胧完全是由于生硬照搬西方现代派造成的;而充耳不闻青年北岛的告白:「我的诗受外国影响是有限的,主要还是要求充分表达内心自由的需要,时代造成了我们这一代的苦闷和特定的情绪与思想。」11和中年北岛的提醒:「岁月与衰老是中国古典诗歌中的一个重要主题,进入我的写作。」12就是他的大量「无题诗」也更多地受到了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影响。中国新诗史上从来没有哪一位诗人像北岛那样如此痴迷地写那么多〈无题〉诗!顾炎武在《日知录》卷二十一里写道:「古人之诗,有诗而后有题;今人之诗,有题而后有诗。有诗而后题者,其诗本乎情;有题而后有诗者,其诗狥乎物。」明代宋公传〈无题体〉云:「无题之诗,起于唐李商隐,多言闺情及宫事,故隐讳不名,而曰无题。」当然,北岛诗歌主要还是受到西方现代诗歌的影响的,而且总是少不了或深或浅的「翻译文体」的痕迹。
以上成见的造成与当年的朦胧诗论争有很大关联13。「事情是这样的:首先,对于一些批评家而言,意象的『意义不确定』含有这个可能性:即是它们会激发读者的思维活动,也许会引至他们无法加诸控制的方向,因此,这些意象有危险的潜在性;第二,这些诗呈现了强烈的自觉性,虽然这些诗往往以『找出一个新中国』为题旨,但『追索』是通过『个人』对现状的一连串的拷问与思索,其间还泛滥着不少疑惧。第三,我认为更重要的是:攻击这些诗的人,可能对某些意象的真正指涉搅不清,但对全诗的指涉却完全了解的,也许太了解了,才要批判。」 14「从朦胧诗本身来看,晦涩的情况也确实存在。但同样需要强调的是,晦涩仍然不是一个在审美范畴内可以解释的问题,本质上它是一种受压抑、受排斥的话语不得不采取的表达策略,……晦涩本身即包含了对主流意识形态的反抗。」15那时,北岛根本没有发言权,任人评判,任人宰割;严格来说,他一直没有真正的发言权。他只能为那个年代人们普遍低水准的诗歌接受力而惋惜!
刚开始写新诗的北岛,1973年前后,与北京四中的同学16常常在一起进行文学沙龙形式的聚会;还同文学青年史铁生等人保持密切的文学接触。这使得北岛的文学创作从一开始就具有贵族化、精英化倾向。
在写新诗的同时,北岛还写了不少中、短篇小说,如〈波动〉、〈在废墟上〉、〈稿纸上的月亮〉、〈幸福大街十三号〉、〈归来的陌生人〉等。在当时一切向前看的主流意识形态的大的写作背景下,无论是新诗写作还是小说写作,北岛都是「向后看」的、与主流意识形态「反向」的。比如〈波动〉里的女主人公萧凌,作为一名时代的先觉者、反叛者,在经历了父母惨死、被男友杨讯抛弃等人世间苦难之后,走向了极端的怀疑主义;她说:「这代人的梦太苦了,也太久了,总醒不了,即使醒了,你会发现准有另一场恶梦在等着你」;她不相信所谓的「终极的意义」,认为那只不过是「一种廉价的良心达到一种廉价的平衡的手段」而已;如果说她还有甚么希望的话,那就是她还在时代黑暗中寻求那微弱的人性星光。显然,在考察北岛写作起点的时候,我们除了要注意北岛的新诗与小说之间的互文性外,还要明了〈波动〉为「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开风气之先的意义。
三 流亡前的诗歌写作:废墟上的星光
「《今天》派」一开始就给自己预设了文学理想,那就是,除了旗帜性的〈致读者〉外,在《今天》创刊号上与之同时发表的亨利希·标尔的〈谈废墟文学〉。文中有这样一些话:「我们从那场战争归来了,我们发现废墟并描写它。只是这种谴责的、几乎病态的声音是奇特的、多少持怀疑态度的」;「这就产生了三个加在这种年轻文学之上的称号:战争文学、归来文学和废墟文学」。由此,我们不妨把「《今天》派」的文学称之为「废墟文学」。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就不难理解北岛的〈太阳城札记〉里自由成了「撕碎的纸屑」,爱情成了「荒芜的处女地」,和平成了「残废者的拐杖」等等;〈红帆船〉一开始呈现的「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结局或开始──献给遇罗克〉里到处是:「补丁般错落的屋顶」、「灰烬般的人群」、「贫困的烟头」、「疲倦的手」、「悲哀的雾」、「森林般生长的墓碑」;〈界限〉里「我」的站在岸边的影子,成了「一棵被雷电烧焦的树」;等等。
站在文革废墟上的北岛,如他的另一个笔名「石默」所暗示的,保持着特有的清醒冷峻。他在〈回答〉里的一句「我──不──相──信!」,可谓石破天惊。它首先是喊给自己听的,其次是喊给那个刚刚过去的蒙昧时代听的,最后也是喊给仍在潜流着的历史惯性听的;而且这种高分贝的、绵长有力的呐喊,真切地摩拟出了广场回音的效果。北岛早期的诗歌几乎都是继承了中华民族文化传统里家族式的、以暴制暴的、「反抗绝望」的方式,表明了北岛们与他们的父辈们同属一个精神谱系。去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北岛基本上否定了这首划时代意义的新诗。他说:「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官方话语的一种回声。那时候我们的写作和革命诗歌关系密切。多是高音调的,用很大的词,带有语言的暴力倾向」17。刘小枫将北岛这一代人划为「四五一代」,并说:「『四五』一代从真诚地相信走向真诚的不信,为拒斥意义话语的物件性失误提供了条件,也给出了新的危险」18。
「是的,我微不足道/我的故事始于一只轮子」(〈代课〉)。「我们,吮吸红灯的狼/已长大成人」(〈狩猎〉)。这些诗句类似于同时代诗人创作的〈疯狗〉、〈野兽〉等,只不过婉曲些。它们说出了「四五」一代的成长受挫:他们「在书中出生入死」,被空茫的理想所误导后,「汇合着的啜泣抬头/大声叫喊/被主遗忘」(〈抵达〉)。〈无题〉之一则通过孩子们与其父亲之间的紧张关系,揭示出他们成长受挫和啼哭的深层原因──「在父亲平坦的想象中/孩子们固执的叫喊/终于撞上了高山」,只得「为夜的逻辑而哭」。但是,他们仍渴望「放学」、攀登、飞行。
在〈触电〉、〈在黎明的铜镜中〉等诗中,北岛写出了文革导致了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与冷漠。在这个已经充分语义化的世界上,「人类沉默的痛苦」是永在的(〈语言〉),人生如剧场(〈呼救信号〉),人生失去了目的和意义(〈空间〉)。
北岛说:「我关上假释之门/抗拒那些未来的证人/这是我独享尊严的时刻」(〈缺席〉)。后来他又说:「如果天空不死」,诗人无法真正「成为夏天的解释者」(〈无题〉)。这表明了北岛们的两难。北岛们既非「高举手臂占据夜空」的英雄,又非「倒立在镜中的沥青上」的小丑,在「民族复兴的梦想」中,始终处在「缺席」的位置。作为清醒的幸存者,他们拒绝「时间神话」,并不像当年的「伤痕文学」者把伤痕当作资本进行庸俗的炫耀。对此,北岛在后来写的〈新世纪〉里进一步讽刺道:「我们情愿成为受害者/把伤口展示给别人」。有的幸存者还把自己失败受伤的所有原因都归咎于诸种外在力量──「是历史妨碍我们飞行/是鸟妨碍我们走路/是腿妨碍我们做梦」。正是在这种意义上,北岛有时否认自己是幸存者。所以,诗人毫不讳言道:「是我们诞生了我们/是诞生」。英雄都是自己使自己最终成为英雄的;小丑也是自己使自己最终成为小丑的。
我们讲的故事
暴露了内心的弱点
像祖国之子
暴露在开阔地上
──〈怀念〉
虽然灾难已经过去,而「你没有如期归来」(〈白日梦〉)。北岛们要像彗星那样摈弃黑暗,又沉溺于黑暗(〈彗星〉)。因为北岛认为「爱不是遗忘」,「苦难也不是记忆」、「一切都不会过去」,「谁也不知道明天」(〈无题〉)。「明天,不//明天不在夜的那边/谁期待,谁就是罪人/而夜里发生的故事/就让它在夜里结束吧」(〈明天,不〉)。就像幸福是对绝望的嘲讽那样,期待也是对盲人的绝大讽刺。「《今天》派」更关注今天。
〈以外〉讲的是本位的缺失,其实「以外」的一切均应在「以内」。这就是为甚么有了「忧郁的粮食是我们生存的借口」。在〈远景〉末节,北岛写道「夜的背后/有无边的粮食/伤心的爱人」。正如西班牙诗人北岛马查多所说,诗是忧郁的载体。
当然,由于过于迫近现实,使得北岛早期诗歌的模式单一。这也是北岛后来一直在他的写作中不断反思的东西。当然,它不可能全部得以清算。因为一切都得〈自昨天起〉,〈走向冬天〉。北岛急于要「通过作品建立一个自己的世界」,一个真诚而独特的世界,正直的世界,正义和人性的世界19。就像北岛在诗中反复表达过的要「重建星空」那样,现在看来,这一人性的星空通过他的诗歌已经在废墟上建立起来了。
〈日子〉重新开始了,诗人可以「用抽屉锁住自己的秘密/在喜爱的书上留有批语」,可以在灯下「翻开褪色的照片和字迹」。北岛的人生和写作的基点得以确立起来。
北岛们所谓的「废墟文学」还包括新诗艺术形式的废墟。因此,他们当年也面临着要重建新的诗歌艺术形式的问题。北岛曾说:「诗歌面临着形式的危机,许多陈旧的表现手段已经远不够用了。隐喻、象征、通感、改变视角和透视关系,打破时空秩序等手法为我们提供了新的前景。我试图把电影蒙太奇手法引入自己的诗中,造成意象的撞击和迅速转换,激发人们的想象力来填补大幅度跳跃留下的空白。另外,我还十分注重诗歌的容纳量、潜意识和瞬间感受的捕捉」20。关于这方面的论述,几十年来,人们已经有了较为充分的认识。我就不赘述了。
四 流亡后的诗歌写作:「逃亡的刺猬」
不幸的是刚刚从废墟上站立起来的北岛,再一次受到命运的捉弄,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起,开始了至今未归的「流亡」生涯。他说:「我们这些作家当年被批判也好被赞扬也好,反正一夜成名,备受瞩目。突然有一天醒来,发现自己甚么也不是。这种巨大的反差,会特别受不了。那是我生命中的一大关。慢慢的,心变得平静了,一切从头开始──作一个普通人,学会自己生活,学会在异国他乡用自己的母语写作。那是重新修行的过程,通过写作来修行并重新认识生活,认识自己。」21在〈醒悟〉中,北岛感同身受于「老人突然撒手/一生织好的布匹」。「一个被国家辞退的人/穿过昏热的午睡/来到海滩,潜入水底」(〈创造〉)。他要「学会虚度一生/我在鸟声中飞翔/高叫永不」。
北岛祝福女儿,因为她不像自己儿时的生活天空完全被一种单调的红色充斥着,女儿「五岁的天空是多么辽阔」,「一只最红的苹果/离开了你的画」,而「大地四处滚动着苹果」。女儿的幸福是丰富而实在的(〈画〉)。而「他变成了逃亡的刺猬 /带上几个费解的字」(〈画──给田田五岁生日〉)。这表明,作为流亡者的北岛是带着自己民族的隐痛上路的,注定没有幸福可言。逃亡者在「读者们纷纷上岸」时,仍坚持在身陷囹圄的风暴中左冲右突,不言放弃。这就是逃亡者的〈使命〉。
在流亡生活中,「旧时代的风范和阳光一起/进入某些细节,闪烁」(〈桥〉)。比如,成长的忧郁(〈忧郁〉)。1987年左右发表的、北岛唯一组诗〈白日梦〉22实质上是〈履历〉的放大。它是对一代人成长历史的民族寓言和文化想象。它是北岛在流亡前后再一次清理自己的「抽屉」。像巴金那样23,北岛认为「文革」绝不仅是做一场恶梦那样简单。他提请人们要警惕这一隐喻的麻痹性。「你没有如期归来」,被文革毁坏的「一切」一时难以修复或重建,人性、人道主义、诚实等并不像人们期望的那样随着文革的结束而复归,随着「归来者」的归来,随着新时期的到来而「如期归来」。把文革说成是十年才做一场恶梦的做法24,显然「比事故更陌生/比废墟更完整」(〈无题〉)。北岛宁愿「迷上深渊」,要在「痛饮往昔的风暴」的纪念日「和我们一起下沉」,让「风」再次激荡「死者的记忆/夜的知识」。
北岛常常思考「老去的是时间吗?」这样一个问题。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抚慰创伤吗?人们仅仅是时间老人的「小小的祭品」(〈夜巡〉),就像早年在〈走吧〉末节写到的「走吧/路啊路/飘满红罂粟」。他们那一代的命运既是理想的行走又是牺牲和献祭的行走。这一点始终没有改变。因此,北岛诗歌的精神内核是贯穿始终的,就像北岛在〈四月〉里所写的「四月的风格不变/鲜花加冰霜加抒情的翅膀」。他还直截了当地说:「我没有觉得有甚么断裂,语言经验上是一致的。如果说变化,可能现在的诗更往里走,更想探索自己内心历程。……我能感到和读者的距离在拉大」,「诗一直都是写给秘密读者的」,「那时,生活经验和写作很密切。……现在,写作变得更曲折隐秘了」25。
比如,梦幻色彩愈来愈浓,请读〈第五街〉:
白日是发明者花园
背后的一声叹息
沉默的大多数
和钟声一起扭头
我沿第五街
走向镜中开阔地
侍者的心
如拳头般攥紧
又是一天
喷泉没有疑问
先知额头的闪电
变成皱纹
一缕烟指挥
庞大的街灯乐队
不眠之夜
我向月光投降
第一节写发明者走向黑暗,把已经探明的真理留了下来,这的确令人惊叹!第二节是说「我」就是发明者,「花园」就是「镜中开阔地」,而侍者指「沉默的大多数」里的一员,也是「我」的追随者,并为「我」的这种冒险而担心不已!第三节写时间如喷泉、流水般逝去,而先知(「我」)的精神灵光也在凝固成为思想。最后一节写「我」仍然沿着第五街在狭长的街灯群带下(现代工业文明)披星戴月地赶赴心中的「花园」。在这里,花园与街市、艺术与科学、月光与日光等都是相对关系的。因为「我」是酒神──原创性的艺术精神 ──的信徒,所以,诗人说「我向月光投降」。这里的「投降」是臣服、膜拜和皈依的意思。难怪有人说,深夜是一个人最清醒的时刻。这就是人们常常所说的北岛流亡后的超现实主义诗歌的风貌。
又如,悖谬意识明显加强,请读〈磨刀〉:
我借清晨的微光磨刀
发现刀背越来越薄
刀锋仍旧很钝
太阳一闪
大街上的人群
是巨大的橱窗里的树林
寂静轰鸣
我看见唱头正沿着
一棵树桩的年轮
滑向中心
「我」磨刀中,出现了刀背与刀锋之间的错位,说明人生如磨刀,永远是悖谬的;这一切均是因为处于不幸处境里的机械时代的人们已经被时代的大潮裹挟而下,不可逆转。正如北岛在〈白日梦〉里所说的「悲剧的伟大意义啊/日常生活的琐碎细节」。
再如,反讽视角进一步凸现。如「是历史妨碍我们飞行/是鸟妨碍我们走路/是腿妨碍我们做梦」;「租来的光芒「(〈关于永恒〉);「关于忍受自由/关于借光」都是「险恶的词」(〈转椅〉)等。而且北岛流亡后的诗歌语言更加具有汉语性和口语化26。这些话提醒我们要注意北岛流亡前后诗歌写作中的「常」与「变」之间的辩证关系。
毕竟真的脱离了对于北岛来说是与生俱来的庞大的意识形态的笼罩,因此,先前那种写作的功利性得以慢慢减缓下来;打个比方来说,流亡后的北岛已经由一个战士变身为一位绅士了。换言之,在一个相当自由宽松的环境里,北岛就能够真正地平静下来,沉潜地思考一些根本性问题。
一、他思考自己同母语之间的关系以及作为流亡者对于祖国的深厚爱情。请读〈写作〉:
始于河流而止于源泉
钻石雨
正在无情地剖开
这玻璃的世界
打开水闸,打开
刺在男人手臂上的
女人的嘴巴
打开那本书
词已磨损,废墟
有着帝国的完整
写作是与时间抗衡。它源于偌大无比的传统,而最终又要「忘恩负义」地背叛这种传统,努力创造新的小传统,恰如〈关于传统〉所说「搬动石头的愿望是/山,在历史课本中起伏」。面对「长夜默默进入石头」(〈关于传统〉)和「这玻璃的世界」,北岛决定要用象征爱情和忠贞的钻石解剖它,让活水流进来,让男权话语控制下的长期沉默的边缘话语打开话匣、开口说话。北岛说:「现代汉语既古老又年轻,是一种充满变数和潜能的发展中的语言。但近半个世纪来由于种种原因,它满是伤口。」〈二月〉也暗示了北岛在异域用母语写作的感受,比如倒数第二节:
在早晨的寒冷中
一只觉醒的鸟
更接近真理
而我和我的诗
一起下沉
「其实诗人和语言之间就有一种宿命关系:疼和伤口的关系,守夜人与夜的关系。如果说甚么是这种宿命的整体隐喻的话,那不是觉悟,而是下沉,或沉沦。写作的形式,显然与这种沉沦相对应。〈二月〉这首短诗说的是,在一个『正在趋于完美的夜』里沉沦的可能」27。写诗久了,和语言的关系越来越紧张,就像琴弦越拧越紧。而这种紧张关系是由对母语的忠诚和对文化的反叛构成的,也就是北岛在〈无题〉之一的开篇所说到的「在母语的防线上/奇异的乡愁/垂死的玫瑰」。它无疑是北岛写作动力之一。
流亡异域的北岛,常常真切感受到的是母语的悬浮状态。在〈乡音〉里,北岛说:「我对着镜子说中文」,感觉「祖国是一种乡音」,因此,为这种远隔祖国带来的疏离感受而恐惧不已。在另文中,他又说:「我喜欢中文的音调,喜欢那种它孤悬于另一种语境中的感觉」28。虽然〈此刻〉世界正在流血。「在这个充满暴力的时代,诗歌可以传递另一种资讯」,成为非宗教、非革命之类的第三种声音;它可以拆除种族文化、政治较量之间的樊篱。
北岛虽然从1986年离开祖国,一直到前年才有机会回国几次,长期在异域漂泊。客观的距离使他同母语的关系改变了,变得更密切了,更实在了。他说:「对于一个在他乡用汉语写作的人来说,母语是惟一的现实」29。对于母语的体会,他还在布罗茨基的剑、盾、宇宙舱这三个比喻外,添加了「伤口」。
《今天》派之后的诗人,在使用「祖国」一词时相当谨慎。但北岛却在他的流亡诗里大量使用「祖国」、「故乡」、「乡音」、「母语」、「怀乡」、「乡愁」等词。足见,它们已成为流亡者北岛在异域他乡的抵御之盾、精神城堡和皈依之所。〈毒药〉体现了流亡者对祖国的复杂爱情。这里面有太多的误会,乃至诗人恳请上帝「再给我一个名字」,「我以此刻痛哭余生」,以便使「母语的太阳」升起在大海上,照耀着流亡者。流亡者对于祖国的爱情尤如「群山之间的爱情」那样永恒厚实,流亡者对遥远祖国的爱情的呼唤,就像「从远古至今」的「一声凄厉的叫北岛喊」。流亡者,都是一些「疲惫的旅行者」,都是一些深怀爱情的「在天涯」的断肠人(〈在天涯〉)。所以,北岛坚信「必有人重写爱情」(〈我们〉)。因为「是爱的光线醒来/照亮零度以上的风景」(〈零度以上的风景〉)。北岛的流亡诗是一道道外冷内热的「冷风景」。
二、继续思考生活和幸福的不真实性。与〈借来方向〉相通,北岛在〈苹果与顽石〉里写道:「一颗子弹穿过苹果/生活已被借用」。他说:「自青少年时代起,我就生活在迷失中:信仰的迷失,个人情感的迷失,语言的迷失,等等。我是通过写作寻找方向,这可能正是我写作的动力之一。可我不相信一次性的解决。在这个意义上,『方向』只能是借来的。它是临时的和假定的,随时可能调整或放弃;而意识形态则是一种明确不变的方向,让我反感。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信念,对不信的信念」30。〈忠诚〉写的就是对于信仰忠诚的嘲讽── 「我信仰般追随你/你追随死亡」,所以,作为「同谋者」的北岛们「为信念所伤」,「侧身于犀牛与政治之间」(〈一幅肖像〉)。
三、继续思考个体话语存在的可能及其难度。在〈遭遇〉中,摔掉历史的重扼和惯性的作用力,「我走出洞穴/汇入前进的人流」。这里又出现了「我」与人民之间的精神遭遇。早在写〈结局或开始〉里,北岛就写到过「人民在古老的壁画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在〈遭遇〉里,北岛再次写到「他们煮熟了种子/绕开历史,避开战乱/深入夜的矿层/成为人民//在洞穴的岩画上/我触摸到他们/挖掘的手指/欲望的耻骨/回溯源头的努力」。诗人不仅要唤起人们对历来民族命脉中传承下来的血缘的怀疑,而且还提请人们注意「社会意识的一体化、总体化,个体话语不可能在这样的处境中存在。如果某种个体话语还想为其个体存在保留一点地盘,就只有流亡一途」31,所以,北岛接着写道:
仅在最后一步
他们留在石壁中
拒我在外
我走出洞穴
汇入前进的人流
也像诗人在〈无题〉之一里讲到的:
词的流亡开始了
因为「『人民』一词具有巨大的道义迫害力量,凡不能被认同为『人民』者,就是应该被消除的个体存在」32。
四、对本体论的怀疑和对整个世界逻辑的质疑。如〈仅仅一瞬间〉里说:「仅仅一瞬间/一切都在变」;意味着一切都无从把握。又如〈蓝墙〉里说「一只轮子/寻找另一只轮子作证」和〈无题〉里说「火不能为火作证」;意味着一切自身的价值难以确定,一切处于一种游移的状态,剩下的只有「无根」的恐慌!
五、返乡的坚定指向及其困难。请读〈嗅觉〉:
那气味让人记忆犹新
像一辆马车穿过旧货市场
古董、假货和叫卖者的
智慧蒙上了灰尘
和你的现实总有距离
在和老板的争吵中
你看见窗户里的广告
明天多好,明天牌牙膏
你面对着五个土豆
第六个是洋葱
这盘棋的结局如悲伤
从航海图上消失
对于辨明过去曾经熟知的事物,视觉、听觉、感觉也许不可靠。因为它们可能被蒙上了厚积的历史灰尘,可能被改头换面,也有可能销声匿迹地退出了历史舞台。嗅觉也许能够穿透历史和现实的迷障,寻觅到历史的痕迹。如北岛说的「那气味让人记忆犹新」,可是新时代的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牙膏是一种清除遗留气味的物件)终于让你迷惑,就是拿来不是商品的原本带有本土气息的土豆和洋葱也一改昔日的味道,使你不得不放弃寻访过去的努力;但过去的味道会永久地存留在你的意念里。北岛自己也说过,「嗅觉比其他感官的记忆更持久。刚开始连做梦的背景都是北京。时间一长,背景慢慢消失,剩下的只有气味。在外边待久了,回去的路不复存在。也就是说,我再也找不到那个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十三年后我第一次回北京,连家都找不着了。冬储大白菜不见了,但它的味道留在记忆里,那是我的北京的一部分」。
那么,诗人到底要怎样才能返乡呢?在〈背景〉里,北岛说:「必须修改背景/你才能够重返故乡」。其实,背景是难以修改的;返乡也就成为一种虚妄。何况「在道路的尽头/一只历史的走狗/扮装成夜/正向我逼近」(〈远景〉)。
总结自己走过来的路,北岛说,所谓〈进程〉,就是「我坐在我的命运中」,「我走在我的疼痛上」,「我建造我的年代」。这是北岛的宿命,如〈剪接〉所言:
我问路问天
问一位死去的诗人
所痴迷的句法
答曰:我仅受雇于
一阵悲风
老去的是时间,留下来的诗歌。这是北岛唯一的骄傲,也是现代汉诗的骄傲。
总之,北岛诗歌抒情主体形象经历了从「〈同谋〉者」33到幸存者34再到〈八月的梦游者〉35、〈午夜歌手〉36三层迁移。
注释
1 唐晓渡:〈北岛:没有幸福,只有自由和平静〉,《当代作家评论》,2004年第3期。
2 马铃薯兄弟:〈访问北岛〉,《中国诗人》,2004年第3期。
3 共出9期,1980年第3期后停刊,直到80年代后期才又在海外复刊,一直到现在。
4 「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的尚且遥远,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讲,今天,只有今天。」
5 芒克的〈心事〉、北岛的〈陌生的海滩〉和江河的〈从这里开始〉。
6 如1979年4月,在北京龙谭湖公园举行了几百人参加的诗歌朗诵会,朗诵了北岛十八首诗,《今天》第4期还进行了报导。
7 唐晓渡:〈热爱自由与平静──北岛答记者问〉,《中国诗人》,2003年第2期。
8 唐晓渡:〈传统像血缘的召唤──北岛访谈录〉,《诗潮》,2004年第3期。
9 同注8。
10 宋海泉:〈白洋淀琐忆〉,《诗探索》,1994年第4期。
11 王明伟:〈访问北岛〉,《争鸣》(香港),1985年第9期。
12 同注8。
13 姚家华编:《朦胧诗论争集》,学苑出版社,1989年。
14 叶维廉:〈危机文学的理路──大陆朦胧诗的生变〉,载《中国诗学》,三联书店1992年,页286。
15 张新颖:〈中国当代文化反抗的流变──从北岛到崔健到王朔〉,载《栖居与游牧之地》,学林出版社,1995年。
16 如史康成、徐金波、曹一凡等。
17 同注7。
18 刘小枫:〈「四五」一代的知识社会学思考札记〉,载《这一代人的怕和爱》,三联书店,1997年,第132页。
19 北岛语,见〈百家诗会〉,《上海文学》,1981年第5期。
20 同注19。
21 同注7。
22 北岛自己认为它的写作是一个失败,他喜欢短诗,喜欢诗歌的抒情性,反对诗的叙事,参见〈传统像血缘的召唤──北岛访谈录〉,《诗潮》,2004年第3期。
23 巴金:〈没有神〉,《新民晚报》,1993年7月15日。巴金写道:「我明明记得我曾经由人变兽,有人告诉我这不过是十年一梦。还会再做梦吗?为甚么不会呢?我的心还在发痛,它还在出血。但是我不要再做梦了。我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也下定决心不再变为兽,无论谁拿着鞭子在我的背上鞭打,我也不再进入梦乡。当然我也不再相信梦话!没有神,也就没有兽。大家都是人。」
24 诗人雷霆有一首诗就说十年才眼睁睁地做了一场恶梦。
25 同注7。
26 一平:〈孤立之境──读北岛的诗〉,《诗探索》,2003年第3-4辑。
27 同注8。
28 同注7。
29 同注8。
30 同注8。
31 刘小枫:〈流亡话语与意识形态〉,载《这一代的怕和爱》,三联书店,1997年,页161。
32 同注31,页162。
33 如〈占领〉里的「暗合」。
34 如〈回声〉里的「冰山」形象。
35 如〈期待〉里的「我是那盲人」。
36 疯狂、敌意、苍白、死亡。
二、岛屿:新西兰北岛(North Island)
新西兰两个主要岛屿中较小者。在南太平洋。与南岛相隔著科克海峡。面积114,489平方公里(44,204平方哩)。岛上人口占全国的半数以上,并不断增加,主要集中在威灵顿(首都)、奥克兰等几个大都市区周围。人口约2,678,900(1995)。的西南以与相隔,北自,南至帕利瑟角,相距816公里。东西最大宽度320公里,面积11.48万平方公里。北岛的总人口为3,102,500(2006年3月),占新西兰总人口的75%。土著居民毛利人,大部分在北岛。
首都,位于该岛南端;最大城市,位于其中北部。岛形曲折,多半岛和海湾。沿岸有肥沃平原。中部山岭起伏,多火山,以、埃格芒特火山和最有名。岛上最大湖泊,四周有厚层火山物质,形成海拔400-700米的高原。为最大河流。林木繁茂,多湖泊、温泉,风景优美。建有国家公园,为旅游业要地。经济以农牧业为主,次为肉类、乳制品、木材等加工。工业产值占全国总值的四分之三,奥克兰为最大工业中心。其他重要城市还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