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古诗】
《红楼梦》中海棠诗社菊花诗的第一首。【忆菊】 蘅芜君
怅望西风抱闷思,蓼红苇白断肠时。
空篱旧圃秋无迹,瘦月清霜梦有知。
念念心随归雁远,寥寥坐听晚砧痴,
谁怜我为黄花病,慰语重阳会有期。
【2、现代诗】
忆菊,诗歌。闻一多作。1922年发表。众所周知,重阳即农历九月初九,是我国旧时的传统节日。重阳登高是这一天重要的民俗活动。这一天,一般都是举家团聚,登高望远或进行其他娱乐。所以说,重阳也同农历新年、中秋、端午等重大节日一样,成为享乐人伦亲情的重要时刻。王维有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说的就是这样的情怀。
闻一多自然也是在“重阳前一日”想起遥远的故乡的,又时值深秋,在故乡的大地上,正是秋菊盛开的时节,因此他就把对故乡的思念转向了“忆菊”,又在“菊”的形象中唤起了对祖国文化的倾慕和赞赏。
忆菊
──重阳前一日作
插在长颈的虾青瓷的瓶里,
六方的水晶瓶里的菊花,
攒在紫藤仙姑篮里的菊花;
守着酒壶的菊花,
陪着螯盏的菊花;
未放,将放,半放,盛放的菊花。
镶着金边的绛色的鸡爪菊;
粉红色的碎瓣的绣球菊!
懒慵慵的江西腊哟;
倒挂着一饼蜂窠似的黄心,
仿佛是朵紫的向日葵呢。
长瓣抱心,密瓣平顶的菊花;
柔艳的尖瓣攒蕊的白菊
如同美人底蜷着的手爪,
拳心里攫着一撮儿金栗。
檐前,阶下,篱畔,圃心底菊花:
霭霭的淡烟笼着的菊花,
丝丝的疏雨洗着的菊花,──
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
剪秋萝似的小红菊花儿;
从鹅绒到古铜色的黄菊;
带紫茎的微绿色的、真菊,
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
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
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
大似牡丹的菊王到底奢豪些,
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
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
星星似的小菊花蕾儿
还拥着褐色的萼被睡着觉呢。
啊!自然美底总收成啊!
我们祖国之秋底杰作啊!
啊!东方底花,骚人逸士底花啊!
那东方底诗魂陶元亮
不是你的灵魂底化身罢?
那祖国底高登高饮酒的重九
不又是你诞生底吉辰吗?
你不像这里的热欲的蔷薇,
那微贱的紫萝兰更比不上你。
你是有历史,有风俗的花。
啊!四千年的华胄底名花呀!
你有高超的历史,你有逸雅的风俗!
啊!诗人底花呀!我想起你,
我的心也开成顷刻之花,
灿烂的如同你的一样;
我想起同我的家乡,
我们的庄严灿烂的祖国,
我的希望之花又开得同你一样。
习习的秋风啊!吹着,吹着!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
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
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
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首先浮现在诗人脑海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菊花。它们品种繁多,鸡爪菊、绣球菊、江西腊、黄菊、白菊、小红菊、“真菊”、菊王;它们色彩丰富,绛色、粉红色、紫色、黄色、白色、古铜色、微绿色、枣红色,有的还镶着金边,有的装上了银白的里子,有的拥着褐色的萼被;它们无所不在,插在瓶里,钻在篮里,守着酒壶,陪着螯盏,檐前、阶下、篱畔、圃心,笼罩在“霭霭的淡烟”中,迷蒙于“丝丝的疏雨”里,或未放,或将放,或半放,或已盛放,诗人用了将近一半的篇幅不厌其烦地“忆菊”,一时间,读者仿佛真的随着他的指点来到了一处满是菊花的世界,菊花的海洋,其艳丽,其繁盛,其生命的活力,都让人惊叹!在这些描绘当中,诗人不时又采用了一些拟人化的手段,显得别具一格。如写江西腊“懒慵慵”的,仿佛一位娇憨的少妇,写“真菊”:“是些小小的玉管儿缀成的,/为的是好让小花神儿/夜里偷去当了笙儿吹着。”充满活泼可爱的童趣,写“菊王”是如此的“奢豪”,“他的枣红色的瓣儿,铠甲似的,/张张都装上银白的里子了……”闻一多写菊花至少可以给我们两点启示:①诗人当时身在美国,却能对菊花之色、香、形作如此细腻如微的刻画,一一道来,如数家珍,可见平日思恋之深,以致记忆犹新。②诗人对菊花的追忆和描绘都显然包含了对人的情感,他是在描写菊花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渗入了对故乡人的印象,这样才比较顺理成章地将自然美引向了人文的美。
闻一多紧接着将菊花赋予了鲜明的民族文化印迹:“东方底花”“我们祖国之秋底杰作啊!”作为民族文化的创造者──中国知识分子也就取得了与菊花相同的民族精神内涵。“骚人逸士底花呀!”这时候,一位古典诗人的形象出现了,他就是陶渊明。闻一多之所以想起了陶渊明,除了因为陶渊明素以“采菊东篱”著称之外,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这位古人具有一颗菊花式的高洁的灵魂能够身居闹市而心无挂碍,有在尘世樊笼中自得其乐的真“性情”。按照当时闻一多对着美国社会的认识,他深深地感到自己也正处于那些喧嚣的生存紧张之中,那么,陶渊明式的“菊花精神”不就是一种鼓励、一种楷模吗?诗人需要这样的自勉。就这样,菊花的意义开始有了转折,它已经从单纯的美演变为一种高洁人格的化身。
当诗人以陶渊明式的高洁来返观美国社会,就自然产生了更为深刻的厌恶。在他看来,作为西方文化符号的“蔷薇”充满“热欲”,也就是过多的现实性物欲;而紫萝兰又过于卑贱。相反,作为民族文化精神象征的菊花却历史悠久、品格高雅、气质俊逸,是其他沉浸在现代物欲中的西方文明都难以比拟的。至此,菊花的意义又进一步上升了,成为了民族文化的整体精神的代表。菊花与蔷薇、紫萝兰的比较,当然也就是中西两大文化的比较。在当时,闻一多曾对中国文化发出了较多的赞美之辞,以至还参加了大江学会,倡导“文化的国家主义”。
想起了民族人格之高洁,民族文化之悠久与发达,闻一多那沉重的心似乎放松了许多,他的心中充满了温暖、充满了希望,正如他自己后来分析说:“自从与外人接触,在物质生活方面,发现事事不如人,这种发现所给予民族精神生活的负担,实在太重了。”一想到至少在这些方面我们不弱于人,于是便有了安慰。说坏了,这是“鱼处于陆,相濡以湿,相嘘以沫”的自慰的办法,说好了,人就全靠这点不肯绝望的刚强性,才能够活下去,活着奋斗下去。这是紧急关头的一帖定心剂。虽不彻底,却也有些暂时的效用。(《复古的空气》)
诗人反反复复地吟唱着:“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作为知识分子,他设想通过自己的文化活动来创造祖国灿烂的未来:“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这一幅多么光彩照人的诗化境界呀:知识分子的自由创造融汇成了民族文化的一部分,我们古老的东方大陆上到处是智慧之花,思想之花。读到这里,我不知怎的,竟想到了诗人在后来走上街头,用自己单簿的身体和嘶哑的声音去要求民主、反对内战。也许,到那个时候,闻一多也感到“文化”的苍白与软弱了吧?而当1946年7月15日下午,当诗人饮弹倒毙在血泊之中的时候,他又曾想起过1922年10月的这一美丽的幻想呢?诗人的“忆菊”终于在诗的幻境中结束,而今人对这段历史的追忆却是沉重的。这是不是也属于菊花精神的悲剧性的一面呢,当然,这一悲剧在闻一多“忆菊”的当时还是未曾预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