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车行②

原文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注释

  1.行:本是乐府歌曲中的一种体裁。但《兵车行》是杜甫自创的新题。
  2.辚辚:车轮声。萧萧:马鸣声。行(xíng)人:指被征出发的士兵。
  3.耶:通假字,同“爷”,父亲。走:奔跑。咸阳桥:指便桥,汉武帝所建,唐代称咸阳桥,故址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南。
  4.干(gān):冲。点行(háng)频:频繁地点名征调壮丁。
  5.过者:过路的人,这里是杜甫自称。点行(háng):当时征兵用语,即按名册点名征召出征。'但云'以下,全是行人的答话。
  6.或:不定指代词,有的、有的人。防河:当时常与吐蕃发生战争,曾征召陇右、关中、朔方诸军集结河西一带防御。因其地在长安以北,所以说'北防河'。西营田:古时实行屯田制,军队无战事即种田,有战事即作战。'西营田'也是防备吐蕃的。
  7.:唐制,每百户设一里正,负责管理户口。检查民事、催促赋役等。右时以皂罗(黑绸)三尺裹头,曰头巾。新兵因为年纪小,所以需要里正给他裹头。
  8.武皇:汉武帝刘彻。唐诗中常有以汉指唐的委婉避讳方式。这里借武皇代指唐玄宗。唐人诗歌中好以“汉”代“唐”开,下文“汉家”也是指唐王朝。边:用武力开拓边疆。
  9.荆杞(qǐ ):荆棘与杞柳,都是野生灌木。陇(lǒng)亩:耕地。陇,通“垄”,在耕地上培成一行的土埂,中间种植农作物。
  10.秦兵:指关中一带的士兵。耐苦战--能顽强苦战。这句说关中的士兵能顽强苦战,像鸡狗一样被赶上战场卖命。
  11.长者:即上文的'道旁过者',即杜甫。征人敬称他为'长者'。'役夫敢申恨':征人自言不敢诉说心中的冤屈愤恨。这是反诘语气,表现士卒敢怒而不敢言的情态。
  12.关西:当时指函谷关以西的地方。这两句说,因为对吐蕃的战争还未结束,所以关西的士兵都未能罢遣还家。
  13.比邻:近邻。
  14.头:即青海边。这里是自汉代以来,汉族经常与西北少数民族发生战争的地方。唐初也曾在这一带与突厥、吐蕃发生大规模的战争。
  15.啾啾:象声词,表示一种呜咽之声。

译文

  车辆隆隆响,战马萧萧鸣,出征士兵弓箭各自佩在腰。父母妻子儿女奔跑来相送,尘埃飞扬不见咸阳桥。拦在路上牵着士兵衣服顿脚哭,哭声直上天空冲云霄。
  路旁经过的人问出征士兵怎么样,出征士兵只是说按名册征兵很频繁。有的人十五岁到黄河以北去戍守,到了四十还要去西部边疆去种田。离开的时候里长给有的壮丁裹头巾,他们回时已经白头还要去守边。边疆无数士兵流血形成了海水,武皇开拓边疆的念头还没停止。您没听说汉家华山以东两百州,百千村落长满了草木。即使有健壮的妇女手拿锄犁耕种,田土里的庄稼也长得没有东西行列。况且秦地的士兵又能够苦战,被驱使去作战与鸡狗没有分别。尽管长辈有疑问,服役的人们怎敢伸诉怨恨?就象今年冬天,还没有停止征调函谷关以西的士兵。县官紧急地催逼百姓交租税,租税从哪里出?确实知道生男孩是坏事情,反而不如生女孩好。生下女孩还能够嫁给近邻,生下男孩死于沙场埋没在荒草间。
  您没有看见,青海的边上,自古以来战死士兵的白骨没人掩埋。新鬼烦恼地怨恨旧鬼哭泣,天阴雨湿时众鬼啾啾地喊叫。

题解

  这首诗是讽世伤时之作,也是杜诗中的名篇,为历代所推崇。诗旨在讽刺唐玄宗穷兵黩武给人民带来莫大的灾难,充满非战色彩。 诗的开头七句为第一段,写军人家属送别儿子、丈夫出征的悲惨情景,描绘了一幅震人心弦的送别图。“道旁”十四句为第二段,通过设问,役人直诉从军后妇女代耕,农村萧条零落的境况。“长者” 十四句为第三段,写征夫久不得息,连年征兵,百姓唯恐生男和青海战场尸骨遍野,令人不寒而栗的情况。全诗把唐王朝穷兵黩武的罪恶,揭露得尽致淋漓。 诗寓情于叙事之中,在叙述中张翕变化有序,前后呼应,严谨缜密。诗的字数杂言互见,韵脚平仄互换,声调抑扬顿挫,情意低昂起伏。既井井有条,又曲折多变,真可谓 “新乐府”诗的典范,前呼后应也是这首诗的写作特色之一。
  歌行,古代诗歌的一体。汉魏以下的乐府诗,题名为“歌”和“行”的颇多,二 者虽名称不同,其实并无严格的区别。后遂有“”一体。其音节、格律,一般比较自由 ,形式采用五言、七言、杂言的古体,富于变化。“行”是乐曲 的意思。

作品赏析

  这是一首反对穷兵黩武的政治讽刺诗,可能作于天宝十载(751)。天宝以后,唐王朝对我国边疆少数民族的征战越来越频繁,战争的性质,已由天宝以前的制止侵扰,安定边疆,转化为残酷征伐。连年征战,给边疆民族和中原人民都带来深重的灾难。
  《》卷216载:'天宝十载四月,剑南节度使讨南诏蛮,大败于沪南。时仲通将兵八万,……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疬,未战,士卒死者十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这首诗大概就是为此事而作的(沈德潜认为此诗乃'为明皇用兵吐蕃而作'(《唐诗别裁》),不确)。全诗分为两大段:首段叙事,写送别的惨状。'问行人'以下为第二段,由征夫诉苦,是记言。诗人深刻地揭露了李唐王朝穷兵黩武给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表达了对人民不幸的真挚而深厚的同情。这是杜甫第一首为人民的苦难而写作的诗歌。
  这是一首七言歌行,诗中多处使用了民歌的'顶真'手法,诵读起来,累累如贯珠,音调和谐动听。另外,还运用了对话方式和一些口语,使读者有身临现场的真切感。《唐宋诗醇》云:'此体创自老杜,讽刺时事而托为征夫问答之词。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小雅》遗音也。篇首写得行色匆匆,笔势汹涌,如风潮骤至,不可逼视。以下出点行之频,出开边之非,然后正说时事,末以惨语结之。词意沉郁,音节悲壮,此天地商声,不可强为也。'

诵读提示

  这首诗属于歌行体。歌行体的诗长于叙事,且多含感叹之意,而这首诗旨在揭露当时的最高统治集团连年发动“开边”战争,而使人民深受其害,诗人的情绪显然已超出感叹而变为怨愤,这是全诗的基调。必须始终把握住这个基调,才能读好这首诗。下面谈几点意见供参考:
  1.第一段写亲人送别出征战士,这是诗人亲眼所见,要表达出诗人“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感情,声音要沉重一些。前四句可用平调读,最后两句当用升调读──这是本段的高潮点,诗人的怨愤之情初现。
  2.第二段开头两句是诗意转换处,可以读得平缓些,声音稍稍放低,但“点行频”三字为下文叙事总纲,须重读。
  以下直至结尾皆用“行人”口气读,但其中的抒情语字字都融合着诗人的感情,要跟叙事语区别开来。
  本段可分三层:前六句为第一层,先叙事后抒情。叙的是服役时间过长,占去人的大半生,读时当有怨而不伤之意,至“归来头白还戍边”,怨情稍稍加重。读后宜作一顿,为下文直抒胸臆作铺垫。下文“边庭”二句有怨有愤,为本段高潮点,应当读得掷地有声。中间四句为第二层,极言战争对农业生产造成的危害。用“君不闻”领起,是“行人”问“长者”,也是诗人诉诸读者,感情十分强烈,有指控之意。最后两句为第三层,这是“行人”为自己也为同伴们申诉委屈,读时声调放低些,寓怨愤于嗟叹之中;读完可作稍长停顿,如乐曲中的半终止,为转换话题作铺垫。
  3.第三段前半段写秦兵家庭的困难。“长者”二句是承上启下语,当用比较柔和的调子读。“敢申恨”者,不是无恨,而是“申”亦无用,有奈何不得之意。“且如”四句当一气读出,但速度不宜快,要作低回之势,至“租税从何出”稍稍振起,因为“行人”的怨愤在这句话中表现得含蓄而又深刻。后半段顺势说到“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简直令人悲痛欲绝,读至“生女”二句当再作低回之势,声调凄楚。
  最后四句为全诗高潮所在。“君不见”一句当突然振起,有指点之意。“古来”一句道尽战场的惨景,也集中地表达了“行人”和诗人的怨愤,要缓缓读出,“无人收”三字乃血泪铸成,尤应加以强调,使人能想见此中情景。

整体感知

  《兵车行》是历史生活的真实记录。
  唐玄宗天宝年间,对边疆少数民族频繁发动进攻。八载(749),哥舒翰奉命进攻吐蕃石堡城(在今青海省境内),久攻不下,后虽侥幸取胜,但所部六万三千人损失大半;到这年冬天,所派驻龙驹岛(在青海湖中)的二千戍卒也全军覆没。十载(751)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又奉命进攻南诏(主要辖境在今云南省),结果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由于这两次战争中丧师巨万,朝廷乃大举征兵。这件事,在《资治通鉴·唐纪三十二》里有生动的记载:
  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时任宰相)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
  如此摧肝裂肺的图景在历史上也是罕见的!《兵车行》这首诗,很可能就是诗人见到这样图景的当时或其后不久写的。
  但诗人把这个历史镜头捕捉到自己的诗中来,不过是拿它作为一出社会悲剧的序幕,而他的主要意图是揭露统治阶级对人民的残酷压迫。因此,紧接着这个序幕,就通过“行人”答问逐层深入地展示这出悲剧的内容:“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这是说丁壮们无限期地超期服役;“边庭流血成海水”──这是千百万战士战死沙场;“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这是说全国农村生产凋敝;“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这是说人民连生计都无法维持,而朝廷依旧逼索租税。可见,这种艺术概括方式的基本点是,由点到面、由现象到本质地勾画出安史之乱前的一个历史时期里社会的真实状况。读完这首诗,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整整一代人的深重苦难,而且能触摸到诗人那颗同情人民的火热的心。
  这首诗的意义还不止于此,更为重要的是,它表现了诗人反对“开边”战争的坚定立场。“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说明他认识到这种不义的战争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他敢于把战争的责任加在最高统治者身上,这样的勇气是当时众多的诗人所不具有的。诗人的这种立场是一贯的,在《前出塞》中他曾写道:“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这正是杜诗人民性之所在。

鉴赏要点

  1.章法严密
  先说形式。这首诗的结构方式古称“一头两脚体”。全诗共三段:第一段(即“头”)共6句(按乐句计算,下同),一韵到底;第二、三段(即“两脚”)各14句,并四次换韵。从整体看,节奏整齐而又略有变化;且各段皆自有起结,析之则三,合则为一。
  再说内容。其特点有二:一是前后呼应,例如第一段以“牵衣顿足拦道哭”写战士家属,颇有生离死别之意,下面就用“边庭流血成海水”“生男埋没随百草”来证明“行人”此去决难生还;又如第二段以“千村万落生荆杞”“禾生陇亩无东西”写农村生产凋敝,第三段再说“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也就显得顺理成章了。二是层层递进,这在“行人”答话里表现极为鲜明。这篇答话由“点行频”三字领出,接着用“十五北防河”“四十西营田”为例加以证明,又以“武皇开边意未已”说明频繁征兵的原因,揭示了事情的本质,使意境加深一层。循此继进,先以“君不闻”翻出一层新意,揭露“开边”战争给农业生产造成极大危害,土地无人耕种,荆杞遍野;后说本地区人民无以为生而朝廷依旧催索租税,意境又深。再顺势说到战争怎样改变了传统的社会心理,以半宽慰半哀叹的方式将怨愤之情暂时隐藏起来。经过如此层层蓄势,最后更以“君不见”翻出又一层新意,描绘了古战场的阴森景象,将满腔的怨愤一齐宣泄出来,也表达了人民强烈的反战愿望。
  2.生动的场景描写
  诗的开头写士兵家属前来送别的场面。前两句为“宾”,写出征士兵。“辚辚”“萧萧”是听觉形象,令人有人马杂沓之感,可以想见出征士兵之多;“弓箭各在腰”是视觉形象,表明一切准备就绪,只待一声令下就要出发。后四句为“主”,写士兵家属,突出地描写了他们的动作细节。“走”,表明这些人闻讯后立即跑了来,心情万分急切。他们料定,很可能这是生离死别,所以一见面就“牵衣”而泣,“顿足”而呼;待到队伍出发了,他们拦在道上,不让自己的子弟离去,而且哭得更厉害了,千万人的哭声汇成了震天巨响,仿佛吞没了一切……诗人用这些细节给这个场面渲染了极其凄惨的气氛,借此表达了人民对无休止的“开边”战争的怨愤,使这首诗具有明显的倾向性。
  结尾写青海战场的景象,好像是用摄影机拍下的一个全景镜头:漫山遍野,白骨纵横,在阴沉的天色和蒙蒙细雨中,不时地闪出磷火,传来凄厉的鬼哭声。如此阴森的景象,真叫人不寒而栗!诗人这样来描绘古战场,其意仍在讽今──揭露“开边”政策的罪恶,颇能发人深思。
  3.名句赏析
  (1)“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这是对前两句“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所作的形象说明,读罢使人心酸不已。古代孩子留长发,15岁开始用头巾束发。如今,一个刚到束发年龄还不怎么会束发的孩子就被征入伍,而且要到远离父母的北方去“防河”,这是何等可怜啊!所以,连里正也动了心,替他束发。人过40,头发渐白,又刚从前线回来,理当休息了,不料又被派到前线去。从这两件事可以看出统治者的残酷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2)“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这两句写社会心理的变化。在封建社会里,人们重男轻女,生男则喜,生女则悲;可是现在不同了,反以生男为“恶”,生女为“好”。这种变化是由繁重的兵役负担和士兵大量死亡的事实造成的,反映了人们心灵受伤害之深。这两句主宾分明:上句是自我宽慰之辞,为“宾”;下句是哀叹之辞,为“主”。以自我宽慰烘托哀叹,更显出哀叹之深。这样的心理变化也是对统治者穷兵黩武政策的有力控诉。

场景、内容解读

  一、场景:
  1、送别场面—诀别
  诗歌以重墨铺染的雄浑笔法,在读者眼前突兀展现出一幅扣人心弦的巨幅送别图:兵车隆隆,战马嘶鸣,一队队被抓来的穷苦百姓,换上了戎装,佩上了弓箭,在官吏的押送下,正开往前线。征夫的爷娘妻子乱纷纷地在队伍中寻找、呼喊自己的亲人,扯着亲人的衣衫,捶胸顿足,边叮咛边呼号。车马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连咸阳西北横跨渭水的大桥都被遮没了。千万人的哭声汇成震天的巨响在云际回荡。“耶娘妻子走相送”,一个家庭支柱、主要劳动力被抓走了,剩下来的尽是些老弱妇幼,对一个家庭来说不啻是一个塌天大祸,怎么不扶老携幼,奔走相送呢?一个普通的“走”字,寄寓了诗人多么浓厚的感情色彩!亲人被突然抓兵,又急促押送出征,眷属们追奔呼号,去作那一刹那的生死离别,是何等仓促,何等悲愤!“牵衣顿足拦道哭”,一句之中连续四个动作,又把送行者那种眷恋、悲怆、愤恨、绝望的动作神态,表现得细腻入微。诗人笔下,灰尘弥漫,车马人流,令人目眩;哭声遍野,直冲云天,震耳欲聋!这样的描写,给读者以听觉视觉上的强烈感受,集中展现了成千上万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令人触目惊心!
  2、征夫诉苦—抓兵
  接着,从“道旁过者问行人”开始,诗人通过设问的方法,让当事者,即被征发的士卒作了直接倾诉。
  “道旁过者”即过路人,也就是杜甫自己。上面的凄惨场面,是诗人亲眼所见;下面的悲切言辞,又是诗人亲耳所闻。这就增强了诗的真实感。“点行频”,意思是频繁地征兵,是全篇的“诗眼”。它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造成百姓妻离子散,万民无辜牺牲,全国田亩荒芜的根源。接着以一个15岁出征,40岁还在戍边的“行人”作例,具体陈述“点行频”,以示情况的真实可靠。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武皇”,是以汉喻唐,实指唐玄宗。杜甫如此大胆地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最高统治者,这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激烈抗议,充分表达了诗人怒不可遏的悲愤之情。
  诗人写到这里,笔锋陡转,开拓出另一个惊心动魄的境界。诗人用“君不闻”三字领起,以谈话的口气提醒读者,把视线从流血成海的边庭转移到广阔的内地。诗中的“汉家”,也是影射唐朝。华山以东的原田沃野千村万落,变得人烟萧条,田园荒废,荆棘横生,满目凋残。诗人驰骋想像,从眼前的闻见,联想到全国的景象,从一点推及到普遍,两相辉映,不仅扩大了诗的表现容量,也加深了诗的表现深度。
  3、征夫诉苦—逼租
  从“长者虽有问”起,诗人又推进一层。“长者”,是征夫对诗人的尊称。“役夫”是士卒自称。“县官”指唐王朝。“长者”二句透露出统治者加给他们的精神桎梏,但是压是压不住的,下句就终究引发出诉苦之词。敢怒而不敢言,而后又终于说出来,这样一阖一开,把征夫的苦衷和恐惧心理,表现得极为细腻逼真。
  这几句写的是眼前时事。因为“未休关西卒”,大量的壮丁才被征发。而“未休关西卒”的原因,正是由于“武皇开边意未已”所造成。“租税从何出?”又与前面的“千村万落生荆杞”相呼应。这样前后照应,层层推进,对社会现实的揭示越来越深刻。这里忽然连用了几个短促的五言句,不仅表达了戍卒们沉痛哀怨的心情,也表现出那种倾吐苦衷的急切情态。这样通过当事人的口述,又从抓兵、逼租两个方面,揭露了统治者的穷兵黩武加给人民的双重灾难。
  二、人民苦难及其根源
  诗人接着感慨道:如今是生男不如生女好,女孩子还能嫁给近邻,男孩子只能丧命沙场。这是发自肺腑的血泪控诉。重男轻女,是封建社会制度下普遍存在的社会心理。但是由于连年战争,男子的大量死亡,在这一残酷的社会条件下,人们却一反常态,改变了这一社会心理。这个改变,反映出人们心灵上受到多么严重的摧残啊!
  最后,诗人用哀痛的笔调,描述了长期以来存在的悲惨现实:青海边的古战场上,平沙茫茫,白骨露野,阴风惨惨,鬼哭凄凄。寂冷阴森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这里,凄凉低沉的色调和开头那种人声鼎沸的气氛,悲惨哀怨的鬼泣和开头那种惊天动地的人哭,形成了强烈的对照。这些都是“开边未已”所导致的恶果。至此,诗人那饱满酣畅的激情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唐王朝穷兵黩武的罪恶也揭露得淋漓尽致。
  三、思想内容
  诗人把这个历史镜头捕捉到自己的诗中来,不过是拿它作为一出社会悲剧的序幕,而他的主要意图是揭露统治阶级对人民的残酷压迫。因此,紧接着这个序幕,就通过“行人”答问逐层深入地展示这出悲剧的内容:“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这是说丁壮们无限期地超期服役;“边庭流血成海水”——这是千百万战士战死沙场;“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这是说全国农村生产凋敝;“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这是说人民连生计都无法维持,而朝廷依旧逼索租税。可见,这种艺术概括方式的基本点是,由点到面、由现象到本质地勾画出安史之乱前的一个历史时期里社会的真实状况。读完这首诗,我们不仅可以看到整整一代人的深重苦难,而且能触摸到诗人那颗同情人民的火热的心。
  这首诗的意义还不止于此,更为重要的是,它表现了诗人反对“开边”战争的坚定立场。“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说明他认识到这种不义的战争是一切苦难的根源;他敢于把战争的责任加在最高统治者身上,这样的勇气是当时众多的诗人所不具有的。诗人的这种立场是一贯的,在《前出塞》中他曾写道:“君已富土境,开边一何多”“杀人亦有限,立国自有疆”。这正是杜诗人民性之所在。
  四、结尾写古战场的含义
  诗人描写青海古战场的阴森景象,不是为了宣扬战争的恐怖,而是为说明必须停止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战争,即“列国自有疆”(《前出塞》)之意。关于“新鬼旧鬼”的描写,则是当时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段,跟杜甫同期的散文家李华在《吊古战场文》中也有类似的写法,如“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等。

重要句解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战车隆隆地响过,战马不停地嘶鸣;出征的士兵,都把弓箭佩挂在了腰上。诗一开篇即展现了兵车队伍出征时的情形,场面真实,语言流畅,声韵铿锵有力。 “辚辚”,车行的轧压声。“萧萧”,战马嘶鸣声。“行人”,指兵士。相对于下文的“役夫”(从军多年的征戍军人)而言,这里是指行经咸阳桥的新征军士。
  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这四句写军队开拔时送行的悲惨场面,从听觉、视觉上的强烈感受中,集中表现了当时众多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令人触目惊心。爹娘、妻子和儿女跑着为被征的亲人送行,踏起来的尘土遮住了咸阳桥。他们有的扯住亲人衣裳,有的因情绪激动而以脚跺地,拦堵着京郊大道放声哭嚎,哭声一直冲上了九重云霄。
  这样一个行军相送的场面,古今皆有,但如此仓促、混乱、悲惨,说明战争正在进行,社会处于混乱动荡之中,百姓正在遭受苦难。父母送儿、妻子送夫、儿女送爹,说明一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被抓走了,只剩下老弱妇幼。“走”,奔跑之意,既说明不忍分别,又点出行军之急。这一走,凶多吉少,谁知道是死是活?因而家人追奔呼号,这样的生死离别,怎不使人悲痛欲绝!“耶娘”,同“爷娘”,指父母。“咸阳桥”,在西安西北的渭河上,又称西渭桥,是唐代长安通往西域的要道。 
  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
  道旁有个过路的人,向征夫询问这情景的起因。征夫们匆匆地答道:“朝廷征兵太频繁。”这样的分别场面,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为了什么。诗人故意通过设问的方法,让当事者,即被征发的士卒出场。但士卒们行色匆匆,一语作答,未及多言,大概有的也只是怨言。“傍”,同旁。“点行”,根据丁籍征发差役。现在普遍用旁而非傍
  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 
  

  有的人从十五岁起就被北调守河右,直到四十岁又被西征去屯田。从这以下,诗人借用汉乐府常用的对话形式,将武皇开边以来人民饱受的征战之苦集中在一个老兵身上,设为“道傍过者”与他的回答之词,概括了从关中到山东,从边庭到内地,从士卒到农夫,广大人民深受兵赋徭役之害的历史和现实
  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还戍边。
  

  去的时候年纪小,还没有成丁,须由村长裹头巾;回来时已是满头白发,却还得应征去守边。由此可见,当时的战争给百姓带来了无穷的灾难,青壮年已征光了,未成年的孩子和老年人,仍要去戍边。“里正”,唐制,百户为一里,置里正一人,管户口、赋役等事务。“裹头”,用绸或布裹在头上。 
  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边疆上战士的鲜血汇成了大海,可皇上哪管他们的死活,扩充领土的意图还没完没了。“边庭”,这里指西部边地。“武皇”,汉武帝,这里喻指唐玄宗。诗人以汉喻唐,大胆地把矛头直接指向最高统治者。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您没有听说吗,华山以东二百多处州县,千千万万个村落,因连年征战变得人烟萧条,田园荒芜,荆棘横生,满目凋残。这两句从眼前之景言及全国,扩大了诗的容量,也加深了诗的表现深度。“汉家”,此借指唐朝。“山东”,指华山以东的地方。“二百州”,唐代潼关以东有七道,二百十七州,从后文来看,诗中实际指的是关中以外的所有地区。“荆杞”,荆棘、枸杞,野生灌木。
  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
  男人都被征兵打仗去了,即便有健壮的妇女在家耕田犁地,那庄稼也是长得横七竖八,行列不整,收成怎能维持生计?是妇女种不好庄稼吗?不!是因为战争使得经济凋敝,人民负担加重,民不聊生。“无东西”,指庄稼长得杂乱不堪,行列不整,难辨东西。
  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
  何况关中的士兵最能忍苦作战,更像被驱赶的鸡狗一般。“秦兵”,即眼前被征调的陕西一带的兵丁。因为这地方的兵丁素来耐战,所以更是无休止地被征调。他们身不由己,何曾被视为“人”,其命运跟鸡犬又有什么不同!这正应了那句痛彻至极的话:“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
  唉,军中地位显贵的人虽然也过问军士的生活,可那些征夫怎敢向他们申述自己的怨恨?在古文中,“长者”一般不用作自称,而用作他称,除“年长之人”、“位尊之人”这种通常意义外,“长者”还有另一种解释:“显贵的人”,这里是对军中长官的称谓。这里可能隐去了一个问句,大概是“如此悲惨,难道就没有人过问吗?”然而即使过问,还不是敢怒不敢言?其痛之深,由此可见。
  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
  就说今年吧,已经到了冬天,朝廷仍不把我们这些关西的士兵放还。县官逼命催交租,租税又从哪儿出?前面说“山东”,这里又云“关西”,可见到处都在用兵。“租税从何出”,与健妇、锄犁二语相应。兵革未止,耕夫都已出征,地都荒了,租敛又从何而出?
  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现在确实感受到,生男不如生女好。生女还能嫁近邻,生男难免战死埋荒草。在中国这样一个素有“重男轻女”传统的国家,说这样的话,并非一时愤激之语,而是为社会现实所逼。生个女儿,就算出嫁了,好歹还可以嫁给近邻,有个照应。生个儿子呢,只能被征去打战,即便活着,也让家人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更何况凶多吉少。在这里,生儿生女“好”与“不好”的标准,似乎只有一个,即是否能活下来。这种异样的心态,进一步点出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精神上的苦难。这两句写社会心理的变化。在封建社会里,人们重男轻女,生男则喜,生女则悲;可是现在不同了,反以生男为“恶”,生女为“好”。这种变化是由繁重的兵役负担和士兵大量死亡的事实造成的,反映了人们心灵受伤害之深。这两句主宾分明:上句是自我宽慰之辞,为“宾”;下句是哀叹之辞,为“主”。以,更显出自我宽慰烘托哀叹哀叹之深。这样的心理变化也是对统治者穷兵黩武政策的有力控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您没看到吗,自古以来那青海边,遍地白骨没人收掩。旧鬼在啼哭,新鬼在诉冤,每当天阴雨湿,哭声啾啾,真是凄惨!开篇是人哭,终篇是鬼哭,悲惨的场面、寂冷阴森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这都是“开边未已”导致的恶果。诗人将眼前的生死离别与千百年来无数征人有去无回的事实相联系,使这首诗从更为高远的角度,暗示了统治者穷兵黩武的历史延续性。 “青海头”,即青海边。原为吐谷浑之地,唐高宗时为吐蕃所占,以后数十年间,和吐蕃的战争大都在这一带发生,唐军死亡很多。“烦冤”,愁闷冤枉。“啾啾”,古人想象中鬼的叫声。

有关资料

  一、杜甫长安十年生活概况
  杜甫于唐玄宗天宝五载(746)来到京城长安。他满以为从此可以“立登要路津”(《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实现“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出处同上)的政治抱负,但他的希望落空了。
  杜甫到长安的第二年,恰值唐玄宗下诏,命有一艺之长的人到京参加考试,而实际主持这次考试的李林甫却玩弄手段,下令不录一人,而后上表祝贺皇帝,说是“野无遗贤”。杜甫参加了这次欺骗性的考试,结果大失所望。天宝十载(751)正月,唐玄宗接连举行三个盛典,杜甫借机写了三篇《大礼赋》献给玄宗,玄宗十分赞赏,让他待制集贤院,命宰相考试他的文章,但由于李林甫从中作梗,考后却永无下文。此后他又以诗干谒一些权要,如翰林张(jì)、京兆尹鲜于仲通、来京朝谒的哥舒翰、左丞相韦见素等人,希望他们援引,然而并不见效。
  在政治上屡屡受挫的同时,他的经济条件也日益恶化。由于在奉天县令任上的父亲病故,断绝了经济来源,他只好在一些贵族府邸中充当“宾客”,陪他们饮酒赋诗,靠他们的一点施舍来维持生计。他满含辛酸地写下了这种生活的情状:“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处处潜悲辛。”(出处同上)在最困难的日子里,他甚至上山采药,换取“药价”,这就是他后来说的“卖药都市,寄食友朋”。
  由于政治失意和生活穷困,杜甫对黑暗的现实认识一天天加深,他的思想感情一天天地接近人民,诗风也跟着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他的视野从个人转向了全社会:他看到最高统治集团的“开边”政策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写下了《兵车行》和《前出塞》;他看到了唐玄宗和杨氏姐妹的荒淫无度的生活,写下了《丽人行》。而在天宝十四载(755)岁末(安史之乱前夕)写成的传世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更表现了他深广的忧愤:他以“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控诉了统治阶级对人民的残酷剥削和掠夺;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揭露了贫富的悬殊。这些光芒四射的诗篇标志着诗人创作上一个全新时期的到来──他已走上了现实主义的广阔道路。
  二、补充注释及解说
  1.关于乐府的创作。《杜诗详注》引蔡宽夫曰:“齐梁以来,文人喜为乐府词,往往失其命题本意。《乌生八九子》但咏乌,《雉朝飞》但咏雉,《鸡鸣高树颠》但咏鸡,大抵类此。甚有并其题而失之者,如《相府莲》讹为《想夫怜》,《杨婆儿》讹为《杨叛儿》之类是也。虽李太白亦不免此。唯老杜《兵车行》《悲青坂》《无家别》等篇,皆因时事,自出己意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真豪杰也。”
  2.关于唐代边防情况
  唐代的边防,重点在西、北地区,由九位节度使负责:以安西、北庭节度使专对天山南、北两路诸国;以河西节度使兼对西、北方两个强敌(主要是吐蕃);以朔方、河东节度使专对突厥;以范阳、平卢节度使专对东北诸国(主要是奚、契丹);以陇古、剑南节度使专对吐蕃(详见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三编第一册)。
  3.“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旧唐书》载:开元十五年(727)十二月,为防备吐蕃进攻,朝廷下令陇古道及诸军团兵五万六千人,河西及诸军团兵四万人,又征关中兵万人,集于临(治所在今甘肃岷县);朔方兵万人,集于会州(治所在会宁,今甘肃靖远),防河。因为当时吐蕃侵扰河右,故曰“防河”。至于哥舒翰在青海营田,系天宝八载(749)事。二事相隔22年。“行人”自称“十五北防河”,则营田时当37岁,言“四十”,取整数也。
  4.武皇:杜甫以汉武帝指代唐玄宗,不止这一处。《秋兴》第七首:“昆明池水汉时功,武帝旌旗在眼中。”此中“武帝”也指唐玄宗。
  5.结尾写古战场的含义
  诗人描写青海古战场的阴森景象,不是为了宣扬战争的恐怖,而是为说明必须停止对边疆少数民族的战争,即“列国自有疆”(《前出塞》)之意。关于“新鬼旧鬼”的描写,则是当时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段,跟杜甫同期的散文家李华在《吊古战场文》中也有类似的写法,如“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祭不至,精魂何依”等。
  三、鉴赏示例(郑庆笃)
  天宝以后,唐王朝对西北、西南少数民族的战争越来越频繁。这连年不断的大规模战争,不仅给边疆少数民族带来沉重灾难,也给广大中原地区人民带来同样的不幸。
  据《资治通鉴》卷二百一十六载:“天宝十载四月,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讨南诏蛮,大败于泸南。时仲通将兵八万,……军大败,士卒死者六万人,仲通仅以身免。杨国忠掩其败状,仍叙其战功。……制大募两京及河南北兵以击南诏。人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什八九,莫肯应募。杨国忠遣御史分道捕人,连枷送诣军所。……于是行者愁怨,父母妻子送之,所在哭声振野。”这段历史记载,可当作这首诗的说明来读。而这首诗则艺术地再现了这一社会现实。
  “行”是乐府歌曲的一种体裁。杜甫的《兵车行》没有沿用古题,而是缘事而发,即事名篇,自创新题,运用乐府民歌的形式,深刻地反映了人民的苦难生活。
  诗歌从蓦然而起的客观描述开始,以重墨铺染的雄浑笔法,如风至潮来,在读者眼前突兀展现出一幅扣人心弦的巨幅送别图:兵车隆隆,战马嘶鸣,一队队被抓来的穷苦百姓,换上了戎装,佩上了弓箭,在官吏的押送下,正开往前线。征夫的爷娘妻子乱纷纷地在队伍中寻找、呼喊自己的亲人,扯着亲人的衣衫,捶胸顿足,边叮咛边呼号。车马扬起的灰尘,遮天蔽日,连咸阳西北横跨渭水的大桥都被遮没了。千万人的哭声汇成震天的巨响在云际回荡。“耶娘妻子走相送”,一个家庭支柱、主要劳动力被抓走了,剩下来的尽是些老弱妇幼,对一个家庭来说不啻是一个塌天大祸,怎么不扶老携幼,奔走相送呢?一个普通的“走”字,寄寓了诗人多么浓厚的感情色彩!亲人被突然抓兵,又急促押送出征,眷属们追奔呼号,去作那一刹那的生死离别,是何等仓促,何等悲愤!“牵衣顿足拦道哭”,一句之中连续四个动作,又把送行者那种眷恋、悲怆、愤恨、绝望的动作神态,表现得细腻入微。诗人笔下,灰尘弥漫,车马人流,令人目眩;哭声遍野,直冲云天,震耳欲聋!这样的描写,给读者以听觉视觉上的强烈感受,集中展现了成千上万家庭妻离子散的悲剧,令人触目惊心!
  接着,从“道旁过者问行人”开始,诗人通过设问的方法,让当事者,即被征发的士卒作了直接倾诉。
  “道旁过者”即过路人,也就是杜甫自己。上面的凄惨场面,是诗人亲眼所见;下面的悲切言辞,又是诗人亲耳所闻。这就增强了诗的真实感。“点行频”,意思是频繁地征兵,是全篇的“诗眼”。它一针见血地点出了造成百姓妻离子散,万民无辜牺牲,全国田亩荒芜的根源。接着以一个15岁出征,40岁还在戍边的“行人”作例,具体陈述“点行频”,以示情况的真实可靠。“边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武皇”,是以汉喻唐,实指唐玄宗。杜甫如此大胆地把矛头直接指向了最高统治者,这是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激烈抗议,充分表达了诗人怒不可遏的悲愤之情。
  诗人写到这里,笔锋陡转,开拓出另一个惊心动魄的境界。诗人用“君不闻”三字领起,以谈话的口气提醒读者,把视线从流血成海的边庭转移到广阔的内地。诗中的“汉家”,也是影射唐朝。华山以东的原田沃野千村万落,变得人烟萧条,田园荒废,荆棘横生,满目凋残。诗人驰骋想像,从眼前的闻见,联想到全国的景象,从一点推及到普遍,两相辉映,不仅扩大了诗的表现容量,也加深了诗的表现深度。
  从“长者虽有问”起,诗人又推进一层。“长者”,是征夫对诗人的尊称。“役夫”是士卒自称。“县官”指唐王朝。“长者”二句透露出统治者加给他们的精神桎梏,但是压是压不住的,下句就终究引发出诉苦之词。敢怒而不敢言,而后又终于说出来,这样一阖一开,把征夫的苦衷和恐惧心理,表现得极为细腻逼真。这几句写的是眼前时事。因为“未休关西卒”,大量的壮丁才被征发。而“未休关西卒”的原因,正是由于“武皇开边意未已”所造成。“租税从何出?”又与前面的“千村万落生荆杞”相呼应。这样前后照应,层层推进,对社会现实的揭示越来越深刻。这里忽然连用了几个短促的五言句,不仅表达了戍卒们沉痛哀怨的心情,也表现出那种倾吐苦衷的急切情态。这样通过当事人的口述,又从抓兵、逼租两个方面,揭露了统治者的穷兵黩武加给人民的双重灾难。
  诗人接着感慨道:如今是生男不如生女好,女孩子还能嫁给近邻,男孩子只能丧命沙场。这是发自肺腑的血泪控诉。重男轻女,是封建社会制度下普遍存在的社会心理。但是由于连年战争,男子的大量死亡,在这一残酷的社会条件下,人们却一反常态,改变了这一社会心理。这个改变,反映出人们心灵上受到多么严重的摧残啊!最后,诗人用哀痛的笔调,描述了长期以来存在的悲惨现实:青海边的古战场上,平沙茫茫,白骨露野,阴风惨惨,鬼哭凄凄。寂冷阴森的情景,令人不寒而栗。这里,凄凉低沉的色调和开头那种人声鼎沸的气氛,悲惨哀怨的鬼泣和开头那种惊天动地的人哭,形成了强烈的对照。这些都是“开边未已”所导致的恶果。至此,诗人那饱满酣畅的激情得到了充分的发挥,唐王朝穷兵黩武的罪恶也揭露得淋漓尽致。
  《兵车行》是杜诗名篇,为历代推崇。它揭露了唐玄宗长期以来的穷兵黩武,连年征战,给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具有深刻的思想内容。在艺术上也很突出。首先是寓情于叙事之中。这篇叙事诗,无论是前一段的描写叙述,还是后一段的代人叙言,诗人激切奔越、浓郁深沉的思想感情,都自然地融汇在全诗的始终,诗人那种焦虑不安、忧心如焚的形象也仿佛展现在读者面前。其次在叙述次序上参差错落前后呼应,舒得开,收得起,变化开阖,井然有序。第一段的人哭马嘶、尘烟滚滚的喧嚣气氛,给第二段的倾诉苦衷作了渲染铺垫;而第二段的长篇叙言,则进一步深化了第一段场面描写的思想内容,前后辉映,互相补充。同时,情节的发展与句型、音韵的变换紧密结合,随着叙述,句型、韵脚不断变化,三、五、七言,错杂运用,加强了诗歌的表现力。如开头两个三字句,急促短迫,扣人心弦。后来在大段的七字句中,忽然穿插上八个五字句,表现“行人”那种压抑不住的愤怒哀怨的激情,格外传神。用韵上,全诗八个韵,四平四仄,平仄相间,抑扬起伏,声情并茂。再次,是在叙述中运用过渡句和习用词语,如在大段代人叙言中,穿插“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和“君不见”“君不闻”等语,不仅避免了冗长平板,还不断提示,惊醒读者,造成了回肠荡气的艺术效果。诗人还采用了民歌的接字法,如“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旁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等,这样蝉联而下,累累如贯珠,朗读起来,铿锵和谐,优美动听。最后,采用了通俗口语,如“耶娘妻子”“牵衣顿足拦道哭”“被驱不异犬与鸡”等,清新自然,明白如话,是杜诗中运用口语非常突出的一篇。前人评及此,曾这样说:“语杂歌谣,最易感人,愈浅愈切。”这些民歌手法的运用,给诗增添了明快而亲切的感染力。
  (选自《唐诗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
  古人写“立片言而居要,乃一篇之警策”,回想《兵车行》的内容,这首诗的警策句是?
  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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