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虞堪行草期约帖②
【类别】
【年代】明代
【作者】虞堪
【简介】
纵22.6厘米,横34.1厘米,纸本,行草书体。
学者认为:“诗是要将日常平凡生活美化(升华)。”他以唐人李商隐为例,谈及中外唯美派诗人的不同在于:“西方唯美派不满意于日常生活,于是抛开了平凡事物别去找,别去造”,而李氏“只是根据日常生活,而一写便美化了,升华了”。此说极有见地,用以论及书法艺术亦十分允当。一个中国传统文人也许只是为了叙说琐事,信手挥翰。撇开书写内容,单是那美妙的墨迹就让人称赏不已。对此,余秋雨先生在《笔墨祭》一文中说得更精辟:“艺术的生活化和生活的艺术化相溶相依,一支毛笔并不意味着一种特殊的职业和手艺,而是点化了整体生活的美的精灵。”
有了上述认识,我们再看所藏元人虞堪的尺牍《期约帖》,就仿佛穿过时空隧道,领略一个传统文人是如何把日常平凡生活升华为优美诗章的。
虞堪(约公元1354年前后在世)字克用,一字胜伯,长洲(今江苏苏州)人。虞堪元末隐居不仕,明初洪武年间起用为云南府学教授。他藏书丰富,喜好吟咏,擅作山水,有《鼓泄稿》等著作问世。同为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元代画家陆广的《诗简帖》也系尺牍。陆广对虞堪极为推重,誉其“古箧启奇文,微吟发清趣”。陆氏还以诗稿“夹注”形式写道:“克用乃冠缨世家,文章事业,铭彝鼎,被弦歌,克用袭藏,皆鲸珠也。”虞堪尽管“袭藏”堪比“鲸珠”,却生性旷达,他曾借澄湖变迁以喻寄身湖海的隐逸心志:“桑田变海元如此,自泛扁舟人五湖。”
“牍”为古代写字用的木片,为木简中的一种,长约尺许,故曰尺牍。后世又称公文为“文牍”,书札为“尺牍”,人们平时说的“帖”即有“尺牍”之义。《说文解字》中,“帖”之本义即“帛书署也”。“帛书”就是用缣帛进行书写。据应成一先生考证,从战国时代起,在很长时期内,缣帛与竹木、简策是人们用来书写的主要材料。东汉时期发明了纸,竹木、简策才逐渐淘汰,而缣帛与纸并用于书牍,又历经数百年之久。也是在东汉,人们开始重视收藏名家手迹,书家所书短札尺牍受到世人宝藏的,就称之为“帖”。唐人张怀瓘《法书要录》就行草运用之于尺牍有精彩论述:“或四海尺牍,千里相闻,迹乃含情,言唯叙事。披封不觉,欣然独笑,虽则不面,其若面焉。妙用玄通,邻于神化……”确实,得友人手札仿佛面晤,读信时不禁莞尔一笑。友人如果不是书画名家,那么也许只能从尺牍中品藻其馥郁墨香了。
《期约帖》纵22.6厘米,横34.1厘米,纸本,行草书体。此札系虞堪写给友人钱唐(字惟明),信中诉说自己与友人有约,但久候不见,于是派舍弟前去探问究竟。信中还用了“尾声梁下”典故。尾声是古代传说中一个坚守信约之人,他与一女子相约桥下见面,女子未来,河水上涨,尾声仍未离开,最后抱桥淹死。虞堪将自己戏称为尾声,表示“非敢爽言”。有趣的是,信中“呵呵”发噱之声,我们在网上聊天时还常用到,只是像这样精美的尺牍今天已经不易见到了。
细观此帖,秉承晋唐以来“二王”一路帖学意趣,同样也沾溉了元代时人的风气,作品以行草为主,偶或还有章草用笔(如“曩”、“不”、“否”等字),但仍以遒媚的面目出现。通篇写来,秀美而不失骨力,流畅又疾徐有致。其用笔以中锋为主,正、侧兼容;楷、行、草并用,却毫无“夹生”之感。“不”、“报”等字多次出现,均能做不同处理,避免了雷同和单调。每行大多字字独立,时见两字相属,同样丰富了审美效果。一开头“堪奉白曩”数字,均为行楷体;从“有期约久不至”开始,则行草并用,可以想见书家感情从平静到激越的变化;到末两行“顿首奉白……”书写节奏明显加快,特别是末行前八字,尽管每字独立,其内在笔势却连绵起伏,气脉畅达,一气呵成;到“至友”处稍作停驻,“侍史”两字连缀一笔到底,戛然而止,似言有尽而情无穷。由于此件系手札,行文有固定格式(如为表示对受信人的尊重,常一行未到底即另起一行等),从而使章法形成了“上齐下不齐”和“大疏大密”的艺术效果。书写者“无意于佳”,欣赏者却能产生规整与变化、缜密与疏朗妙契无间的审美感受。
虞堪《期约帖》曾为嘉兴项元汴所藏,系虞堪写给友人钱唐(字惟明)的一封信札,此信的大意是说自己与其有约,但久候不见。信中还用了“尾声梁下”的典故。这是出自《庄子》中一个哀怨凄婉的爱情故事:“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虞堪将自己比成尾声,以证明自己是一个守约之人。
从书法风格上来分析《期约帖》,一方面明显看出追随书风的痕迹,即以晋唐书法为旨归,谨守法度,讲究中规中矩,典雅秀逸与笔法精致。另一方面,由于身处特殊的动荡时代,审美理念受到元末隐逸书风的影响,表达到其书法作品中,便出现了一种貌似熟悉的陌生。加之书写者杂入了不少章草用笔,给作品平添了几分生拙趣味外,也能窥见章草在明代初期越来越受到书家的重视。总体上来说,《期约帖》仍主要以遒媚蕴藉的赵体面目出现,秀美而不失骨力,流畅不显浮滑,用笔轻重缓急,徐徐有致。但作品中却明显少了几分奎章阁书家的程式,多了些大小错落与跳跃式的情感流露。整封信札一任笔性的放纵,全部在毛笔的轻重提按中连贯而成,尤以点画的变化最为跳眼,我们可以想见作者在书写时笔尖在纸面上的跳荡。这种节奏感与灵动感,是谨守赵孟頫一派书家中所少见的。信札的章法特别给人以赏心悦目之感,空灵而不显得单调,字字不相连属却又摇曳多姿,表现了作者书写技巧的高度娴熟与自信的驾驭能力。我们从虞堪的书法中完全可以看出赵孟頫书风在元末的逐渐式微,以及更多更新的审美意识与审美取向在这一时期碰撞激荡。
虞堪作品个性并不突出,明显看出追随赵孟頫书风的痕迹,说明赵氏“复古求新”的书学主张影响之大,同样也道出了虞堪在书史“寂然无名”的根本原因。这给我们的启示之一就是:作为一个学书者,必须力避时风,转益多师,勇于创新,形成既具有审美价值又具有个人性情的艺术风貌才算是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