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云雀②

  致云雀
  --江枫 译
  你好啊,欢乐的精灵!
  你似乎从不是飞禽,
  从天堂或天堂的邻近,
  以酣畅淋漓的乐音,
  不事雕琢的艺术,倾吐你的衷心。
  向上,再向高处飞翔,
  从地面你一跃而上,
  象一片烈火的轻云,
  掠过蔚蓝的天心,
  永远歌唱着飞翔,飞翔着歌唱。
  地平线下的太阳,
  放射出金色的电光,
  晴空里霞蔚云蒸,
  你沐浴着阳光飞行,
  似不具形体的喜悦刚开始迅疾的远征。
  淡的紫色黎明
  在你航程周围消融,
  象昼空里的星星,
  虽然不见形影,
  却可以听得清你那欢乐的强音——
  那犀利无比的乐音,
  似银色星光的利箭,
  它那强烈的明灯,
  在晨曦中暗淡,
  直到难以分辨,却能感觉到就在空间。
  整个大地和大气,
  响彻你婉转的歌喉,
  仿佛在荒凉的黑夜,
  从一片孤云背后,
  明月射出光芒,清辉洋溢宇宙。
  我们不知,你是什么,
  什么和你最为相似?
  从霓虹似的彩霞
  也降不下这样美的雨,
  能和当你出现时降下的乐曲甘霖相比。
  象一位诗人,隐身
  在思想的明辉之中,
  吟诵着即兴的诗韵,
  直到普天下的同情
  都被未曾留意过的希望和忧虑唤醒。
  象一位高贵的少女,
  居住在深宫的楼台,
  在寂寞难言的时刻,
  排遣她为爱所苦的情怀,
  甜美有如爱情的歌曲,溢出闺阁之外;
  象一只金色的萤火虫,
  在凝露的深山幽谷,
  不显露它的行踪,
  把晶莹的流光传播,
  在遮断我们视线的芳草鲜花丛中;
  象一朵让自己的绿叶
  阴蔽着的玫瑰,
  遭受到热风的摧残,
  直到它的芳菲
  以过浓的香甜使鲁莽的飞贼沉醉;
  晶莹闪烁的草地,
  春霖洒落的声息,
  雨后苏醒的花瓣,
  称得上明朗,欢悦,
  清新的一切,都不及你的音乐。
  飞禽或是精灵,有什么
  甜美的思绪在你心头?
  我从没有听到过
  爱情或是淳酒的颂歌
  能够迸涌出这样神圣的极乐音流。
  赞婚的合唱也罢,
  凯旋的欢歌也罢,
  和你的乐曲相比,
  不过是空调的浮夸,
  人们可以觉察,其中总有着贫乏。
  什么样的物象或事件,
  是你欢乐乐曲的源泉?
  什么田野、波涛、山峦?
  什么空中陆上的形态?
  是你对同类的爱,还是对痛苦的绝缘?
  有你明澈强烈的欢快。
  倦怠永不会出现,
  烦恼的阴影从来
  近不得你的身边,
  你爱,却从不知晓过分充满爱的悲哀。
  是醒来或是睡去,
  你对死的理解一定比
  我们凡人梦想到的
  更加深刻真切,否则
  你的乐曲音流,怎能象液态的水晶桶泻?
  我们瞻前顾后,为了
  不存在的事物自扰,
  我们最真挚的笑,
  也交织着某种苦恼,
  我们最美的音乐是最能倾诉哀思的曲调。
  可是,即使我们能摈弃
  憎恨、傲慢和恐惧,
  即使我们生来不会
  抛洒一滴眼泪,
  我也不知,怎能接近于你的欢愉。
  比一切欢乐的音律
  更加甜蜜美妙,
  比一切书中的宝库
  更加丰盛富饶,
  这就是鄙弃尘土的你啊,你的艺术技巧。
  教给我一半,你的心
  必定熟知的欢欣,
  和谐、炽热的激情
  就会流出我的双唇,
  全世界就会象此刻的我——侧耳倾听。
  --雪莱

给云雀

  雪莱
  查良铮 译
  祝你长生,欢快的精灵!
  谁说你是只飞禽?
  你从天庭,或它的近处,
  倾泻你整个的心,
  无须琢磨,便发出丰盛的乐音。
  你从大地一跃而起,
  往上飞翔又飞翔,
  有如一团火云,在蓝天
  平展着你的翅膀,
  你不歇地边唱边飞,边飞边唱。
  下沉的夕阳放出了
  金色电闪的光明,
  就在那明亮的云间
  你浮游而又飞行,
  象不具形的欢乐,刚刚开始途程。
  那淡紫色的黄昏
  与你的翱翔溶合,
  好似在白日的天空中,
  一颗明星沉没,
  你虽不见,我却能听到你的欢乐:
  清晰,锐利,有如那晨星
  射出了银辉千条,
  虽然在清彻的晨曦中
  它那明光逐渐缩小,
  直缩到看不见,却还能依稀感到。
  整个大地和天空
  都和你的歌共鸣,
  有如在皎洁的夜晚,
  从一片孤独的云,
  月亮流出光华,光华溢满了天空。
  我们不知道你是什么;
  什么和你最相象?
  从彩虹的云间滴雨,
  那雨滴固然明亮,
  但怎及得由你遗下的一片音响?
  好象是一个诗人居于
  思想底明光中,
  他昂首而歌,使人世
  由冷漠而至感动,
  感于他所唱的希望、忧惧和赞颂;
  好象是名门的少女
  在高楼中独坐,
  为了舒发缠绵的心情,
  便在幽寂的一刻
  以甜蜜的乐音充满她的绣阁;
  好象是金色的萤火虫,
  在凝露的山谷里,
  到处流散它轻盈的光
  在花丛,在草地,
  而花草却把它掩遮,毫不感激;
  好象一朵玫瑰幽蔽在
  它自己的绿叶里,
  阵阵的暖风前来凌犯,
  而终于,它的香气
  以过多的甜味使偷香者昏迷:
  无论是春日的急雨
  向闪亮的草洒落,
  或是雨敲得花儿苏醒,
  凡是可以称得
  鲜明而欢愉的乐音,怎及得你的歌?
  鸟也好,精灵也好,说吧:
  什么是你的思绪?
  我不曾听过对爱情
  或对酒的赞誉,
  迸出象你这样神圣的一串狂喜。
  无论是凯旋的歌声
  还是婚礼的合唱,
  要是比起你的歌,就如
  一切空洞的夸张,
  呵,那里总感到有什么不如所望。
  是什么事物构成你的
  快乐之歌的源泉?
  什么田野、波浪或山峰?
  什么天空或平原?
  是对同辈的爱?还是对痛苦无感?
  有你这种清新的欢快
  谁还会感到怠倦?
  苦闷的阴影从不曾
  挨近你的跟前;
  你在爱,但不知爱情能毁于饱满。
  无论是安睡,或是清醒,
  对死亡这件事情
  你定然比人想象得
  更为真实而深沉,
  不然,你的歌怎能流得如此晶莹?
  我们总是前瞻和后顾,
  对不在的事物憧憬;
  我们最真心的笑也洋溢着
  某种痛苦,对于我们
  最能倾诉衷情的才是最甜的歌声。
  可是,假若我们摆脱了
  憎恨、骄傲和恐惧;
  假若我们生来原不会
  流泪或者哭泣,
  那我们又怎能感于你的欣喜?
  呵,对于诗人,你的歌艺
  胜过一切的谐音
  所形成的格律,也胜过
  书本所给的教训,
  你是那么富有,你藐视大地的生灵!
  只要把你熟知的欢欣
  教一半与我歌唱,
  从我的唇边就会流出
  一种和谐的热狂,
  那世人就将听我,象我听你一样。
  18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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