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与学习
坎曼尔的祖父和父亲,在汉人的帮助下,均学习了十余年汉文,对其有很大影响。他自己也非常欣赏,的诗作。受其“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李白《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等诗作影响,便给自己取了“坎曼尔”一译名,因为“坎曼尔”在回鹘族(今)中代表“月亮”。《坎曼尔诗签》
1959年10月,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博物馆的同志,在米兰古城(时属安西都护府)清理房屋遗址时,发现了他在元和十年(公元815年)用撰写的《坎曼尔诗签》,内含《教子》《忆学字》《诉豺狼》三首诗,还发现了他在元和十五年(公元820)用汉字抄录的白居易的诗《》。这些反映了唐朝时期,我国边境和内地在文化上的密切联系,也反映了兄弟民族间的融洽感情。而《诉豺狼》控诉了大地主的残酷剥削,把大地主比喻为贪婪凶狠的豺狼,咒诅他们早日灭亡,希望重见天日。可见坎曼尔是一个同情人民疾苦,反对残酷剥削,热心与兄弟民族之间的文化交流,维护祖国各民族团结统一的少数民族进步诗人。诗作鉴赏
·教子小子读书不用心,不知书中有黄金。早知书中黄金贵,高照明灯念五更。
·忆学字
古来汉人为吾师,为人学字不倦疲。吾祖学字十余载,吾父学字十二载,今吾学之十三载。李杜诗坛吾欣赏,迄今皆通习为之。
·诉豺狼
东家豺狼恶,食吾馕注⑴,饮吾血。五谷未离场,大布未下机,已非吾所有。有朝一日,天崩地裂豺狼死,吾却云开复见天。
〖注⑴:“”一作“粮”。《诗签》中原写作“食良”,应为唐时非规范的简化字。〗
幽灵诗人坎曼尔
张铁屹
唐诗,是中华文化殿堂里一盏光耀千秋的文学明灯;而唐朝的诗人们则是点燃这盏文学明灯的天之骄子,地之灵秀。李白、杜甫、白居易、孟郊、王维、李商隐,他们的名字妇孺能道,他们的作品深入人心,组成了一个罄尽红尘华韵、引领万世风骚的诗人群体,犹如浩瀚苍穹里的灿烂星河,为一代代中国人所衷心景仰。
颇为传奇的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一位半路杀出的“幽灵诗人”也忽然加入了唐朝诗人的庄严行列,一同分享起高雅神圣的文学香火。这位 “ 诗人”名叫“ 坎曼尔”,诞生于新疆维吾尔族自治区博物馆工作人员的“ 考古发现”。除了两页据说是在若羌县米兰古城清理房屋遗址时发现的残纸背面抄有他的大名和《诉豺狼》等三篇作品外,这个世界上再无任何东西可以显示他曾经生存。然而,尽管坎曼尔身世蹊跷,但那三首艺术性极其平庸的诗作,由于在倾慕汉族文化和反对阶级压迫两方面,恰巧与当时的政治脉搏暗合,结果经有文豪美誉的现代大学问家郭沫若亲自撰写《<坎曼尔诗笺>试探》一文推介,居然被收入后来出版的《全唐诗补逸》、《全唐诗续补遣》和《全唐诗外编》等几本着名唐诗读物之中,并加载《中国文学发展史》,在世间广为传播。
同时“坎曼尔”这个伊斯兰教色彩浓郁的名字,也很快显赫起来,不但被冠以“ 唐代回鹘诗人”的气派称谓,还作为盛唐时代“ 万方欢乐有于阗 ”的见证人,写入全国统一发行的中学历史教科书。那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或九十年代参加过文科高考的人,现在一定还能回忆起这位有特别意义的坎曼尔先生。因为当时很多高考历史仿真试题中都出现过与之有关的选择题,问曰:在作品中说“ 古来汉人为吾师”的坎曼尔,是唐朝哪个少数民族的诗人?备选答案里一般会列出吐蕃、突厥、回鹘、契丹等几个项目,答题者选了“回鹘”那项,就可以获得两三分的甜蜜回报,搞得神神秘秘,煞有介事。
那么到底有没有坎曼尔这样一位汉化的“唐代回鹘诗人”呢?在坎曼尔成为“唐朝诗人”二十多年后,中国一位非常有责任感的学者杨镰先生经过学术论证和实地调查,证明唐代根本就不存在坎曼尔这么个用汉文创作的回鹘诗人,所谓的坎曼尔诗笺完全子虚乌有,是新疆博物馆两名工作人员伪造的骗局。伪造者的伪造工作漏洞百出,几乎不需要有专门的考古发掘知识,仅仅通过对若干历史事实的简单推理就可以洞察其诈。例如,“坎曼尔”这个伊斯兰教特有的名字不可能在伊斯兰教传入新疆的一个世纪前出现;唐代还没有“ 诗坛”、“ 欣赏”这两个词汇,也不用“ 东家”一词称呼财主,而用“ 豺狼”一词骂人更是典型的文革语言;并且宋代以前西域各民族也没有称汉族人为“ 汉人”的习惯;何况虚构中的坎曼尔所生活的年代,唐朝和西域的联系早已经被安史之乱的战祸切断,回鹘人压根不具备如醉如痴学习汉文十三年的客观社会环境。
让人悲哀的是,近代考古学界的泰山北斗,能辨认甲骨文的郭沫若先生非但对上述粗浅的纰漏视而不见,还满怀激情地笔走龙蛇,利用自己的学术机智把谎言编得更加逼真,为坎曼尔这个“ 幽灵诗人”长期作祟,亵渎唐诗创造了条件。可见,学术屈从于政治,放弃身段主动向权贵迎凑,才是“ 幽灵诗人”出现的真正原因。所幸的是,制造骗局的一位当事人,在杨镰先生的耐心说服下良心发现,写下了承认了伪造“ 坎曼尔诗笺”的书面材料,使一桩有名的学术公案落下了帷幕。否则,不谙历史知识的普通唐诗发烧友真不知是相信学术地位崇高的郭沫若先生,还是相信学术圈外不见经传的杨镰先生。
但是,人们还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幽灵就是幽灵,既然从魔瓶中被放了出来,就不会轻易停止游荡。直到今天,如果你浏览“东方旅游在线”之类的旅游网页,网主还会以博学的口吻告诉你:古老的米兰遗址曾出土了著名的“坎曼尔诗笺”,为研究汉、维、藏民族的文化交流提供了实物材料;而一些对“郭学 ”执迷不悟的唐诗网页也还在介绍所谓坎曼尔的作品。尤其匪夷所思的是,由几位应该很清楚这桩学术公案来龙去脉的中老年学者挂名编修的最新版《唐诗精品鉴赏辞典》 (2003年1月第一版)仍然收录了坎曼尔的《诉豺狼》。——既然人家不厌其烦地推荐,各位读者不妨也欣赏一下这篇“唐诗精品”,以作冷然一笑。其诗云: “ 东家豺狼恶,食吾_,饮吾血。五谷未离场,大布未下机,已非吾所有。有朝一日,天崩地裂豺狼死,吾却云开复见天。”
看来,目前距离坎曼尔这位“幽灵诗人”彻底从唐朝诗人队伍中被清除的日子依然很遥远。笔者不由顿生疑问:连这样一个明显谬误都不愿或不屑修正的学界,真的关心学问吗?在中国又有多少我们所不知道的学术幽灵,或者与坎曼尔结伴徘徊,或者正欲降世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