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国卿②

初国卿,1957年生于辽宁省北票市。祖籍山东聊城。
  1982年毕业于沈阳师范大学中文系,留校任教。1993年创办《大众生活》杂志,任社长兼总编辑,1996年评为编审。2001年创办《车时代》、《垂钓》杂志并兼任总编辑。现为《沈阳日报》专副刊中心主任、沈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辽宁散文学会副会长、沈阳市收藏家协会副会长、沈阳师范大学、沈阳航空学院、渤海大学特聘教授。
  著有《唐诗赏论》、《佛门诸神》、《诗文艺术琐论》、《期刊的CIS策划》等专著。主编有《三李诗鉴赏辞典》、《中国古典文学鉴赏集》、《旅顺--山海魂》)、《中华传统文化10万个为什么》(宗教卷与饮食卷)等。
  发表散文作品四百余篇,《来今雨轩》、《旷世风华文溯阁》等多次获奖。《老铁山角》一文作为范文收入大学写作教材《文鉴》一书中。散文作品曾入选2000年《中国散文最佳》、《中国随笔最佳》和《散文选刊》“2000年中国散文排行榜”。2002年出版散文集《不素餐兮》,2003年获得“辽宁文学奖”散文奖。2007年出版散文集《春风啜茗时——饮食札记》、《当时只道是寻常——收藏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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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年,初国卿先生在报上发表的一篇《听雨》,让众多读者爱不释手,到处找这张报纸,并成为许多大学生传抄的文本。《听雨》一篇,确实清婉明丽,韵致可人,在诸多写听雨的作品中,可谓翘楚之作。有人曾将初国卿的《听雨》与季羡林的《听雨》、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誉为当代“听雨三篇”,是写听雨最好的三篇散文。
  听 雨
  初国卿
  雨夜归来,我为自己梳理梦魂中的雨珠,滴滴答答,分不清是雨声还是心音。
  我曾经这样认为,西方人长于虚幻的听觉,中国人长于自然的听觉。中国人最能从蟀叫蛙鸣、花开花落,尤其是滴答的雨声中听出无尽的意思来。因此汉语中才会有那么多关于“雨”的词汇,读唐诗宋词稍不留神就会踏入“雨”的世界。
  数尽听雨的前贤,我最佩服的是唐人。他们的才、情、气与创造力将任何生活都能诗化,听雨自然不在例外。在他们之前,南朝的诗人们还只顾追花逐月,不会甚至不懂听雨,即使有人听,也只是空阶听雨,远不及唐人那般有花样:梧桐听雨、芭蕉听雨、槐叶听雨、枯荷听雨、漏间听雨、竹风听雨、夜船听雨、池荷听雨、隔窗听雨、小楼听雨、丛篁听雨、棋边听雨、对烛听雨……读过一遍《全唐诗》,即使三月无雨,灵魂也会湿漉漉的。
  听雨应有听雨的环境与意境,最好当在厢房里,窗外飘着绵密的细雨,丝丝缕缕,淅淅沥沥,雨点洒在瓦楞上,叮咚作响。汇成涓涓细流,顺檐而下。敲打在树叶上,沙沙轻吟。滴落在小巷里,淙淙有声。如果窗外有一丛绿竹、芭蕉或是一棵梧桐,那更属偏得,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意境。那一刻,对香炉金兽,饮明前绿茶,摊数卷古书,不管天地间怎样的凄清无奈,一厢索然,自管听小雨或密洒修竹,或频点新蕉,或轻敲疏梧,或斜打枯荷,定会陶然自若,忘乎所以。“自移一榻蕉窗下,更近丛篁听雨声”,此时才明白为什么前人会有那么多“喜雨亭”、“苦雨斋”、“听雨轩”、“梦雨厢”的讲究。
  然而,听雨也应有所间歇。如果细雨是偶然的一两天,也很写意,如果太缠绵,诸如梅雨天气,难免使人心乱,再没了听雨的心境。马尔克斯小说《百年孤独》里,有个小镇马孔多,据说连下了四年十一个月又三天的雨,镇上的人没事就站在院里望天,盼着老天放晴。真要是那样,不知该多焦心。那一年我在庐山参加笔会,八天里下了七天雨,梦里都长出了青苔,白天想翻晒都寻不到干处,湿得昏天漫地,连眉毛都能拧出水来,让人很害怕,唯心地认为是否人们过于有违天意,有违佛意了。
  我曾扣问典籍,查询诸佛诸菩萨的净土是否也有雨。按说那里该不会有雨,有的只是满空的阳光明媚,永远的花香随着花瓣飘落。雨该是人类居住的红尘世界、佛家所说的娑婆世界的独有,忧纷世间的象征,菩萨悲心的感召。因此,雨天往往能唤起一种莫名的伤感,心底也常涌起亲情的缱绻。而那听雨的人,抑或雨中行人,少不了都怀有一份不为人见的隐秘、思恋或是辛酸。
  佛天花雨般的世界不是凡人所能亲近的,脱不开红尘的人总会有雨夜的怅想。如何超脱自己?
  排遣雨的寂寞,最好该是读点书。
  没有红袖添香,灯光也不必太明亮,读禁书更好,不是禁书亦可。但应有选择,最好不去读那悱恻的诗和娇媚的词,尤其不可读那“宓妃留枕”的曹子建、“二十四桥”的杜牧之、“锦瑟无端”的李商隐、“花明月暗”的李后主、“梦后楼台”的晏几道和“苔枝缀玉”的姜白石。应去读善养浩然之气的《孟子》和潇洒疏淡的晚明小品一类,以化解雨意带来的思念或是缠绵,不致深陷夜雨秋池之中。
  对雨读书之时,倘有恋人相伴,那情境似乎更应珍惜。天地间,冥冥中,只有你们二人,雨夜潇潇,雨声伴着心音,梦回江南或是塞北,都可堪慰平生。
  记得有位相知曾对我说,她最爱雨,爱雨天的幽静和忧伤,爱雨天的诗意和思念。从那时起,每有雨声,我就怅想摩娑她的裙裾。雨中一夜,举世情怀,一杯新茗,几缕茶烟,垂帘晏坐檐花落处,美人怅卧江南般的恬然,倒也真的醉了红尘一生。
  人生奢侈得有些辉煌,包括那部被绿茶浸润过的《全唐诗》。谁会想到,雨梦唐音,随时都会幻化出红叶花魂。感知雨夜,我忘不了一把伞下,我忘不了二人从城市的这一头弯到那一头的情景。伞的世界小得很可爱,一只红苹果是午夜的美餐,夹克衫的大袋里自然握着她的柔柔纤手。
  听雨思往事忆恋情,正属自然之性。雨夜迷离,灯影虚幌之间,梦回鸳瓦疏疏,点滴中微闻其声,微觉花香,触其鬓发,抚其肌肤,想其娇媚之态,是邪非邪,立而望之,偏何姗姗其来迟?雨辰月夕,倚枕凭栏,“罗帐四垂红烛背,玉钗敲着枕函声”,渐渐,或一丝甜美之情潜滋,或一脉伤心之色袭来……
  天地间,可以用来象征美的极致的,就是这般听雨而想佳人。
  大可不必讳言,古人论词有“豪放”、“婉约”之说,这又何尝不是人生两种境界之称呢?我很欣赏一位女才子的话:豪放是气,婉约是情。气未必尽属男儿,情也未必专属女儿。女儿有点倜傥之气,男儿有点儿女之情,方为人生。由此你说碌碌尘世,一个人总应葆此一片柔肠,得存至情一境,才不会虚妄一世。至若雨无那、愁无那、泪无那、恨无那,情之所钟,毕竟如何,随着时间雨境,终会得到各自的归宿,不是吗?
  想我自己,许多事终归淡然。当年,我从那片大山中走出来,那里有着我后来才知晓的巫山十二峰样的群山,有着不染星星红尘的雨丝。虽然浅浅地知道李白、杜甫,还有苏东坡、陆游,但我还是不懂杏花春雨江南;似乎刚刚知道小楼一夜听春雨的妙处,但还解释不了这跟明朝深巷卖杏花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是那村姑婉转的卖花声唤来了春天,还是大都市人看惯了包厢电影,抑或听腻了美声情唱?然而,当我什么都明白的时候,这个世界多少已变得有些无奈。细雨过剑门不必再骑驴了;去天竺寻找佛踪也用不着再经阳关;喝酒吗?杏花村旁早已不见了遥指的牧童;远去巴山,夜雨再深,也难想起共剪红烛的甜蜜。没有伤感,没有回忆,芭蕉移作了银蕨草,梧桐也换成了凤尾竹,枯荷没人留得,昔日恋人也更名浮海,乘槎而去,“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如此,还会有心情再听那雨霖铃,再赋那临江仙或是无题诗吗?
  也许到头来,只有一个人守望着一份孤独,一份寂寞,一份初衷不改,一份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之的固执,有滋有味去听那秋来的雨声。古人云:“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听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雨声满蕴着人生的诠释,少年无忧,早已成为过去;暮年尚未到来,难以体会;中年临届,该会攥住些什么?想象不出,等到地老天荒的时候,独自一个灯下白头人,捡点珍藏的那一片红枫叶或是一粒红豆,面对雨中黄叶树的时候,还会听雨吗?还会想起雨伞之下的小世界里、夹克衫的大袋里那只纤纤玉手吗?
  不得而知。大自然不会苍老,雨夜檐声,细数芭蕉梧桐丛篁,依然叮叮地响着,给趁雨相生的旧梦拍着柔和的节奏,固执的人正像在江南的乌篷船中。“春水碧如天,画船听雨眠”,逢此时,韦庄的词句又自然地浮上脑际,“婉约派”宋词的韵律难以拒绝地趁机送人到京都紫竹林中或是小城若耶溪的舟船里。雁啼红叶天,人醉黄花地,芭蕉雨声秋梦里,前尘隔世,往事迷离,归帆正不知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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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人在报上刊文,说他是《一个爱南方的北人》。
  一个爱南方的北人
  刘宏伟
  作家出版社为辽宁作家初国卿出了一本书:《不素餐兮》。遍读此书,惊讶地发现,这位在东北土生土长的人,竟然有着根深蒂固的“恋南”情结。整本书几乎都在谈南方。南方的茶饮,南方的吃食,南方的风物人情,他如数家珍。偌大的一个中国南方,似乎成了他的私家后花园,他总将目光深情地隔窗眺望过去,默默注视良久。车转身来,把那里的所有细节描述给他的朋友们。
  这样一本奇怪的书,引发人不得不去读它。
  我终于明白,初国卿爱南方是因为那里有着有别于的东北的、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他是看到了印在那广阔的红土地里的历代诗家的足迹与墨迹,才这般迷恋于它的。他在这本书的一篇文章里这样写:“天高气爽,秋风凉,忽然有了故乡之思,又想起了莼羹鲈脍的典故。家在辽西红叶村,本不是江浙之人,何来莼鲈之雅兴?……但与乡思饮食有关,想一下又有何妨呢?”
  从某个角度看,初国卿是个唯心论者。此书中相当一部分文章写的是吃喝,但你若以为他是个推介南方饮食的美食家,那可是绝大的误解。在《秋思莼鲈》一文中,他一语道破:“我对此,是文化品味在先,饮食品味在后的。”所以,他从《诗经》开始引证,举凡与此二物相关的诸如《后汉书》、《世说新语》、《晋书》、《本草纲目》、《三国演义》、《吴郡志》、《松江府志》、《酉阳杂俎》等古籍,作家尽情旁征博引,大快文化朵颐。至于桌上那道菜的实际滋味,让人觉得早已经不太重要了。
  说他唯心,没有丝毫贬义。在物欲横流的今日,还有几人肯于终日终年食不甘味地忘我品咂那些形而上的思想、文化的浆果。似初国卿这样古意盎然的人,写出如此古意盎然的文章,在当今同样浮躁的文坛里,真的很少。
  读《不素餐兮》,感到作家是个钻学问深得无法自拔的人,诗史是他呼吸的空气,是他杯中的绿茶,也是他赖以存活的食粮。一个人能进入这样的状态,其文章触处学问,满纸文化烟云,就没有什么奇怪的了。
  世间历代都有这种例外,在许多人被时尚的狂潮裹胁而去的时候,偏有几个不为潮流所动的人,他们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为所钟情的事物而流连徜徉,沉潜往复,从容含玩,不知老之将至。在一般人眼里,他们是异数;在某一些人眼里,他们则是雅人。偏巧这样的雅人出现在我所在的东北的都市里。初国卿,算不得有名气,尽管著有《唐诗赏论》等数部著作,有文章被选入大学教材,而且还是一家杂志社的主编,但他的名气仍不为一般人所知。钱钟书说所谓学问,是几位素心人若荒江野老细心商量之事。小众与大众多少总有些隔膜,这种隔膜大概就是小众们学问的偏狭精深使然。我们闹不清初国卿的学问偏狭精深到何种程度,但他分明已经自绝于文章大众,把自己划归到小众的圈子里去了。
  不知道他是否常常为此自鸣得意,反正作为与他生活在同一城市里的我,已经因为有这样一位如此纯粹的热衷学问的人,感到了宽慰。“无才子佳人则已,有则必当爱慕怜惜。”
  初作家国卿笑了:我用得着被“怜惜”?
  直到今天,我同他还不认识。
  (原载2003年11月17日《新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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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生活来一点儿风花雪月
  若 兮
  这世上总有这样的人,同是喝茶,别人喝就喝了,他能静静看茶沉入玻璃杯底,开始伸腰舞肢,犹如白云飘动,春草复萌,渐染渐绿,不一会儿,芽叶舒展,嫩绿明亮,先是春染杯底,继而绿烟升腾,汤色开始碧透清澈;同是听雨感怀,他能想到排遣雨的寂寞,最好该是读点书,不去读那悱恻的诗和娇媚的词,而应是善养浩然之气的《孟子》和潇洒疏淡的晚明小品一类,以化解雨意带来的思念或是缠绵,不致深陷夜雨秋池之中。无论是白雪桃花,还是翠鸟衔鱼,甚至极普通的苦瓜、豌豆黄,在他的眼里都别有一番滋味,你说他是迂腐也好老派也好,反正他是乐在其中。不过也幸好有这样的人,我们才可以看到《不素餐兮》这本书,看到《秋思纯鲈》、《蓝色的宁静》、《来今雨轩》这些隽永的篇章。看到作者初国卿先生富于才情,富于情致的一面。
  美好的事物总是容易引起共鸣的,何况它的传达者是一位博古通今深受古典文学熏染的学者和散文大家呢,他的《烟雨文溯阁》、《鸿胪梦忆》、《来今雨轩》等曾在全国和省内多次获奖,《老铁山》一文作为范文收入大学写作教科书中。让我们来看看——
  “天一阁里淡淡的芸香,正是她夜夜归来的魂魄。”
  “小巷转弯处传来的高跟鞋点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咔咔而来,又嗒嗒而去。”
  这样轻倩散淡、意境深远的语句在书中比比皆是,若非充满情致和书香情怀,断然是写不出来的。
  其实《不素餐兮》这又不单单是一本抒情养性的书,细细读来,信手拈来的章章段段中均暗含了深厚的文化底蕴。西施舌的由来、三生石的故事、雪里芭蕉的释义、螳螂与细腰蜂,几乎每一篇文章都是学识与文采的结合,既不用忍受一般知识散文的枯躁平淡,也不必担心小资作文的无病呻吟,名副其实的学者散文从来都是历史、地理、生物无不涉足,而又不失其趣,不失其美,这也是写书者和读书者共同希冀的意境吧。
  如果你是一个喝茶人,这本书就当作茶伴侣吧,神思恍惚的午后,更深人静的夜晚,泡一壶明前绿茶,一卷在手,闲闲翻去,在满口生香的佳言妙语、旁征博引的逸事典故中徜徉,该是多么的神清气爽。当有一天你倦了或烦了,感受不到生命的意义时,斜倚床上你或许还会想起有这么一本书,它曾给过你风花雪月的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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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文应当是情致和性灵的
  ——近访散文作家初国卿
  邢德铭
  采访初国卿先生是在沈阳日报社的一个办公室里。这一天,沈阳下起了第一场春雨,街道两旁的树枝在雨中泛着青碧,柳丝摇曳,远远看去已泛出绿意。室内,我们喝着刚刚收到的峨眉山竹叶青茶。茶烟袅袅,氲氤着我们的谈话。
  邢: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散文创作的?还记得处女作是哪一篇吗?
  初:说起我的散文创作,最早可能是初中生时代,但那不算严格意义上的散文,应当是涂鸦。大学时也写过,但也属于幼稚之作。真正意义上的散文创作是工作以后,当是上个世纪的80年代中期。说来有趣,真正激发我创作热情的还是一位散文作者的出招。有一次在老龙口酒厂参加一位作者的散文作品讨论会,那个时候,出版一本散文集不像现在这般轻巧,是很隆重的一件事。会议休息时,这位讨论会上的主角很关心地对我说:老弟,你文笔很好,但你不会写散文,我想你若搞散文评论还是有前途的。可以评评我的作品,将来你肯定能成为评论家。
  但是到今天我也没成为评论家,他的一番话倒是激发了我,我为什么不会写散文?所以今天我能写散文,还算文通字顺的话,真得感谢这位老兄当年的一席话呢。
  说到我的散文处女作,应当是最早发在《鸭绿江》上的《雪里桃花·读山》,这是两篇散文,一篇写沈阳五月雪覆桃花的景色,一篇写老家的四围山色。责任编辑是宁珍志,他是我的师兄,也是一位文坛才子。他给予我很大的鼓励,至今难忘。
  邢:据我所知,您办过杂志,现在又编报纸,您的经历和您办报刊的过程对散文创作有哪些影响?
  初:我出生在辽西山村,老家是努鲁尔虎山东侧的一个小山村,四围群山,不进村里见不到人家。村中有两株八百多年的古枫,是经日伪时期掠夺性砍伐后而遗存下来的。我出生的村子名叫“朱石皋”,意为有红色石头的水滨,一村人都是初氏家族,很少有外姓人出入。封闭,但民风古朴。以至于现行的辽宁省地图竟将我家这个山村名字错印为“朱碑”,将“石”和“皋”两个字合并成“碑”了。出生在这样一个山村,养成了我古朴的性格,后来上学、留校,办杂志,性格和习惯改变了许多,惟没有改变的是遗存的古朴和乡音。这可能是我直到现在写散文都不会“现代”或是时髦的一个主要原因。
  我曾经办了20年杂志,为五个杂志写过创刊词,也为两个杂志写过终刊词。现在又办报纸,编报纸的专副刊。如同人的经历一样,办报刊对散文创作还是有很大影响的。每天看得多,改的也多,别人的拿过来就删就改,也有的不用删不用改,只欣赏就够了。但轮到自己时,反倒出不了手了,一个是觉得自己写不出高水平的,另一个是想法很好,但就是写不出来。这就是所谓的“眼高手低”吧。媒体人的通病。
  邢:曾见到北京大学国学网站上在“唐研究专家”一栏中也有您的名字,您是个做学问的人,或说是位学者型散文家。那么,您对学问在散文创作中的作用是如何看的?
  初: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主要是因为我上世纪90年代出版的《唐诗赏论》那本书,这本书在唐研究领域还算有点影响,阴差阳错,给我冠上了专家的名字。
  其实我根本不是什么专家,充其量是一个唐诗爱好者。我上大学时即喜欢唐诗,最多时能背诵四五百首诗作,如《春江花月夜》、《秋兴八首》等长诗都能从后边往前背。我最喜欢晚唐诗,尤其是李商隐和杜牧。研究李商隐最权威的集子清人冯浩的《玉溪生诗集笺注》和张采田的《玉溪生年谱会笺》我曾读过两遍,做过几十万字的读书笔记。我曾为我的书房撰过一副对联:“食色读码南朝画;纸醉瓷迷晚唐诗。”说的是我的爱好与喜欢,其中的“晚唐诗”就是重要一项。
  说我是学者型作家我倒不敢当,但我深知学问对于散文创作的重要。古人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话,没有学问或是学问不厚,很难做到“气自华”。散文也讲究“气”,一个散文作家,如果在学问上薄弱,自然很难养得一缕散文作品之中的清气,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干巴或是苍白的。但学问又不等同于散文,许多学者未必能写出好的散文,恰于今天有人感叹:“满街的博士,文章上乘者不多。”就是这个道理。
  归根到底,散文是学问、生活、睿智、灵性的结合体,四者缺一不可。
  邢:您的散文,我最喜欢《北镇不再》、《不该忘记沈兼士》等,而对书中有关《茶烟一榻拥书眠》之类的篇章,则很难触摸到作者有关“对人类精神的深层关怀”的真性情。您对这一点做如何解释?做为学者型作家的您,到底追求怎样的一种散文风格呢?
  初:您说得很对,我的散文确实存在如你所说的问题,我也正在这方面尝试改进。记得古人说过这样的话:“与山水近,与市朝远;与异石古木哀吟清唳近,与尘埃远;与钟鼎彝器法书名画近,与世俗玩好远。故风流儒雅、博物好古之士,文章往往殊邈于世,其结习使然也。”这话很有道理,如我这种喜欢坐书房的人,自然会产生一种躲避现实的深层心理。这大概就是您看出来问题的症结。
  说到我追求的散文风格,我认为散文创作离不开“情致”二字。什么叫“情致”?现当代的许多散文大家在创作经验一类中都谈到过这一说。唐弢先生在《晦庵书话·朱自清》中就曾要人们“注意朱自清前期散文的情致”,香港的董桥也特别地强调这一点。什么叫情致呢?北师大的朱金顺先生在《朱自清散文琐谈》引叶圣陶谈朱自清的一段话,比较准确地诠释了“情致”二字,说“恰如其分,情趣盎然”即“所谓 ‘情致”,“也有人称为情趣”。而朱自清自己也说,“致”字有“自然流露”之意,并进一步解释说,我把“情致”看作是一种自然而然地流露,或显现出来的趣味和情味。由此我认为:散文创作最是一个人情致、性灵、品位和才识的自然流露与追求,因此,散文创作的题材抉取和形式选择都应是个性化的。内容上可以莳草品茶,也可以谈史论政;形式上可以艳若天人,也可以淡妆素服,但万万不可流于敷泛、平庸,毫无情致,毫不婉绝。
  一般来说,散文创作达到婉绝很难,朱自清、余光中、董桥、余秋雨,他们可能达到婉绝了,我辈达此境地很难,但我们应当达到情致。如果写出的文章没有情致,最好不写。
  邢:我还读过您的一些诸如《旷世风华文溯阁》、《鸿胪梦忆》、《老铁山角》这样的大文化散文,您在这方面的创作是如何考虑的?
  初:这一类的散文我写了一些,最近还发表了《古藤书屋》、《寂寞灞桥》等,还有一些题目,正在着手写。但我不同意将这一类散文称为“大文化散文”,如果是这样,那相对的散文就是“小文化散文”了吗?文化不应有大小之分,更何况散文了。称这一类散文为“大文化散文”,是说它题材大呢,还是篇幅大呢?好像都说不过去。题材大的散文很多,也没见称它们是“大文化散文”;如果说篇幅大就是“大文化散文”,那这称呼更为荒谬。
  我想这一类散文最好称其为“遗产散文”比较合适,因为它们的题材都是属于文化遗产范畴,都与历史、地理有关。散文激活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这一类散文还是很有价值的。
  邢:见过您写的“文玩散文系列”,谈谈这方面的情况好吗?您现在正着手创作的散文题材是什么?
  一般说,大众阅读分为三个层面:一是必读性的内容,涉及安全与生存的需要;二是可读性的内容,包含交流、尊重与承认的需要;三是选读性的内容,关乎个性化,独特生活价值方式追求的需要。散文作品很大程度是属于阅读的第三个层面的内容。过去,人们处于“资讯贫乏”时代,阅读不分大众小众,因此,作家写作的内容也可以更为宽泛。如今,人们已处于“资讯烦恼”时代,阅读已成小众化趋势,散文创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细分,为了赢得读者,散文作品更应当具有个性化和独特生活价值,可以从为分众读者服务这个角度进行创作构思。
  我的“文玩散文系列”就是出于这种考虑而创作的。
  什么是“文玩散文”?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这样写道:“旧时明月下苔痕又绿,时尚红尘里书香犹在。重帘不卷,古砚微凹,最难舍弃的是青花古瓷上或是竹刻臂搁边的梦笔生涯。于这里写品茗之趣,说读书之乐;绘友人端士之貌,叙悠闲恬适之情;或忆旧事,或发独白,流露的是耐于寂寞的书房文化与浅绛瓷画般的雅舍情怀。”这里说出了我的业余爱好,就如同前面那副对联中说的那样,陶瓷书画,古书典籍是我的迷恋。因此我创作了一些文玩散文,曾在杂志上开过专栏,受到这方面读者的喜欢。这一群读者虽然是小众,但在全国小众也是一个很大的人群。
  我现在正在创作的散文主要应杂志和报纸之约,在写“淘书偶记”这个书话系列散文,它也属“文玩散文”一类的。书话不仅谈书的内容,而且还记琐事,谈买书的经过、书店、书商、书价、藏家,包括日常生活,随手记下,颇有情味。这一类书话文字应是宋人开创的,苏轼、黄庭坚、欧阳修、陆放翁,都写过不少漂亮的书话式的跋文,尤其是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那简直是书话这一文学形式的开山之作。新文学中开创书话文体的周作人,他用散文的形式谈老书,常能谈得十分精辟而又举重若轻。后来的黄裳、姜德明、施康强等先生都写出许多书话体散文。其作品也是一版再版。
  我向来认为,散文创作应当是题材广泛的,同时也应当是富含书卷气的。多年来,人们常有一种担心,怕“五四”以来形成的那种雅淡的,蕴含书卷气与人生情趣,亲切随和的“谈话风”散文会渐趋湮灭。这种担心不无道理,有一段时间散文的路子越走越窄,只剩下了那种做作气很重的“抒情散文”。记得汪曾祺老说过,这二三十年来散文的一个特点是过于重视抒情,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因此,真切地表达个性,表达独特的人生感受,那种冲淡、朴素的散文风格,就显得可贵。当年周作人在为俞平伯的散文集作序跋时,曾说新散文除了抒情的成分外,还须有“涩味与简单味”的杂糅调和,“有知识与趣味的两重的统制,才可以造出有雅致的俗语文来。”这是中国文人的雅致情怀的体现。我的“淘书偶记”种种正是在这方面想做些探索。
  邢:谢谢您今天接受我的采访。
  初:也谢谢您对我的采访和启发。谢谢!
  (原载《辽宁作家》2006秋之卷[总第6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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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藏与散文的结合
  ——读初国卿新著《当时只道是寻常——收藏随笔》
  藜 火
  认识初国卿先生已有多年了,他当过大学教师,做过20年期刊,创办中国历史上第四个《大众生活》杂志,任社长兼总编辑。出版过一本《期刊的CIS策划》,第一次将CIS策划导入期刊策划中,在业界颇有影响。后来又办报纸副刊,是《沈阳日报》专副刊中心主任。
  记得这是他的第三本散文集。他的第一本散文集《不素餐兮》,曾获得辽宁省政府文学奖——“辽河散文奖”。
  读了这本集子,才知道初先生还是沈阳市收藏家协会的副会长,个人收藏很有成就。诸如书画典籍、老葫芦、老竹刻、民国月份牌、青花梧桐纹外销瓷、浅绛彩瓷、肇新窑业瓷等。其中浅绛彩瓷的收藏颇有成就,在雅昌艺术网的“近现代民国论坛”中,提起他的“花间一壶茶”网名,几乎无人不知。如今他又将文玩收藏与散文创作结合起来,开辟了一个创作的新天地。
  一般说,收藏容易,散文创作也不是难事。但如果将二者结合起来,且做出成就,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它需要具备收藏的眼力、鉴赏力和散文创作的灵性及自身所蕴涵的书卷气。因此,这种文章不是任谁都能写出来的,懂收藏未必会写散文,散文写得好未必明白收藏,即使两方面都行,也得有自身的情致和书卷气。这方面做得最好的是香港的董桥先生,还有湖南的刘鸿伏先生。初国卿先生也同样具备这方面的素质,他为人散淡、从容、舒雅,对生活满蕴热情与格调,习惯于书房的寂寞和独自的快乐,浑身散发着文人逸气与书卷韵味。所以他的文玩散文创作一定是有趣味和耐读的。
  他在此书的序言中说:“搜求到一只清末浅绛彩瓷名家汪友棠的仕女盖盅,好像就有了一次与百年前的新安画家在落日楼台之上品黄山毛峰般的惬意;而把玩一件清初的竹刻臂搁,又宛如与三百多年前的钱谦益或是吴伟业时代的文人虚席对坐,清茶一杯,指点细论诗词书画一般,趣味横生。我称此为古玩情致,于古玩中玩得其所。”这样的感受与情致不是谁都能有的,有了这样的文与玩,才够得上文人和书卷气。
  作家在此书中的描绘与体味十分雅致与细腻,如写到浅绛彩瓶一段:“几年前,我曾卖掉一批浅绛彩瓷,其中有一件晚清张炎茂所绘的双狮辅首梧桐仕女方瓶。瓶上的梧桐和仕女画得极雅致。春意阑珊,梧桐树下款步走来的仕女着一袭藕荷色长裙,桔黄色薄衫,衣袂轻飘,体态盈盈。她怀中抱一长箫,脸微扬,精致的发髻衬着似有浅笑的端庄五官,一派绵绵的情致和出尘的空灵,似乎满身都散发着幽幽的书乐之香。只因瓶口上有一小磕而归入处理之列。卖掉的当天,就多了一份寂寥清愁,少了一段冷香幽韵,如同姜夔身边不见了低唱的小红。没办法,只好第二天同买家商量,将这一只仕女方瓶买回。一日小别,重逢时看她鬓云纷乱,薄衫不整,浅笑的粉脸也暗淡和憔悴了三分,自是收入书房之中,从此朝夕相伴了。”这是文人情怀,这是一般的散文创作所不具备的文笔。
  有人说收藏是一种玩,初国卿先生也常这样说。但玩是要花费心智的,这种心智的花费有时是需要寸心投入、痴迷入境的,但有时也应该是平和心态、气定神闲的。把古玩作为怡情物,作为对古人的一种幽思缅想,才是和古玩的真缘分。这一点,在他的书中我们自可领略到。
  附:《当时只道是寻常——收藏随笔》目录
  古玩情致(代序)
  我的浅绛轩
  月明林下美人来
  盘中绘出云林画
  瓷绘“三星拱秀”
  “叱石成羊”壁瓶
  高恒生的“篷船垂钓图”
  冬瓜罐上“渔乐图”
  浅绛水仙
  二乔原是读书人
  打高尔夫的粉装丽人
  食鱼贴
  墨鸳鸯
  倩何人,持得倪田扇?
  张学良的扇子在谁家?
  笔墨诗心:读晏少翔画记
  拾来西丰旧时月色
  盖州乡间的戒酒誓约
  改七芗的美人谱
  《秦妇吟》的早期石印本
  风情创刊号
  中国近现代女性期刊剪影
  《论语》和它幽默的标语
  《长征画集》的旧事新闻
  喜获《濠梁知乐集》
  我见书摊多妩媚
  一筐葫芦
  醋葫芦
  草里金
  穿竹衣的葫芦
  范橘
  芭蕉叶上的鲇鱼
  走下影幕的驴皮人
  工笔画家镜头里的萧散钓趣
  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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