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们为自己创造了神,为永恒匮乏的精神找到天界的归宿与休憩时,舞蹈,立即就成了他们取媚讨好神灵的一种佳品被奉上祭坛了。虽然在宗教仪式中大量存在的舞蹈并非只是为了媚神,但媚神,确实是宗教舞蹈的极其重要的一个方面。当然啰,既然可以媚神,生活中因获得现实权力而自觉到有神一般的权威的一群人,要偷享一下这无尚佳品,决不会太困难。
从此舞蹈在宫廷中缥缈往还,直令多少王公贵胄乐不思蜀,以致断送了江山,所以历史上每每有人感叹歌舞误国。
舞蹈成了宫廷的宝贝,自然便要喝宫廷的奶水长大。南面天下的人大都是男人,北面向上取悦南面者的舞蹈,偏颇地发展了阴柔优美的一面,逐渐充斥女色的炫示,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这种倾向的极端,一不小心便滑到了奢靡甚至淫佚的坑里。比如商代末代帝王商纣王,高兴起来就去搞一种“百里之舞”,奢侈豪华且不说,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让男男妇妇脱光了衣服在其间追逐舞乐。结果如何,垮了台。这般罪行,古往今来的正人君子提起来,无不是血脉贲张、怒眦欲裂!舞蹈,差不多因此也背上了它的原罪。不过,乐工舞人们似乎并不意识到这原罪,他们不就是宫廷养的宠物嘛,硬让叭儿狗为主人去赎罪,岂不有点开玩笑?
其实,女色与优美的宫廷舞蹈中的融合,也有另一个方向上的发展,那就是把它升华,实现为一种典雅、轻灵、飘逸的气韵和风格。道家气质与仙家理想透过宫闱的过滤,在中国宫廷舞蹈盛极一时的汉唐,便把那样一种特殊气韵与风格,着落在了中国宫廷舞蹈身上。比如汉代著名的《七盘舞》,被著名文学家傅毅描写道:“于是蹑节鼓陈,舒意自广。游心无垠,远思长想。其始兴也,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雍容惆怅,不可为像。其少进出,若翔若行,若竦若倾,兀动赴度,指顾应声。”曹植的《洛神赋》写洛神飞动的神韵,其实正是这种舞蹈旨趣的附会。横飘斜翔,去去还留,轻灵超脱,却又秀色可餐,中国宫廷古典舞的妙处尽在其中。玩出了袖的飞动、腰的缠绵,最后到足,“金勾”“银勾”!后来被看作是约束妇女闭锁闺房的三寸金莲,却原本是为了追求人如皎月巡舞于露台的风雅而生,是唐后主炫示其宫娘美色的创举。
中国宫廷古典舞尚未来得及睡醒起来面对 20 世纪,就已被太厚太厚的历史沉积淹没了。而芭蕾从意大利宫廷,到法国宫廷、丹麦宫廷,到俄罗斯宫廷,美滋滋地睡了一觉,却在 20 世纪一梦惊醒了。
芭蕾最初出现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关于舞蹈的记载十分罕见倒是真的。代替它的,是关于可怖的舞蹈病的描述——在北欧莱茵河流域曾流行此病,患者成群,狂舞而至,沿途尘土飞扬,每每围观者中就会有人受到感染,卷入这亢奋的旋涡,结果患者群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多,身不由己地轰隆隆向前滚去。
文艺复兴到来,肯定着世俗人生、世俗享乐的价值。人的生命力在自我肯定中被重新鼓动。理性的苏醒、艺术的创造、野心勃发、贪欲的伸张、爱的炽烈与恨的尖锐,统统以同样蓬勃的生机恣肆汪洋地涌上世界。这当然是一个非常适宜于舞蹈生长的时代。那些彼此较劲争势的小王子们在社交排场上的对垒攀比,自然而然地便把一种流行的意大利民间舞推上了前台,它,就是芭蕾的前身。在王公贵族的府邸,这种来自民间的舞蹈逐渐镀上华贵、典雅的金辉。为了提高舞技,出现了家庭舞蹈教师,规范化的要求与系统化的技巧便从中生长起来。舞蹈的本质,也许不能不是肢体动作与生命情调最直接的联系;但在此前提下,一种舞蹈的成熟,却又必然离不开规范与技巧的系统化的发展。
在几百年的历史中,芭蕾日渐形成了一种美的典范。其间有识之士与杰出的天才,在提高芭蕾的文化品位上,确实做出了不朽贡献。但总的说来,尽管它的美高悬于世,可以升华人们的情操,拔高人们的格调,而它对人类生存状态的关注、对生命情调的激越、对现实魂灵诗意的守护、对人世间喜怒哀乐甜酸苦辣的倾诉、对人生终极问题的深度切入 还是远远谈不上的,隔着鞋它甚至都不愿搔痒!
舞蹈是艺术之母。这句话决非狂语。在语言尚未产生之前,舞蹈早已产生了。
旅行者的记述、人类科学家的考察,都发现了鸟类与灵长类动物中间,已有某种舞蹈现象——比如交配季节雄性鸟向雌性鸟炫耀时,狒狒群更换期,并有节奏、圈舞队形、有序的穿梭交替与旋转姿势等因素。
人体动作的自然表情、人体动作的节律形态,却可以说是与人共生的原始现象。一旦人类有某种冲动、有某种意欲使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将上两者融合为一,舞蹈就出现了。
动作的表情、表意,在原始先民那里,肯定比我们今天要发达得多。而动作表达倾向有序化、节律化,似乎是人的生命灵性的一种天然本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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