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只要一动作,最基本的一举手一投足,就与生活常态很是不同,要是相同了,那一定不再是舞,只可能是哑剧或别是的什么东西。对生活日常现象的陌生化,是舞蹈形态的一大基本特征。超常态的形象,当然是适于创造超常的幻境。
任何模仿舞,都并非以模仿为目的。模仿野牛的舞蹈,很可能是出于猎获野牛的动机而鼓动起的一种巫术式行为。此外,任何模仿舞,都不会是只对某一次具体事实的模仿,而是对这类事实的经验性概括。对成功的模仿的赞赏,也不是对被模仿的现象的赞赏,而是对模仿能力的赞赏。既然模仿舞蹈内在动机超越了模仿,外在形态也并非生活现象的原样照搬,其审美效果
又执守在主体智慧一边,那么完全可以说,模仿舞蹈一开始事实上就是一种带有强烈主观意向的概括性行为,舞蹈中的模仿从最初就不是生活常态现象的记录,而是一种有了一定抽象水平并贯注了主体精神的意象。
诗化的抽象,是舞蹈一开始就潜藏着的基本倾向。模仿舞蹈尚且如此,更不用说生命冲动自发产生的情绪舞了。
身体律动生命娱悦,这一套于本能的东西,才是舞蹈之为舞蹈而伸展开去的内在动机。在律动化的规约中,舞蹈遍历人生境界,不断将生活内容诗化地抽象,提取为丰富的动态意象,通过虚拟逐渐完全涤弃其生活原型的痕迹,转化为一种肢体语言,一种意味化力的样式。
在剧场舞蹈中,大量的姿态是无法寻求其原型的,但它们却仍然能,或者应当说更广泛地能被我们领会。因为如果说某一动态来源于某一特殊劳作动作,而我们一旦对这种劳作形态全无知识和体验,结果必然是我们对这一动态那种劳作动作的表现始终隔膜。可现在它已抽象起来独立出来了。我们不必再去追究其来源,它自身形态的意味,借助人类普遍的动态意味默契的水平,我们便一目了然,于心戚戚焉了。
身体动作力的样式变化万千,它们可以体现出无穷丰富的意味。加之其组合方式的种种不同,更可以用它们构造出五光十色的情调。力的样式,就是舞蹈的色彩、舞蹈的音符、舞蹈的词汇,杰出的舞蹈家,就能用它们绘出人类精神的舞蹈全光谱、奏响人类精神的动作交响乐章、写出人类精神的肢体语言诗篇。
力的样式,是舞蹈最内在最本质的叙述者,它以生命情调的律动直接去叩响观众生命情调的鼓画。外在形式,空间姿态的流动,乃是力的样式的幻象,我们看到它们,更经由它们超越视知觉而奔赴内在的力态力势。追踪力的样式哪怕忘却了外的幻象,你仍能体验到舞的情韵、气韵;不能与力的样式神会,徒然抓住外在幻象,永远与舞蹈的审美无缘。力的样式,是生命情调的明镜,是生命情调的共振,是生命情调的体现;力的样式,是精神的呼吸,是精神的抽噎,是精神的颤栗,是精神的抑扬。
剧场舞蹈虽说是为眼睛而设计的,它的精神其实仍是身心合一体验。看舞之用眼,首先是要用活的心眼,用充满运动知觉的全身,用牵连着心的每一个关节每一块肌肉!舞蹈家们最津津乐道所谓肌肉的思维,就是这个道理。当你观舞之时,台上力和幻象纷纷纭纭相继而来,闯入你的眼帘,但你并非第一次接收到外界信息,你昔日积累的经验,尤其是动作表情、动觉意味的经验立即被充分动员起来,你眼睛追踪着台上的舞蹈,整个身心却同时内在地模仿着舞蹈,你始终安坐在你的观众席上,但你同时跟随台上舞了一回,由此你仿佛舞者一样经历了对力的样式的实感,领略着它们转换与变化时产生的情韵与气韵 应当说,这是一种最丰满的观舞审美。
剧场舞蹈的发展中,视觉化的因素似乎还显示出加强的趋势。尤其是群舞,不求整齐划一而求变化有致,在舞台空间整体上参差错落、此起彼伏地造境,加上灯光效果的烘托、勾勒,舞蹈似乎正冲出个体躯壳。上升到整体化意象构成的水平,以求拓展更新的幻象,创造更复杂多义的重叠内涵。面对这些,单纯内模仿式的舞蹈观赏审美,就嫌不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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