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徘徊于生活内外
舞蹈一开始就充满超现实的旨趣,最宜营造梦幻的境界。然而,梦,本身也许就是现实的一部分。艺术为人类所造之梦,或者是现实的影像投射,或者是现实缺憾的补充与慰藉,它们之创造,是艺术家实实在在的现实行为,它们之被造出来,是一种新的现实存在加入到了大千世界中。
在现实与超现实之间,飘荡着广阔的弹性地带。于是,剧场舞蹈的时空,往往便分出了丘壑。
剧场本来就可以用来展示今天现实生活中丰富的舞蹈样式,可以在上面展示边疆少数民族舞蹈,展示传统的秧歌和灯会舞蹈,展示流行的迪斯科、霹雳舞、拉丁舞。展示边疆少数民族舞蹈,甚至可以不带入边疆环境,不带入高山篝火或大漠绿洲的境界。这样一类剧场舞蹈,观赏方式须全力放在舞动本身,执著于内模仿的体验。
现实生活中民间舞搬入剧场,在我们国家,从 40 年代中期戴爱莲女士开始直到今天,仍然是专业舞蹈家主要投入的一项艺术活动。专业舞蹈家把民间舞搬入剧场,总要逐步地加入许多变化、许多创造、许多讲究。有的注意到了对原有环境氛围的保留,有的强化了动作的规范与美感,有的已只是在语言意义上来运用民间舞的动作素材,创造出反映民俗风情内容的新民间舞。结果很自然,舞台时空就被按不同方式重塑了——或将观众带入苗乡傣寨,或让角色引出他们规定情境的时空。
是舞蹈本身最出戏,就是说,是把舞蹈的戏剧性表现力用到了刀刃上,而不是那种平庸的表现方式:以哑剧演示的剧情,穿插展览性舞蹈场面来装饰。
舞蹈创作经验的积累,似乎使舞蹈表现对待现实化时空的态度与方式越来越自由起来。舞蹈家们渐渐清晰地悟到,不管他们各自采用什么样的方式,原来他们最根本的艺术冲动,其实都并非是要去重现某种现实场景。他们想用舞蹈去反映的,是他们对生活的感受、看法、评价、思考;是人物内在的精神;是生活丰富的底蕴;是人类理想的梦幻;是自然造化的玄妙 现代生活的复杂性,现代人感知生活的方式的多样性,加上对自己创造性使命的新鲜自觉,以更洒脱的态度更富想像力的方法去对待舞蹈时空问题,实在是一种必然。
舞蹈家们已发现,舞蹈在开发其时空可塑性上,大有潜力。他们不必再拘谨地严守现实化时空的阵地,不必像一个时期曾有的那样,只敢可怜巴巴地在现实生活外部动作性上耕种,总是逃不开劳作、抗风雨、练兵、打仗这一套,总是一个现实场景中现实行为的舞蹈化处理。
时空交错重叠,舞蹈《再见吧,妈妈》首先有意识地迈出了这一步。同一方舞台,时而战场,时而后方,时而若干年前,时而此时此刻,却都有机地组织在舞蹈表现的逻辑中,在这里,这逻辑就是人物心理活动。时空的交错重叠,其实是一种心理时空,一种心理活动对所涉内容的时空的自由转换、闪回。藉此,较为广泛的内容,可以摆脱现实化时空的限制,浓缩在一个几分钟的小节目里。
当力图用舞蹈抒写现实故事的人们正在重新挖掘这一本性时,另一些更诗化的舞蹈家,干脆就不把它当作一个问题,现实化时空逻辑的限制被抛到一边,一切便都直截了当。邓肯当初就曾宣称:我以我的身体自由地去舞出我的心灵。心灵波动的逻辑,就是舞的逻辑。
舞蹈艺术作为与时空最贴切的艺术,无不在时空中,无不在构造其境界
的诗化的时空。然而,舞,虽落脚在现实化时空逻辑的规定上显出亲切明白的特质,却不必绑死在这规定上。舞的原则是蕴涵着超越现实化时空的倾向的,它占有着的那片时空,往往必然地是让人忘却了现实化时空的一种境界、一种抒情象征的纯然结构、一种超然自得的营造、一种精神的梦幻与自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