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修作为宋代着名的文学家,一生创作出数量众多的佳作,展示出深厚的文学底蕴。他的文学创作通常不拘文体和题材,主要成就除了集中表现在散文领域,还表现在诗作、词作等方面。在颍州生活期间,他不但留恋于颍州美不胜收的自然风光,更关心颍州当地人民的生活起居,还徘徊于亲朋好友间的应答酬唱。这是他颍州生活的主要内容,也是他当时文学创作的主题。颍州不仅是欧阳修所孜孜以求的理想退隐之地, 更是欧阳修内心深处的 “永恒的乐土”[2]。 (一)颍州文学的类别及特点
1.欧阳修居颍及后期思颍期间创作了大量的诗作,据统计有137首。按照欧阳修先后至颍的顺序来划分,可将颍州诗作总体分为四类:知颍诗、居颍诗、思颍诗、归颍诗;而按照题材内容,则可分为四类:
(1)描写颍州秀丽的自然风光,且大多关于颍州西湖四季的美景。欧阳修至颍前便对颍州美不胜收的景色有所耳闻,并心向往之,如《春日西湖寄谢法曹歌》。至颍之后,对颍州西湖四季变换的不同景象作不同的描绘,如《初至颍州西湖,种瑞莲黄扬,寄淮南转运吕度支,发运许主客》描绘出春季万物复苏,草木花柳争相斗艳的场景,同时也呈现出游人如织,络绎不绝的盛况;再如《酬张器判官泛溪》,表现欧阳修与好友在西湖泛舟,清风掠过湖面,岸边一片鸟语花香的优美画卷。
另如描写颍州西湖秋日盛景的诗作《西湖戏作示同游者》,以荷花为主要观赏景物,联想到扬州瘦西湖的二十四桥风光,更加突出颍州西湖的美不胜收与欧公对眼前美景的赞叹。再如《雪晴》则描绘了冬季颍州西湖的雪景,将西溪、宿云、残雪、冻卉、渌醅等意象巧妙地汇成一幅冬阳放晴雪景图,带给游人有别于夏季西湖的独特感受。此外还有《西湖泛舟呈运使学士张掞》、《飞盖桥玩月》等诗作,突破了时空的局限,从不同角度描绘颍州西湖的盛景。除了颍州西湖,欧阳修还对竹间亭这类具有颍州特色的风景名胜作各种细致的刻画,如《竹间亭》二首。
欧阳修的山水风景诗具有清新飘逸,富艳精工的特点。同时,诗句音韵严整,铿锵有致,具有和谐的音乐美。如《酬张器判官泛溪》中每句末的“长”“凉”“阳”“殇”字押七阳韵,用韵严谨,对后世律诗的创作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欧阳修还将创作散文的技巧并入诗歌创作,呈现出文气纡徐,明朗流畅的特点。这些诗采用顺叙方法,条理清晰,平稳流畅,显然借鉴了散文的作法,可以看出对“以文为诗”的初步尝试[3]。
(2)抒发对颍州的思念,通常借具体物象表达深刻的眷恋与向往,呈现 “托物言志”的特点。此阶段的诗作多以思颍诗为主:当欧阳修告别颍州,即将移官至别处时,对颍州的留恋油然而生;当得知即将回归颍州时,兴奋之情又溢于言表。《思颍诗后序》自述 :“爱其民淳讼简而物产美, 土厚水甘而风气和,于时慨然已有终焉之意也。”[4]
如《寄圣俞》“行当买田清颍上,与子相伴把锄犁”表现欧公渴望在颍州大地终老此生;类似的诗句还有《秋怀》“鹿车终自驾,归耕颍东田”,《初食鸡头有感》“何时遂买颍东田,归去结茅临野水”,《下直呈同行三公》“买地准山北,垂竿颍水东”,《偶书》“决计不宜晚,归耕颍尾田”,《小饮座中赠别祖择之赴陕府》“待君归时我何为,手把锄犁汝阴叟”,《读书》“买书载舟归,筑室颍水岸”等。欧阳修在《再至汝阴三绝》中写道:“朱轮昔愧无遗爱,白首重来似故乡”,“颍人莫怪归来晚,新向君前乞得身”这几句将欧阳修即将归颍的迫切与激动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欧阳修早就将颍州视为第二故乡,所以在别处任官时便数次上奏请辞归颍。在他的咏颍州诗词中,实际上已赋予颍州“家”的情怀。
(3)表现欧阳修对现实社会的密切关注和对国家民族深刻的思考。欧阳修一生为官清廉,时刻心系人民,每到一处都能与民同乐,受到当地百姓的欢迎与爱戴。《醉翁亭记》中刻画了“人从太守游而乐”,“醉能同其乐”这样一位受百姓拥护的清官形象。欧阳修在颍州做官时期,十分关心百姓们的生活起居,关注农业,大兴各种工程造福于人民,做到了真正体恤民情,急民之所急[5]。如《喜雨》和《祈雨祭张龙公文》表现出欧阳修与人民共同祈雨,渴求风调雨顺、农业兴旺的美好愿望。且读《奉答子华学士安抚江南见寄之作》:
百姓病已久,一言难遽陈。良医将治之,必究病所因。天下久无事,人情贵因循。优游以为高,宽纵以为仁。今日废其小,皆谓不足论。明日坏其大,又云力难振。旁窥各阴拱,当职自逡巡。岁月寖隳颓,纪纲遂纷纭。坦坦万里疆,蚩蚩九州民。昔而安且富,今也迫以贫。疾小不加理,浸淫将遍身。汤剂乃常药,未能去深根。鍼艾有奇功,暂痛勿吟呻。痛定支体胖,乃知鍼艾神。猛宽相济理,古语六经存。蠹弊革侥幸,滥官绝贪昏。牧羊而去狼,未为不仁人。後又沉下位,恶去善乃伸。贤愚各得职,不治未之闻。此说乃其要,易知行每艰。迟疑与果判,利害反掌间。
此诗体现了欧阳修对政治改革的观点,他认为如今积贫积弱的局面使老百姓们苦不堪言,像病入膏肓的病人一样,简单的汤药已经治标不治本。若想恢复繁荣盛景,就必须要有猛药去疴的决心和手段,将当今朝堂的贪官污吏一网打尽,使纲律更加严明。他还将矛头直指最高统治者皇帝,劝说皇帝真正深入民情,不再优柔寡断,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扭转当朝颓靡的局面。欧阳修向来擅长“以文为诗”的创作手法,他将“庆历新政”中改革吏治的观点融入此诗,充分体现出对天下苍生鞠躬尽瘁的态度,以及“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无畏情怀。
(4)抒发对仕途经历的感慨和对功名利禄的思索。欧阳修自23岁至洛阳为官,由此开启了长达42年的仕途之旅。他一生兜兜转转,南北奔波,被贬数次,始终怀有一颗报国之心却不被重用,心系政治改革却惨遭弹劾,这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欧公自入仕便满腔热血,如:“然尸禄苟安,何以报国,感愧感愧!”此句写于被贬颍州时所作的《与韩忠献王稚圭书》(之八),将对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献身精神表达得淋漓尽致。然而,当他一次次惨遭贬谪之后,报效祖国之情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仕与隐的取舍。他在《和徐生假山》中写道:“卷道或独善,施物仁贵兼。”此时的他已经流露出独善其身、不再掺杂纷纷扰扰官场生活的想法。再如他在《竹间亭》中写道“忘尔荣与利,脱尔冠与缨。”当欧阳修身处暮年,抛却一切虚荣繁华,他只想守着一亩良田,一间草屋,安安稳稳度过晚年生活。他在《拟〈剥啄行〉寄赵少师》中写道:“车马溟然人已去,荷锄却向野田中。”可知欧阳修体衰多病,虽图报答皇恩,更希求安闲养生的心境。这是一位历经风霜的老人在宦海中浮沉飘荡数十年后发出的感慨,同时也是类似于“豪华落尽见真淳”的淡然与向往,剩的只有对自然的回归,对人性本质的追寻[6]。 2.欧阳修在颍州时期除了创作大量诗作外,还创作了部分词作。据统计,颍州词作的数量达到21首。其词作内容多为描写颍州风景名胜,或记叙亲朋好友间酬唱应答,一般呈现出清新畅快、自然闲适的风格特点。
例如,《采桑子》十首主要表现作者对颍州西湖风光的赞赏与喜爱。“绿水逶迤,芳草长堤”“群芳过后西湖好”“清明上巳西湖好,满目繁华”等词句将颍州西湖周围草木花鸟的生机勃勃与湖水山色的秀丽繁荫描写得淋漓尽致,其中也渗透着欧阳修与友人观赏景色的怡然自得。
十首《采桑子》均以“西湖好”开头,然后以“轻舟短棹”“画船载酒”等方式起句。作者或是独自划着轻舟小楫,或是乘着画舫安然饮酒,交代了游赏西湖的不同方式,衬托出玩乐的不同心境。由于欧阳修游赏西湖的次数之多,他更擅长按照季节变换的顺序来描写颍州西湖的景色,如“清明上巳”“春深雨过”“群芳过后”“荷花开后”等时间顺序,使读者于生动的描写中体会西湖别样的韵味。
以《采桑子》(其六)为例,主要以清明时节为背景,记叙了欧阳修在阴历三月上旬巳日这天在颍州西湖游赏。根据颍州当地风俗习惯,老百姓向来喜爱在上巳时分在西湖水边求福祉,祈祷上天保佑,消灾免难。因此,上巳节的颍州西湖十分热闹,车水马龙,喧嚣不已。欧阳修入乡随俗,也跟着当地人民于这一天进行踏青祈福,他在词中描写了眼前的一片繁华之景:来往的车马不绝,醉酒的游人兴尽而归,相互戏谑,堤岸到城墙的鲜花争相簇拥着,好一派生机盎然之景。
除了单纯描摹和赞赏颍州西湖的美景,《采桑子》十首中的其五和其十则有更浓厚的抒怀色彩。前段回忆刚至颍时的景象,拜访的门客乘坐“朱轮”蜂拥而至,而如今已进入暮年的自己早已看透了繁华虚无,富贵如浮云般消逝在如流水一样的二十年中。也许时光流逝,无人再识当年的知州,如同传说中的辽东鹤,故乡未变,但人却换了一茬又一茬。此首词作透露出欧阳修对青春易逝的伤感与落寞,也饱含着对功名利禄的不屑与淡然。
受古文运动文学理念的影响,欧阳修的颍州词作整体上突破了前代词作“艳俗”的藩篱,不再拘泥于纯粹地吟咏花鸟风月,而是将词作变得更加雅致,呈现出一种大气端庄、平和舒朗的风貌。
3.另外,作为古文运动的传承者,欧阳修在颍州时期也创作了大量的散文。但散文的种类十分冗杂,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书简、表、祭文、墓志铭、题跋、序传、书等。
散文创作大体继承了韩愈在古文运动中所提倡的方法,将先秦两汉的文章奉为典范,不拘泥于声律和辞藻,具有质朴流畅、返璞归真的特点。此外,欧阳修还形成了“道充、事信、理达、辞易”的文学创作理论,后人将其美学风格概括为“六一风神”[7]。他习惯于在自然的叙事和抒怀中将思想感情渗透在字里行间,并不直接兴感抒怀,而让读者在体味文章的过程中主动领悟出难以言传的高远境界。
由于欧阳修在颍州时期日常的文学聚会活动十分丰富,酬唱应答活动颇多,因此成为书简创作的主要来源,主要书简作品有:《与韩忠献王稚圭书》两通、《与梅圣俞书》八通、《与颜直将长道》两通、《与曾舍人巩》两通、《与杜正献公世昌》两通、《与王文恪公乐道》两通、《与刘学士子正书》两通、《与吕正献公晦书》一通等。
此外还有以《颍州谢上表》、《乞免明堂陪位札子》、《谢转礼部郎中表》等作品为代表的表状札子,以《送秘书丞宋君归太学序》为代表的序作,以《母郑夫人石橔铭》为代表作的墓志铭,以《与田元均论财计书》为代表作的书作,以《祈雨祭张龙公文》和《祭资政范公文》为代表的祭文。这些作品无一不形成真挚忠诚的基调,真实再现了欧阳修与亲朋好友之间纯真质朴的感情。
(二)颍州文学的内涵意蕴
唐宋是中国古代历史上经济文化全面繁荣的时代,不同教派的思想在这一背景下激烈碰撞,融合交汇,影响了当时文人的创作。欧阳修便是其中的一位代表,他的思想兼容并蓄,开放阔达而又不失严谨。
他一生以追寻仕途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青年之际热血喷发,试图在官场大显身手,寻得自己容身的一席之地。面对宋朝积贫积弱的局面,他积极探求国富民强的方法,寄希望于自上而下的政治改革。虽然因触犯统治者的利益而惨遭弹劾,但报效祖国之心从未改变。无论被贬谪到何地为官,他都奉行“以民为重”的主张,真切体察民情,这是欧公思想中儒家成份的重要体现。
此外,欧阳修的思想里也有道家理论学说的因素:他坚持顺其自然,认为人自自然万物中来,终究要回归山水中去。他的人生理想就是在田野中守着数亩农田,栖居茅屋中做一个普通的农夫。这在一定程度上类似于陶渊明的“世外桃源”理想,但欧阳修的性格里似乎又少了一份陶潜式的坚持或固执。也许是由于他遭遇了太多的贬谪,内心深处还抱有对仕途的遗憾与向往,导致他难以摆脱士大夫的影子。这在欧阳修的《下直呈同行三公》中体现得比较全面:“稻粱虽可恋,吾志在冥鸿。”五次至颍的经历使他不止一次表达“荷锄田野中”的愿望,这是一种归隐情愫,但也是试图改革却落得失败结局的无奈与辛酸,这是欧阳修思想中“儒与道”的融合,或者说是一种斗争状态,更是自我陷在出仕与归隐纠结中的煎熬与挣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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