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
王国维在《惠风琴趣》评语中写道:“惠风词小令似叔原,长调亦在清真、梅溪间,而沉痛过之。疆村虽富丽精工,犹逊其真挚也。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果何为哉!”[1](p235)在这里,王国维提出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正因为作者经历了痛苦磨难,才能创作出“沉痛”、“真挚”的文学作品。王国维认为,离人、孽子、征夫、思妇具有“真感情”,他们的肺腑之音即是绝妙的诗,其原因不在别处,正是因为这些人在人生痛苦的漩涡中深刻体验了苦难。痛苦愈大,体验愈深,则感情就愈真。所以王国维慨叹“天以百凶成就一词人”。又说:“诗词者,物不得其平而鸣者也。”“真感情”只有那些在水深火热中挣扎的人才可能具有。如古代的侠士荆轲,在易水边辞别燕太子丹,西入强秦刺杀赢政,情不自禁地吟出两句诗:“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遂成千古绝唱。项羽被围垓下,四面楚歌,诀别虞姬,悲从中来:“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千年之下,犹闻英雄末路的悲叹。由于“真感情”极其强烈和真挚,它使人进入一种忘我的惝恍迷离状态。因此,真正的诗人尽管是“感自己之所感”,其结果却超越了自己而成为人类全体之感情。正如他在《人间嗜好之研究》一文中所指出的:“彼之着作实为人类全体之喉舌,而读者于此得闻其悲欢啼笑之声”。大凡优秀的文学艺术,都可看作是“苦难之花”,“惟有大苦恼者才能经历到幸福之昙花一现”。这与韩愈在《荆潭唱和诗序》中提出的“诗穷而后工”论异曲而同工:“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词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发于羁旅草野。至若王公大人,气满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则不暇以为。”[2](3)(p129)诗人在劳苦羁旅草野之中备尝辛酸,磨炼了意志和审美体验能力,遂能以最深切的感受去描述和表达,终臻于“妙”、“工”、“好”的境界。因此,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境非独谓景物也,喜怒哀乐亦人心中之一境界。故能写真景物、真感情者,谓之有境界。否则谓之无境界”。[3](p18)“真景物”与“真感情”为“境界”之两大原质,其中“真感情”尤为重要,而只有身遭“百凶”之人才具有“真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