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境界、意境是中国古代文论中的重要范畴,历来探讨甚多。它们在古代文论

    一
  境这个词出现很早,最初是疆域的意思。《孟子·梁惠王下》说,“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几乎同时,境又用于指某种精神心态,《庄子·逍遥游》说,“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后来境又指某种所处地方,陶渊明《饮酒》诗说,“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1](p89)境界一词出现稍晚。最初也是指地域疆界。东汉班昭《东征赋》说,“到长垣之境界,察农野之居民。”[2](p366)后来的佛教经籍中也有境界一词,大致是指精神心智的活动范围或向往区域。如曹魏天竺三藏康僧铠译《无量寿经》说,“比丘白佛,斯义宏深,非我境界。”[3](p2)北魏菩提留支译《入楞伽经》说,“妄觉非境界”[4](p87)。北魏昙摩流支译有《如来庄严智慧光明入一切佛境界经》[5],梁僧伽婆罗等译有《度一切诸佛境界智严经》[5]。宋僧道原《景德传灯录》说,“问:若为得证法身?师曰:越卢之境界。”[6](p22)一般言谈中,境界也有佛教这种用法。
  南朝齐梁时期,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两次用了“境”这个词。《诠赋》说:“赋也者,受命于诗人,而拓宇于《楚辞》也。于是荀况《礼》、《智》,宋玉《风》、《钓》,爰锡名号,与诗画境,六义附庸,蔚成大国。”[7](p134)这“境”指文体境域。《论说》说,“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wěi@①,交辨于有无之域;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其般若之绝境乎?”[7](p327)这境指佛学超凡脱俗的境界。
  唐王昌龄在其《诗格》中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欲为山水诗,则张泉石云峰之境;极丽绝秀者,神之于心,处身于境,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了然境象,故得形似。二曰情境。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三曰意境。亦张之于意而思之于心,则得其真矣。”[8](p38-39)王昌龄对诗之境作了重要的划分,并认为境与象有关,故有“境象”之说。
  刘勰、王昌龄没有提到境界,他们(特别是王昌龄)关于境的看法却是后来的基本观念。下面分别讨论境、境界和意境。
    二
  先说境。境主要指文学作品写出的境地。王昌龄说“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物境偏于形似,情境偏于表情,意境偏于意蕴。王国维《人间词话》论境尤多。他认为,文学作品中,“有有我之境,有无我之境。‘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有我之境也。‘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寒波淡淡起,白鸟悠悠下’,无我之境也。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物,何者为我。古人为词,写有我之境为多,然未尝不写无我之境。此在豪杰之士能自树立耳。”[9](p191)“无我之境,人惟于静中得之;有我之境,于由动之静时得之。故一优美,一宏壮也。”[7](p192)从王国维举出的作品例证来看,这“有我之境”,相当于王昌龄所说的情境;“无我之境”,相当于王昌龄所说的意境。换一角度,王国维认为又有所谓“写境”、“造境”两大类,当然二者之间有联系。他说:“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故也。”[9](p191)
  古代又往往联系创作来谈境。首先,境是自然境地,人生境地,是文学描写的对象。王昌龄说,有“泉石云峰之境”,“处身于境”。皎然说,“诗情缘境发”。(《五言秋日遥和卢使君游何峙宿@上人房论涅pán@③经义》)[10](p781)元代杨载说,“诗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自工。”(《诗法家数》)[11](p735)明祝允明说,“身与事接而境生。”(《送蔡子华还关中序》)[12](p99)董其昌说,“大都诗以山川为境。”(《画禅室随笔·评诗》)[12](p148)晚清况周颐说,“无词境,即无词心。矫揉而强为之,非合作也。境之穷达,天也。无可如何者也。”[13](p4-5)
  其次,境又是作者构思时的心中之境。这是自然、人生之境触发作者心灵后的结果。王昌龄说,“视境于心,莹然掌中,然后用思”。皎然《诗式》讲“取境”说,“夫诗人之思,初发取境偏高,则一首举体便高;境偏逸,则一首举体便逸。”[14](p53)“取境之时,须至难至险,始见奇句”[14](p30)。特别是这种心中之境交融着作者主观之意。旧题白居易《文苑诗格》以诗为例说,“或先境而后入意,或入意而后境。古诗‘路远喜行尽,家贫愁到时’,‘家贫’是境,‘愁到’是‘意’;又诗‘残月生秋水,悲风惨古台’,‘月’‘台’是境,‘生’‘惨’是意。”[8](p68)苏轼《题渊明饮酒诗后》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因采菊而见山,境与意会,此句最有妙处。……古人用意深微。”[15](p174)北宋后期,叶梦得《石林诗话》认为,“意与境会,言中其节”[11](p421)。
  第三,创作出来的作品所达到的艺术造诣也叫境。殷fán@④评说,“王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字一句,皆出常境。”(《河岳英灵集》卷上)[16](p58)高仲武评李嘉yòu@⑤诗说,“使许询更出,孙绰复生,穷极笔力,未到此境。”《中兴间气集》卷上)[16](p271)不易分辨的是,有时文学作品写出的境地和所达到的艺术造诣兼而指之。高仲武说,李季兰《寄校书七兄》诗中句,“如‘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盖五言之佳境也。”(《中兴间气集》卷下)[16](p292)权德舆《送灵澈上人庐山回归沃洲序》说:“上人心冥空无而迹寄文字,古语甚夷易,如不出常境,而诸生思虑,终不可至。”[17](p185)这都很难确切说仅指哪一方面。
  另外,境又有指文体境域的。刘勰早就说到,赋“与诗画境”。袁枚说,“诗境最宽。”[32](p88)也是指文体境域。
    三
  境界一词出现于文论中大约在南宋时期。李涂《文章精义》说,“作世外文字,须换过境界。《庄子》寓言之类,是空境界文字;灵均《九歌》之类,是鬼境界文字;子瞻《大悲阁记》之类,是佛境界文字;《上清宫辞》之类,是仙境界文字。”[19](p66-67)吴子良《吴氏诗话》评叶适诗说,“至于‘因上苕yáo@⑥览吴越,遂从开辟数羲皇’,此等境界,此等襟度,想象无穷极,则惟子美能之。”[20](p4)这都是指文学作品所写出的境地。明代陆时雍《诗镜总论》说,“张正见《赋得秋河曙耿耿》‘天河横秋水,星桥转夜流’,唐人无此境界。”[21](p1409)祁彪佳《远山堂剧品》评《真傀儡》说,“境界妙,意致妙,词曲更妙。正恨元人不见此曲耳。”[22](p143)评《乔断鬼》说,“本寻常境界,而能宛然逼真。”[22](p147)清代孔尚任《桃花扇》凡例说该剧“排场有起伏转折,俱独辟境界;突然而来,倏忽而去,令观者不能预拟其局面。”[23](p762)叶燮《原诗》说,杜甫诗“《夔州雨湿不得上岸》作‘晨钟云外湿’,妙悟天开,从至理实事中领悟,乃得此境界也。”[24](p586)这也都是指文学作品写出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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