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魏晋迄唐的诗学本体论可以说是以“吟咏情性”之说为基本倾向的。当然,这期间又包含着对“情性”理解的种种细微差别。但论者均以人们的自在心态作为“情性”的主要内涵则是毫无疑问的。宋代诗学在“以意为主”的旗帜之下突破了以“吟咏情性”说为主要倾向的诗学本体论的藩篱,从而在中国古代诗学领域开出又一重要本体论倾向。“以意为主”之说并非宋人的首创。“言意之辨”及“言”、“象”、“意”三者之关系问题、“辞”与“理”的关系问题都是中国哲学史上的大公案,先秦儒学和魏晋玄学均曾对此产生过极大兴趣。即于诗文理论中倡言“以意为主”亦不始于宋代。南朝宋范哗就说过:“文患其事尽于形,情急于藻,义牵其旨,韵移其意。虽时有能者,大较多不免此累,政可类工巧图绘,竟无得也。常谓情志所托,故当以意为主,以文传意。以意为主,则其旨必见;以文传意,则其词不流;然后抽其芬芳,振其金石耳。”(《宋书· 范哗传》 唐杜牧也说:“凡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辞彩章句为之兵卫。… … 是以意全者胜,辞愈朴而文愈高;意不胜者,辞愈华而文愈鄙。”( ( (答庄充书)) )范、杜二人所言之“意”即是意旨的意思,是说作诗为文应有一个主要意旨贯穿其中,并要求文辞章句为表现这一意旨服务。至于此意旨的具体内涵为何物则无关紧要。然细味二人所论,则其所谓“意”与“情性”并无根本区别:如果诗文中有某种一以贯之的“情性”的话,那么人们意欲表现这种“情性”的想法也就是所谓“意”了。在宋代诗学中,“意”的内涵则要复杂得多了。梅尧臣《续金针诗格》 云:“有内外意:内意欲尽其理,外意欲尽其象,内外含蓄,方入诗格。如‘族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族旗喻号令,日暖喻明时,龙蛇喻君臣,言号令当明时,君所出臣奉行也。宫殿喻朝廷,风微喻政教,燕雀喻小人,言朝廷政教才出,而小人向化,各得其所也。”(《曹溪渔隐丛话· 后集)) )这里所谓“外意”指诗的字面意思,“内意”指诗的隐含义,前者可以看作是后者之能指,后者可以看作是前者之所指。“内意欲尽其理”说明诗的隐含义是某种道理,譬如其所引诗句,乃是讲君臣和谐、天下太平的道理。由此可知,在宋代诗学中,“意”作为本体概念与“理”相通,就是说,“理”也是一个诗学本体论范畴。对此我们还可以找到许多证据。例如王安石说:“某尝患近世之文,辞弗顾于理,理弗顾于事,以疑积故实为有学,以雕绘语句为精新。”( ( (仕学规范)) )苏辙说:“李白诗类其为人,俊发豪放,华而不实,好事喜名,不知义理之所在也。… … 汉高祖归丰沛作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 … ’白诗反之日:‘但歌大风云飞扬,安用猛士守四方?’其不识理如此。”( ( (杂说· 诗病五事)) )黄庭坚说得更明白:“好作奇语,自是文章一病。但当以理为主,理得而辞顺,文章自然出类拔萃。观子美到夔州后诗,退之自潮州还朝后文,皆不烦绳削,而自合矣。”(《与王观复书)) )看这些引文可知,在宋代诗学体系中,“以意为主”与“以理为主”是相通的提法。但是如果细加考察就不难发现,“理”的内涵较之“意”要狭窄得多,换言之,“意”包含了“理”, “理”却不能包含“意”。“以理为主”不过是“以意为主”的一个层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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