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所唤起的色彩的物象或者表象是饱含着情感的意象,因此,汉字比一般的表音文字更加容易引发色彩的情感性。汉字的色彩字往往与具体的色彩事物相关,与染色工艺紧密相联,与中华民族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因而汉字的意象性使得汉字的色彩表达最具情感性。
色彩和色彩表达具有情感性,这是大家所公认的。马克思说:“色彩的感觉是一般美感中最大众化的形式。”色彩的表情作用,是在人们的长期实践过程中形成的。一般人认为,红色是热烈而兴奋的色彩,黄色是明朗而欢乐的色彩,蓝色是清秀而朴实的色彩,绿色是自然而平静的色彩……每种颜色都有明显的感情指向,但这种感情指向并不是僵死的,有时因时代、民族、环境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所以我们认为色彩的表情作用是明显的,同时又是丰富的。阿恩海姆说:“那落日的余晖以及地中海的碧蓝色彩所传达的表情,恐怕是任何确定的形状也望尘莫及的。”绘画艺术主要靠线条和色彩表达感情,其中色彩的表情功能更加突出,罗丹认为:“一幅素描或色彩的总体,要表明一种意义,没有这种意义,便无一美处。” [3]200不过,色彩表达情感的原理及其机制至今仍然没有定论,只是人类长期实践经验似乎已经证实,具象性的东西比抽象的东西更加容易引起人的情感,那么,色彩表达情感的机制似乎也应该是,色彩表达(不论是何种符号表达,比如绘画、音乐、建筑、语言、文字等的表达)如果能够引起具体的物象或者表象,那么就会比那些仅仅是抽象符号的色彩表达更加具有情感性。因此,作为表意文字的汉字就会比表音文字的字母语词更加具有色彩表达的情感性。
法国早期象征主义代表兰波(Arthur Rimbaud,1854-1891)的名作《元音》(又称《彩色十四行诗》),要赋予表音文字的字母中的元音以色彩的意义,也只能把这些元音字母形象化为一些物象或者表象:
A黑、E白、I红、U绿、O蓝:元音们,
有一天我要泄露你们隐秘的起源:
A,苍蝇身上的毛茸茸的黑背心,
围着恶臭嗡嗡旋转,阴暗的海湾;
E,雾气和帐幕的纯真,冰川的傲峰,
白的帝王,繁星似的小白花在微颤;
I,殷红的吐出的血,美丽的朱唇边
在怒火中或忏悔的醉态中的笑容;
U,碧海的周期和神秘的振幅,
布满牲畜的牧场的和平,那炼金术
刻在勤奋的额上皱纹中的和平;
O,至上的号角,充满奇异刺耳的音波,
天体和天使们穿越其间的静默:
噢,奥美加,她明亮的紫色的眼睛! (飞白 译)[5]
其实,这样的听觉到视觉的转换,远没有中国汉字直接的、强烈的意象性对色彩表达情感的便利和优越。比如“黑”字:金文上部是“囱”,古时窗子开在屋顶上,既作采光透气用,又作生火出烟用;囱上的两点或四点,表示烟尘的黑粒;下部是“火”或“炎”,表示生火出烟,“炎”有燃烧旺盛意。合起来,囱被火烤烟熏,自然变成了黑色。隶变时将中部的“火”作“土”,下部的“火”作“灬”。《说文》:“黑,火所熏之色也”,“黑”的本义是“黑色”。由“黑色”引申为“昏暗”、“黑暗”。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有:“俄顷风定云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现如“天黑了”,“那间屋子太黑”。又如“白”:甲骨文中间的三角形像燃烧的火苗,外部上尖下宽的圆圈是光环,连起来是表示火苗“明亮”。《汉字例话》指出:“中间的三角形是火苗燃烧的形象。”[6]1114-1115金文中间变得不像火苗了。小篆中间像火苗向上的样子。“白”的本义是“明亮”。由“明亮”又引申为“白色”。《论语?阳货》:“不曰白乎,涅而不缁。”柳宗元《捕蛇者说》》:“黑质而白章。”[6]223-224汉字中的色彩字大部分都与具体的事物相联系,因而汉字色彩字的符号就具有直接的、强烈的意象性,能够直接唤起汉字使用者鲜明的相关物象或者表象。
从色彩字与具体的色彩事物的关系来看,汉字的许多色彩字都与具体的色彩事物及其表象相关,从而汉字的意象性使得汉字的色彩表达最具情感性。比如,“黄”字:黄字是象形字,甲骨文像一佩玉的正视人形,金文将其繁化了,小篆由金文演变而来。郭沫若《金文丛考》指出:“黄即佩玉……后假为黄白字,卒至假借义行而本义废。”“黄”的本义是“佩玉”。由“佩玉”引申指“黄玉”。《诗?齐风?着》曰:“充耳以黄乎耳,尚之以琼英乎耳!”由“黄玉”又引申指“黄色”。《易?坤》有言:“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地黄。”《墨子?所染》:“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现代汉语如“黄旗”、“黄底白字”。由“黄色”引申为“变黄”,动词。一是指枯萎。《诗?小雅?何草不黄》:“何草不黄?何日不行?”《礼记?月令》:“是月也,草木黄落,乃伐薪为炭。”二是指成熟。韦应物的《答郑骑曹重九日求橘》一诗有:“怜君卧病思新橘,试摘犹酸亦未黄。”[6]1011-1012《说文?黄部》曰:“黄,地之色也。从田,从?樱??右嗌?。?樱?古文光。凡黄之属皆从黄。”“黄”的本义为佩璜,引申指黄色。如“天玄地黄”、“黄袍”。[7]45再比如“蓝”字:蓝,染青草也。从?H,监声。王筠曰:“有蓼蓝、大蓝、槐蓝、菘蓝、马蓝、吴蓝、木蓝。”舜徽按:古有草染,有石染。石染者,丹青之属;草染者,蓝?`之属也。《荀子?劝学篇》云:“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正谓蓝为染青之?H。[8]蓝字是形声字,本义是蓼蓝草,可以用来染青色的草类植物。从以上的黑、白、黄、蓝等字来看,这些汉字所唤起的物象或者表象都是具象性的东西,因而很容易就会引发相关的情感。例如,李清照的词《声声慢?寻寻觅觅》有:“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其中的“黄”和“黑”所能唤起的物象和表象,都表达了一种秋天枯萎和白日无聊的惆怅的“愁”绪。杜甫的《春夜喜雨》一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其中一个“黑”字,它可能唤起的物象或者表象描绘了一幅墨黑或者烟囱熏黑的景象,衬托出江上的灯火通明,反而更加渲染了春夜喜雨的情感。还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塞上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李贺《雁门太守行》)开首一句的“黑云”,所唤起的物象或者表象是浓重墨黑或者漆黑的云雾,就渲染了一种战争的气氛和大气凛然的自豪情感。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的千古绝唱,其中的“绿”字,虽然不是用的字的本义,可是这个绿字却与大自然春天的草木叶子繁盛的景象紧密相联,从而把江南春色写得活灵活现:春风吹过,万物一片翠绿,从而表达了作者对家乡春天的热爱之情和急于回到故乡的迫切心情。因此在全诗之中,这一句就是一句警句,这个“绿”字就成为了诗眼,它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经过了“到、过、入、满”等字的斟酌推敲以后而构成的审美意象。(王安石《泊船瓜洲》: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试想一下,要把“春风又绿江南岸”的诗意显现出来,是仅仅把“绿”字染成绿色,还是把一片翠绿的春天景色呈现出来,哪种更好?或者干脆把《泊船瓜州》一诗转化为一幅以青绿为主调的山水羁旅图,如何?在汉字色彩字唤起相关物象和表象的基础上,汉字色彩字的情感性是否会跃然出现在视象或者视频之中?如果单独表达色彩字的情感性,你就可以更加集中地展现诸如“黑”、“白”、“黄”、“绿”等字所唤起的物象或者表象的视图或者视频,是否就可以不言自明了? 从色彩字与染色工艺的关系来看,汉字的许多色彩字都与染色工艺紧密相联,从而汉字的意象性使得汉字的色彩表达最具情感性。比如,“红”:“红”是形声字,小篆从糸,工声,隶变后楷书写作“?t”,汉字简化后写作“红”。《说文?糸部》:“?t,帛赤白色也。从糸,工声。”“红”的本义为粉红色的丝帛。后用来指代颜色。如白居易《忆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又如“绿”:“绿”字是形声字,小篆从糸,??声,隶变后楷书写作“?G”,汉字简化后写作“绿”。《说文?糸部》:“?G,帛青黄色也。从糸,??声。”“绿”的本义为青黄色,是草木叶子在茂盛时的颜色。如贺知章《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再如“紫”:“紫”是形声字,小篆从糸,此声,隶变后楷书写作“紫”。《说文?糸部》:“紫,帛青赤色也。从糸,此声。”“紫”的本义为紫色,由蓝色和红色组成。在中国服饰文化中,贵族和高官的服色多用朱色、紫色。因此,“朱紫”一词,多借指高官。如汪洙《神童诗》云:“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紫气”即紫色的云气。古人以紫气为祥瑞之气,附会为帝王、圣贤等出现的预兆。 [7]95,99 ,329此类涉及染色工艺的色彩字,主要与人们的服饰色彩密切相关。因此,我们可以从中国传统服饰的色彩及其色彩字来了解汉字色彩表达的情感性。中国古代,从阶级和阶层观念产生以来,人们的服饰的色彩就有一套相应的严格规定。台湾学者许进雄在《中国古代社会――文字与人类学的透视》中指出:“封建的社会,处处都要表现其阶级性,衣服是人们整年穿着的东西,自然会想办法加以修饰以欢悦视觉,以区分等级。传说黄帝始创衣制,其表现的方式不外是色彩、图案,以及佩带的装饰物。丝麻的颜色微黄而无文,在织机尚无法编制艳丽多彩的繁缛图案前,使衣服变成美丽的方法不外染色、涂绘和刺绣。商周时代虽尚未见染字,布的染色可能早到公元前17―18世纪的齐家文化。商代则已有红、黄、黑、白等色的布幔,表示那时已有染色技术了。小篆的染字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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