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批评立足于一个广阔的空间进行批评活动,这种广阔包括采用的理论的多学科性、批评方法的多方面性,由此也就有批评空间的多种可能性。
这种可能空间最主要的或者关键的方面在于:它通过对于文艺文本及文艺现象的阅读,发掘出这一文本或现象的内在的因素,从而使得文艺批评活动不只是对于文本意义层面的讲述,而且进入到文本作用于人们无意识领域的探究,于是批评活动在意义层面之外又获得了超越意义,同时又是具有另一种意义的东西。当然,这种“另一种意义的东西”并不是批评家凭空杜撰的,而是由于文本表达的语境、接受者心态、以及作者的话语权力影响关系等综合作用的结果。法国思想家布尔迪厄指认了创作活动的权力影响。他说,“文化生产者拥有一种特殊的权力,拥有表现事物并使人相信这些表现的相应的象征性权力,这种象征性权力还表现在文化生产者,用一种清晰的、对象化的方式,提示了自然世界和社会世界或多或少有些混乱的、模糊的、没有系统阐释的,甚至是无法系统阐释的体验,并通过这一表述赋予那些体验以存在的理由。”[7]这种话语权力不是强迫人们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而是在于他通过讲述赋予世界一种秩序,这种秩序即使是有根据的,但是也还有从不同角度有不同看待的问题,而讲述的话语权力就是把作者认可的那种秩序作为正宗的表述,而别人可能具有的其他秩序则居于次要的或者从属的地位。我们进行思想和行动大多要有一个理由,这一理由的根本就在于我们对于事物秩序的思考,当这种关于秩序的讲述是由别人告诉我们,而我们自己没有思考机会的时候,那么我们也就成为了被别人思想征服的头脑方面的殖民地。
真正值得文化批评努力的方向不是对于文艺鉴赏或者文艺创作提供可以参照借鉴的资源,而是从事一种对于文艺状况加以文化批判和社会反思的工作,这样的工作好似与文艺本身远了一些,但是通过这样的工作,才可以使得文艺作品真正融入到社会。而文艺作品既可以作为象牙塔的珍玩看待,也应该可以作为社会话语的一种方式来认识,或许,文化批评就是着眼于后面的路子。
好莱坞拍摄的“越战影片”就给批评家提供了文化分析的素材。20世纪60年代,美国卷入到越南战争。这场战争美国阵亡将士达到5万余人,超过了第二次世界大战阵亡将士人数,并且美国没有达到阻止“越共”向南部渗透的目的,最后还把老挝、柬埔寨也搭进了“共产化”圈子。以致于当老布什在指挥攻击伊拉克的“沙漠风暴”行动取得预期成果时,首先表达的就是,这一行动洗刷了美国民众多年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美国这越南战场上经历了事实层面的失败,可是在讲述行为中却获得话语层面的成功。同样都有对于这一战争的电影的表达,越南方面有《琛姑娘的森林》等译介到中国的影片,不过艺术上和制作技术上都非常拙劣,恐怕没有多少人留下印象。反之,美国则有《猎鹿人》、《第一滴血》等具有世界影响的大片。在这种讲述的行为中,它告诉我们,越南本来是一个不为人们熟悉的国家,然后美国人去了,发生了一些事情,再然后美国人走了,留下一些沉重的记忆。这里,越南只是作为一个被讲述的对象。当美国人未去之时,它没有影响;当美国人已走之后,它也同样无足轻重。越南不过是只有当美国人“发现”它之后才可能具有意义。于是,在战场上失败的美国,通过这种讲述获得了主导地位。那么美国的这种讲述的成功依靠的什么呢?依靠的是美国具有的广大市场、依靠的美国的先进科技、美国的雄厚资本,以及依靠它从欧洲继承的那种中心视角,即以美国视角看到的世界就代表了世界的基本形貌,而其他视角看到的世界不过属于一些侧面甚至假象。
约翰·斯道雷从所谓东方主义或者后殖民主义的角度认识这一问题,他说:“好莱坞在处理东方问题方面的主要形式是:‘说明它、认可对它的看法、描述它、讲述它’。好莱坞影片将越南‘虚构’为美国的一个‘对照形象’和‘替代物及……潜在本体’。好莱坞影片——与其他离散实践、歌曲、小说、电视连续剧等一起——以这种方式成功地创作出一个非常强有力的有关越战的话语:通过一系列‘真理的程式’告诉美国和全世界,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之所以发生这些事是因为越南本来就是那样的。”[8]斯道雷认为,这种讲述有着美国对于这场战争的反省,不过在这背后,是美国的一种替代性补偿,即美国已经不具有对于越南的事实层面的“管辖权”,于是经由这种话语讲述的方式获得二者关系上的定位。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文艺表达的娱乐方式是如何进入到国家意识形态利益要求之中的。这里,文化批评包含了社会批评、政治批评、心理批评等多方面的内容,但是又不同于这些批评之中的任何一种,其中关键在于,它是多学科化乃至泛学科化的,它贴近人们的日常生活经验和生活常识,而不是要着力于改变人们的常识。
文化批评不是包打天下的文学研究的类型,但是,在今天全球化渗透到世界各地,当代科技可能成为一种新的意识形态构织时代神话的现实下,文化批评毕竟可以给予我们思想的解剖刀。
注:
[1]《爱因斯坦文集》第一卷,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309页。
[2]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150~151页。
[3]希利斯·米勒《文学理论在今天的功能》,见拉尔夫·科恩主编《文学理论的未来》,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121~122页。
[4]《后现代性与公正游戏——利奥塔访谈、书信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104页。
[5][8]约翰·斯道雷《文化理论与通俗文化导论》,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第114~115页,第133页。
[6]Spivak, Gayatri C.:In Other World,p.267, New York:Routledge,1988.
[7]《文化资本与社会炼金术——布尔迪厄访谈录》,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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