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O年代拉丁美洲的「爆炸时期」(boom﹐1960-1975) 文学风潮大放异采﹐将拉丁美洲的小说创作推上世界文坛﹐「魔幻写实」(realismo mágico/magic realism)的创作技巧俨然已成拉美小说的图腾﹐也是近四十年来文学论述中不可缺席的尖兵。在探讨「魔幻写实」时﹐不应忽略的是「历史」在小说题材中占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拉丁美洲历史题材丰富多样﹐举凡前哥伦布时期史﹐殖民主义﹐役奴/解奴史﹐独立邉邮珐o种族史〔印第安原住民史(indigenismo)﹐混血族群史(mestizo/mulato)﹐克里欧由主义(criollismo)﹐高卓文化史(gaucho)〕…等均是文学创作的题材。拉丁美洲的传统历史小说书写可追溯至十九世纪浪漫主义时期最丰富﹐进而发展至写实主义﹑现代主义﹑克里欧由主义及少部份存在主义思维的历史小说。依曼顿(Seymour Menton)的分析﹐一九四九年古巴小说家卡本迪尔(Alejo Carpentier)的世界王国(El reino de este mundo)面世後﹐可谓拉美新历史小说与传统历史小说的分水岭(38)﹐卡本迪尔自然成为新历史小说创作的始祖。一九七九年的竖琴与阴影(El arpa y la sombra)描写历史知名人物哥伦布﹐结构与内容呈现更多新历史小说的特色﹐新历史小说可概括出几项特点﹕拟仿(mimesis)历史背景外﹐附加哲学﹑形而上学的思维﹐赋予历史周期循环的特质﹐以致真伪难辨﹐如波赫士的作品﹔刻意曲解﹑忽略﹑夸大史实或撰述时代错误的事蹟﹔後设论点(metaficción)﹐互文(intertextualidad)特色﹐仿讽(parodia)﹐多层次语境与论谈(heteroglosia) 等(Menton, 42-46﹐Niall Binns, “La novela histórica hispanoamericana en el debate postmoderno”, La novela histórica a finales del siglo XX, 159-165)。 竖琴与阴影之後杰出历史小说相继面世﹐被视为拉美新历史小说创作的巅峰。虽然卢卡斯(Georg Lukács)在他的历史小说(The historical novel)精辟论述中以狄更斯和托尔斯泰的小说为例﹐指出写实小说和历史小说的诸多相同点﹐藉以说明不需在小说文类中再区分其他从属(次)文类(subgénero)的主张(part III, chapter 5﹐230-250)﹐不过一般在探讨二十世纪的拉美文学时﹐由於「後现代」与「魔幻写实」论述的强势旋风﹐除了少数几位因「魔幻写实」技巧书写引学界瞩目而兼探讨其历史/小说外﹐许多杰出的小说家未如「魔幻写实」群作家受到重视。当然﹐广义而论﹐所有的小说都有历史小说的影像﹐小说人物的社会环境多多少少都会模拟真实情境。墨西哥诗人艾米里欧.帕契哥(José Emilio Pacheco)撰文阐述历史与小说的关系时表示﹕「小说创作究其根源﹐其实便是在化历史为己有(小说)的转变过程…日常生活的故事﹐没有历史的人的历史…所有的小说都是历史小说」(Menton, 31-32)。如果刻意区分的话﹐本文讨论的主题马奎斯则尚不是拉美作家中致力经营「历史小说」的作家﹐以安德森.因贝特(Enrique Anderson Imbert)对历史小说较中庸的定义﹕「小说叙述的情节是小说家前一个世代的故事」(3)﹐那麽马奎斯从一九五五年的第一部小说风吹落叶(La hojarasca)至一九九六年的报导文学绑架新闻(Noticia de un secuestro)等十余部作品中可视为「历史小说」者仅有迷宫中的将军(El general en su laberinto,1989) 。不过马奎斯娴熟精湛的「魔幻写实」技巧﹐擅长揉制史实与神话的笔力让读者在他诸多小说中可以捕捉到历史的轨迹﹐进而探勘这些史蹟对他创作的影响与在小说中扮演的角色。如此﹐迷宫中的将军之外﹐马奎斯其他小说中蕴涵的历史则是如万花筒般色彩缤纷了。本文将先探讨「历史小说」迷宫中的将军﹐继之再论述历史再现的小说作品。
二﹑迷宫中的将军
迷宫中的将军并不是第一部将这位拉丁美洲独立邉咏夥耪呶髅桑@郀?Simón Bolívar﹐1783-1830)写入小说的作品﹐马奎斯在「跋」的谢辞中感谢同胞作家穆迪斯(Alvaro Mutis)的最後的面容(“El último rostro”)给他的灵感(271)﹐然马奎斯妙笔生花的创作让玻利瓦尔这位历史知名人物也在文学天地中声名大噪。迷宫中的将军在结构﹑主题与技巧上虽较属传统历史小说﹐但仍是近几年来拉丁美洲历史小说的经典代表(Menton, 156)。马奎斯以传记小说书写西蒙玻利瓦尔(Simón Bolívar)﹐将历史与神话重新建构﹐让读者在正史与虚构的迷宫中游离(Matías Barchino﹐”La novela biográfica…”﹐La novela histórica a finales…﹐149-150)。
1. 凡人vs.英雄
迷宫中的将军以玻利瓦尔生命最後七个月又九天(一八三O年五月八日至十二月十七日)的时间铺陈而成﹐主题平行呈现一个强烈对比的历史人物﹕与凡人无异的玻利瓦尔每下愈况的健康情形和传奇般的英雄人物玻利瓦尔的丰功伟业。这样的对比呈现巴赫丁(Mijaíl M Bajtín)所指的历史小说的特色﹐他说﹕「当代历史小说的目的与特色便是试图在小说人物的私生活中(恒常以情史为主轴)找寻历史的痕迹﹐同时以一种寻常生活化的方式来呈现历史介面」(368)。由此观迷宫中的将军八个单元的篇幅﹐每一章都有他身体状况的描述咳嗽﹑吐血﹑胀气﹑发高烧﹑头痛﹑体重越来越轻﹐身子益见萎缩…﹐「那些不久前在世纪大会(Congreso Admirable)上见过他的朋友都不敢相信﹐在这麽短的时间内他的身子竟至这般形销骨毁地步」(146)﹔不过玻利瓦尔的健康虽然随着章节的爬梳日益恶劣﹐却又高潮迭起﹐在一次次奇蹟似的状况下又变得精神抖败5谝徽绿岬剿哪陙硪恢庇邪l高烧呓语的症状﹐「发病翌日却又完全恢复理智﹐ 一切如常」(18) ﹔第七章﹑第八章描写日薄西山的将军﹐却又峰回路转地勾起几笔英雄胆识的意境与影像﹕「何西.帕拉西欧斯(José Palacios)好久不曾见到主人的健康状况像那几天那麽稳定﹐一接到军事政变的消息﹐头痛和黄昏高烧的毛病则『弃械投降』﹐立即消失」(203-204)﹔里欧阿查区(Riohacha)叛变得以敉平的善意的谎言让他喜形於色﹐唤起昔日万民拥戴的回忆﹕「我们从来没有这麽好的机会沿着正确的道路从新开始…当我重新踏上阿拉瓜谷那天﹐全委内瑞拉的人民都会起来支持我」(257) 。 这样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生老病死问题在每章中平行走笔﹐对应玻利瓦尔盖世雄风的印记显得丝丝入扣﹐引人入胜。
医生角色的塑造也使整部小说趣味横生﹐在玻利瓦尔病恹恹的身躯上平添几多色彩。虽然小说一开始便带入玻利瓦尔日益消瘦的身子﹐医生却迟至第五章後才陆续出现﹐将军英雄式的自信与自己的健康拔河﹕「我如果真把医生的话当回事的话﹐早就入土多年了」(142)。尼卡西奥.巴列(Nicasio del Valle)大夫在第四章中昙花一现(112)﹐其余三位则颇有戏谑嘲讽意味﹐连名字都语带揶揄。埃库莱斯.加斯特尔冯多(Hércules Gastelbondo﹐”Hércules”原为大力士之意)的惊人之语﹕「在我手上死去的病人跟死在其他医师手里的一样多﹐但在我这儿死得更快活」(218)﹔尼特(Night﹐黑夜)大夫却把将军的病情详酁槁辕懠?251)﹐雷韦伦多(Alexandre Prosper Révérend﹐庄严可敬的亚历山大)的详唷父忻拔窗K导至肺炎」较正确(251)﹐但他在将军颈部及小腿肚贴了起疮药﹐在过了一个半世纪後﹐许多医生咸认将军死亡的肇因是这几帖磨蚀膏药(261)。玻利瓦尔戎马倥偬的一生与近乎江湖郎中的医疗并置﹐一八三O年的死因竟和一九八O年的医学文明相呼应﹐典型马奎斯式的夸饰手法。
2. 煜煜辉赫的解放者
除了与病痛鏖战的将军外﹐我们也看到功勳彪炳的英雄玻利瓦尔﹐因此年代大事纪是重塑解放者角色重要的史实元素﹐马奎斯打破时间顺序来回顾一代英雄玻利瓦尔的光荣岁月。「十一年前﹐西班牙人长达三个世纪的统治结束时…」(19)﹐这里引导了一八一九年开始至一八三O年玻利瓦尔逝世期间的大事纪。玻利瓦尔的光荣史蹟在小说中以时光倒转的回忆式做「历史巡礼」﹐如一八二四年的胡宁(Junín)战役与阿亚库乔(Ayacucho)战役的胜利(25)﹐一八二六年「牙买加宣言」(Carta de Jamaica)的慷慨激昂(85)﹔一八一三年万民拥戴﹐被尊称为「解放者」的荣耀(175)﹐十二年来(1819-1830)身兼玻利维亚总统﹑哥伦比亚总统及秘鲁独裁者的风光与无上权力(39)…等﹐披露一个雄才大略的英豪典型﹐继而再引介周遭相关人物以凸显或对比。小说中虽将玻利瓦尔的袍泽与政敌一一点名介绍﹐仍然彰显了两位最重要的人物苏克雷(Antonio José de Sucre)和桑坦德(Francisco de Paula Santander)。苏克雷的角色在第一章里与玻利瓦尔分平分秋色﹐他拒绝玻利瓦尔要他任共和国总统的建议(27-28)﹐尔後名字则反复出现直到第六章惨遭杀害的叙述高潮。苏克雷是玻利瓦尔肝胆相照的同志﹐因而有「苏克雷遇害後﹐他已不再用打扮的技巧来掩饰衰老的仪容了。波帕足区(Pie de la Popa)的屋子陷入愁云惨雾的哀凄中」(193)来映照玻利瓦尔对这位并肩作战的袍泽的尊敬与惋惜。政敌桑坦德角色的描写则在第二章与玻利瓦尔分庭抗礼直至最後。桑坦德在一八二一年至一八二八年任哥伦比亚共和国副总统﹐因一八二八年暗杀玻利瓦尔计画失败﹐蒙玻利瓦尔宽赦死刑而流亡法国(63)。在马奎斯笔下﹐一个是加勒比海性格的玻利瓦尔﹐一个是内陆山区的”卡乔哥”(cachaco)人﹐两人注定要格格不入﹐陷入瑜亮情结的困惑。马奎斯对玻利瓦尔的宽待与善意与对桑坦德的不屑与批评在作者的历史天平下轻重立判。虽然如此﹐马奎斯不忘打破神话迷思﹐透视玻利瓦尔肖像的内在﹐指陈其非裔血统﹐乃因曾祖父曾与一个非洲女奴生过一男﹐可从玻利瓦尔五官看出遗传﹐「所以秘鲁上流社会都称他为桑博人(El Zambo)。但是随着他的荣誉不断上升﹐画家们便逐渐将他理想化﹐洗涤他的血液﹐神化他的形象﹐直至最後以罗马人的侧面浮雕形象树立在官方的记忆里」(186)。另一方面﹐桑坦德的功勳是「历史的必然﹐而不是他的才华…共和国永远给他打上墨守成规和崇尚保守的印记」(60) 。苏克雷与桑坦德角色的侧重更加凸显玻利瓦尔的政治视野与影响。
3. 迷宫中的将军
一八三O年五月前的大事纪打乱时间的次序﹐配合嵌入最後七个多月玻利瓦尔的「英雄回忆录」。一八三O年五月八日至十二月十七日则是依序渐进﹐成为小说中独立发展的线路。五月八日之前﹐玻利瓦尔的奋斗而至荣耀一身的历程泰半以独白的方式叙述﹐之後「风烛残年」的点点滴滴则以对话方式铺陈。这段时间的历史事蹟包括苏克雷遭暗杀事件玻利瓦尔的断臂之痛﹔五月莫斯克拉(Joaquín Mosquera)被选为总统﹐而玻利瓦尔未得半张支持票﹐颇有江山易主的惆怅(37)﹔九月五日乌达内塔将军(Rafael Urdaneta)政变夺取政权以拥护玻利瓦尔出任共和国总统(199)﹐马奎斯此处用语揣摩用心﹐用「我们」追溯祖国哥伦比亚伤痛的历史﹐写下「这是在哥伦比亚共和国发生的第一次政变﹐是在那个世纪其余时间中『我们』将要遭受的四十九次内战的第一次」(203)﹔旅途最後一站圣玛尔塔居民的宿怨与敌对加深将军穷途末路的悲情(247)﹔乌达内塔政变之後﹐玻利瓦尔最後奋力一搏﹐试图推翻派斯(José Antonio Páez)将军在委内瑞拉的政权﹐将委内瑞拉并入哥伦比亚共和国﹐但这个一统的美梦也破碎(209-210﹔222-223)。讽刺的是最後带入了一则事蹟﹐玻利瓦尔逝世後﹐他的军官「五年之後发动一场军事政变﹐与佩德罗.卡鲁霍(Pedro Carujo)司令并肩作战﹐以实现玻利瓦尔统一美洲大陆的理想」(253)﹐莫不有「壮志未酬身先死」的欷歔或「古来英雄皆寂寞」的感叹。帕叶兹玻罗(Esteban Páez Polo)在他的论述寂寞城中的玻利瓦尔(Simón Bolívar en la villa de Soledad) 中巧妙地的应用玻利瓦尔最後的「旅途」辞世前一站落脚地「索莱达镇」(意为寂寞镇)的涵意﹐恰确地投射解放者的寂寞与孤独﹐与马奎斯的布局相互辉映。每一个冷清的迎接场面﹐随日子益显颓废的身躯﹐都让他回想起与现状大异其趣的昔日风采﹐陷入不知孰是孰非的迷惘﹐而在行将就木的前十天却依然意气风发地想要重享一八一三年「解放者」的光环﹐再度实现一八一七年「卡萨科马湖」宣言解放美洲与大一统的宏愿(257-258)。正如马奎斯所言﹐这一部份是历史文献记载最少的部份﹐成就他颠覆历史悠游小说虚构世界的梦想(迷宫中的将军﹐302)。
4. 女人vs. 玻利瓦尔
先前提过巴赫丁的理论中﹐在小说人物的私生活中找寻历史的轨迹﹐其中私生活又以情史为焦点。迷宫中的将军对玻利瓦尔的红粉知己﹐逢场作戏的露水姻缘的描述淋漓尽致﹐是这部小说脱离历史(也可能是发现历史)的精彩部份﹐也是最能掀开正史的面纱﹐透视一个同样有七情六慾的英雄如常人的一面﹐是作者书写这部历史/小说时拥有最多创作的自由与空间的题材(Menton, 163)。英雄爱江山﹐更爱美人除了政治军事活动在每章陈述外﹐玻利瓦尔的爱情故事也在每章平行衍生。架构这些情爱生活时﹐总是在军事愈是燃眉之急时﹐将军对它们的渴望也更迫切﹐在玻利瓦尔的天平上是一样的份量﹐战场和情场都想征服。马奎斯笔下玻利瓦尔是一个亲切的「唐璜」﹐情人的数目虽不若唐璜的夸张﹐但如伺卫帕拉西欧斯的估计﹕「有三十五位﹐当然这还不包括那些夜间随时飞来投怀送抱的小鸟儿」(162)。情妇名单中最重要也是真实人物的是曼努埃拉.萨恩斯(Manuela Sáenz)﹐是玻利瓦尔生命最後八年(1822-1830)的亲蜜爱人。曼努埃拉的角色也是贯穿全书﹐几则重点的刻画则在第二章﹐叙述一八二八年桑坦德幕後策划謿⒉@郀柕呐炎冃袆萤o曼努埃拉以其过人机智与胆识让玻利瓦尔逃过一劫(62-63)﹔第七章她大胆无畏地公开拥护玻利瓦尔﹐批判莫斯克拉总统的新政府﹐促成将军与乌达内塔和好直至乌达内塔政变成功(230-231)﹔最後第八章对曼努埃拉这位情妇赋予「守寡」般的心境描绘则扩张了小说的历史视野与叙述美学﹐尤其两人一个是矜夫﹐一个是罗敷(晚年成寡妇)的身份下益显张力﹕「在瓜杜阿斯镇(Guaduas)时传来将军与世长辞的消息﹐这个恶耗让她从此自世上消失得无影无踪…三次难忘的造访在她离群索居的日子中带来莫大安慰﹕西蒙.罗德里格兹(Simón Rodríguez)老师﹐与他共同分享玻利瓦尔的光荣﹔义大利爱国者加里波的(Giuseppe Garibaldi)﹐他参与阿根廷反罗萨斯(Juan Manuel Ortiz de Rosas)总统独裁政权的邉萤o回程时来探望她﹔还有美国名作家梅尔维尔(Herman Melville)﹐他为了撰写白鲸记探勘世界各地海域汇集资料…曼努埃拉五十九岁死於瘟疫﹐留在她身边的将军私人遗物是一绺头发和一只手套」(262-263)。透过小说历史变得更凄美感人了。
除了以曼努埃拉的爱情为主轴外﹐皆另穿插玻利瓦尔一八三O年五月以前与其他不同国籍女人的风流韵事﹐其中曼努埃拉和安妮妲(Anita Lenoit)是真实人物﹐其余邂逅增添小说夸饰的戏剧性效果﹐多为马奎斯杜撰(Palencia-Roth﹐57)。迷宫中的将军没有像百年孤寂般露骨地描述性爱﹐然而玻利瓦尔的每个女人都令人印象深刻。第二章回想到一八二O年与处女之身的黑白混血女奴蕾娜玛丽亚露意莎(Reina María Luisa)的一夜情缘﹐玻利瓦尔说爱情解放了她﹐但是她却不愿与将军同行(58)﹔第三章的英国人米兰达林达萨(Miranda Lindsay)则在一八一五年以幽会为由拯救玻利瓦尔一命﹐那一夜睡在将军吊床的友人被砍杀身亡。与米兰达一夜共度良宵仅止於柏拉图式爱情﹐倒是提到将军经常在多明尼加女人胡丽娅柯维尔(Julia Cobier)那儿过夜﹐虽蜻蜓点水式一笔带过﹐涟漪却波动荡漾(88)。第四章蒙波克斯区(Mompox)的望族千金何塞法萨格拉里奥(Josefa Sagrario)以「天主之地」的暗号﹐穿方济会的修士服为掩饰﹐挂厚重的金护甲饰物﹐闯七关岗哨前去与玻利瓦尔相见欢。马奎斯以他惯常嘲讽宗教的笔触将圣职与情慾交织一起﹐且将富人的庸俗嘲弄一番(122) 。与年方二十的安妮妲莱诺瓦(Anita Lenoit)的恋情谣言因将军风流之名不胫而走﹐安妮妲的墓地反因此成了情人朝圣之地(135)。安妮妲莱诺瓦经帕连西亚罗兹(Palencia-Roth)考证是真实人物(57)。第五章马提尼克岛人卡米儿(Camille de Martinica)﹐一个「最美丽﹑最高雅又最傲慢的女人」(163)﹐玻利瓦尔翩翩风度﹐侃侃而谈展现他的智识﹐暗示卡米儿好比拿破仑的女人约瑟芬﹐言下之意两人是英雄美女绝配﹐然而将军既无力与之共舞﹐又因两人唇枪舌剑﹐最後沦为一句酸葡萄评语﹕「她令人作呕」(167)﹐第六章轻描淡写几笔两人重逢的拘谨(181-182)。与卡米儿无缘共温存﹐第五章衍生许多插曲衬托玻利瓦尔游戏人间的爱情。十八岁的混血少女玛努埃丽妲马德罗尼奥(Manuelita Madroo) 在将军不眠的夜与之共享鱼水之欢(160)﹔後来成为共和国总统夫人的女军人弗兰西斯卡苏维亚加加马拉(Francisca Zubiaga de Gamarra)也曾共缠绵(160)﹔与何西圣马丁(José de San Martín)在瓜亚基尔(Guayaquil)会师时和加拉伊科阿(Garaycoa)区母权制一家三代五口女人寻欢作乐(158)﹔还会夜夜梦见秀发亮丽的女人在他脖子系红带子(143)﹔这一章开始玻利瓦尔四处寻花问柳的描述﹐也透露他的爱情观﹕「我永远不再谈恋爱…这好比同时拥有两个灵魂」(157)。第六章里说得更透彻﹐一个略比唐璜和善却复杂的心态与作为﹕「他一生遇过的那麽多女人中﹐许多都是昙花一现﹐他不曾向任何一个女人暗示要她留下来的念头。这般来得急去得快的爱情游戏﹐想要的话﹐他绝对有办法扭转乾坤﹑翻转世界再找到她们。然而一旦如愿以尝﹐他只想将她们深藏回忆中也就心满意足﹔或从远方稍去令人如痴如醉的情书﹔或馈赠厚礼明志﹐表示并没有遗忘她们﹐但是绝对不让自己的生活陷入一点儿爱情的迷惘﹐这种与其说是爱情﹐不如说是虚荣的感觉」(188-189)。第六章叙述一个未老先衰﹐但是聪敏慧黠的姑娘家﹐已力不从心的玻利瓦尔﹐连碰都没碰她﹐却得来一句﹕「只要与阁下共度一夜﹐任谁都不可能是处女了」(188)。第七章与一位贝督因女郎(beduína)云雨之後﹐又把她裸裎的躯体上的体毛剃光﹐献上一句最中听的谎言﹕「这个世上我最爱你」(217)﹔诸多女人中唯一让将军浑身解数始称心的是德尔菲娜瓜迪奥拉(Delfina Guardiola)。只因美人讥讽他虽驰骋战场﹐但不配谈情说爱﹐玻利瓦尔与她厮守三天﹐差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努力下始得美人心(221)。
红粉知己也好﹐逢场作戏也罢﹐这麽多粉黛围绕的一生﹐没有人取代原配的地位﹐虽然这正宫在玻利瓦尔心中的份量几已烟消云散。第八章接续第一章的伏笔揭开玻利瓦尔的婚姻史﹕「将军的妻子在二十七年前去世」(32)﹐一笔带过後到第八章才解开悬宕已久的谜﹕「他在西班牙跟一位秀丽的美洲姑娘成亲…婚後八个月﹐妻子即撒手归去…在这之前﹐他只是个沉湎於灯红酒绿的花花公子﹐对政治毫无兴趣。自从失去爱妻之後﹐他便成了一位伟人。他没有谈起过亡妻﹐也从没想过她﹐也没有续弦的打算」(255)﹐生命末了才隐约想起仅八个月姻缘便香消玉殒的妻子。这段正史也如此描述的婚姻似欲在玻利瓦尔身上印证「鱼与雄掌」的抉择(Chu﹐15)。
以上勾绘的四点应是整部小说中最引人入胜的情节﹐也是沿着历史的脚步衍生出来的另一种真实。其余较次要的聚焦如对玻利瓦尔七位部属的描述﹐尤其是贴身护卫何西帕拉西欧斯﹐也是在每章中出现﹐俨然玻利瓦尔的「他我」角色。将军最後十四天的旅途﹐第三章起每抵一港口都有访客拜访探望﹐也形成情节铺叙上一个特色。另外一个名副其实的历史小说的特点﹐也是和马奎斯其余作品不同的特色便是迷宫中的将军叙述的日期正确如正史记载。例如一八三O年五月八日至十二月十七日这段最後的旅程﹐死亡时间下午一点零七分﹐这个时刻马奎斯很细心地在第四章玻利瓦尔抵蒙波克斯城(Santa Cruz de Mompox)造访圣佩德罗(San Pedro)学校时便下了伏笔(116)﹐直到最後在圣玛尔塔(Santa Marta)附近的佛罗里达圣佩德罗亚历杭德里诺(Florida de San Pedro Alejandrino)的别墅又出现一点零七分(256﹔269)。其余战役或革命大事纪的时间一如「煜煜辉赫的解放者」中探讨重点﹐自然是历史的写真(Chu, Pensamiento político…)﹐诸多历史事件马奎斯亦用尽前所未有的心思查验考证(El general…﹐271-274)。
迷宫中的将军和拉美新历史小说迥异的一点是它没有「互文」(intertextualidad/intertextuality)的内容(与其他作者作品内容互为指涉)﹐但是有许多笔触是作者「自我互文」(autointertextualidad)﹐即与马奎斯自己的作品互为指涉﹐迷宫中的将军可以捕捉到马奎斯其他许多作品雷同的描述﹐如百年孤寂﹐没人写信给上校﹐预知死亡纪事﹐爱在瘟疫蔓延时﹐独裁者的秋天等(Menton, 176)。「自我互文」已然形成马奎斯小说的一大特色与叙述风格﹐也让读者在作品中找到他创作的脉络。
三﹑小说中的历史
谈到马奎斯小说中的历史﹐可再回到巴赫丁小说的理论与美学(Teoría y estética de la novela)的论述﹐他指出﹕「长久以来战争一直是历史小说的中心且唯一的主题(其间再穿插类同的动机﹐例如﹐征服其他地域﹐政治阴质录s歼灭异己﹐朝代更替﹐帝国兴灭﹐审判行刑等手段」(368)。拉丁美洲自哥伦布登陆五百年来﹐不管是殖民时期的四百年或独立後一百年﹐革命﹑骚动﹑叛变等战事频仍﹐殖民时期为独立而战﹐独立以後为反独裁而战﹐文学创作上﹐不仅是历史小说以战争为题材﹐非历史小说也不免要以战争背景衬托主题。哥伦比亚历史上纷纷扰扰的战事可从迷宫中的将军马奎斯自我反思的观点看出﹕「这是在哥伦比亚共和国发生的第一次政变﹐是在那个世纪其余时间中『我们』将要遭受的四十九次内战的第一次」(203)。因此从广义的战争的角度着眼﹐马奎斯的作品可以归纳出几个主题﹕(1)内战﹐不仅是哥伦比亚﹐而是整个拉丁美洲从殖民到独立的悲情史﹔(2)暴力诉求夺取政权﹐在哥伦比亚则是自由党与保守党两派剑拔弩张的敌对态势﹔(3) 香蕉公司的鬼魅﹐控诉美国联合水果公司在哥国的剥削与霸权﹔(4) 军事的权力与干预军人的角色(上校)与军事问题几乎游走每部作品﹐已让马奎斯顶上「军事作家」的头衔(Cambio 16﹐36-38)﹔(5) 马康多﹐一个反映现实而想像的村庄(是马奎斯的故乡阿拉卡塔卡﹐也可以是任何一个村落)_神秘﹐荒芜﹐热情﹐保留着近中世纪的古老习俗它的村民最终均诉诸暴力解决事端。这些主题从风吹落叶(La hojarasca﹐第一部小说﹐马康多首次出现)到没人写信给上校﹐大妈妈的葬礼若干短篇小说﹐邪恶时刻(La mala hora)而至百年孤寂集大成﹐字里行间刻划深沉(Antonio Arango﹐24-25)﹐即使後来的作品独裁者的秋天﹐爱在瘟疫蔓延时也屡屡浮现。马奎斯不管论政治﹐论爱情﹐论魔幻﹐论神话…正面彩绘或侧面素描都有前述主题的痕迹﹐继而发展出磅礡气势的小说。
1. 一千零一夜千日战争的正史
马奎斯从祖父母口中听到前一世代印象最深刻的哥伦比亚内战要属长达三年的「千日战争」(Saldívar, 32-34)。在番石榴飘香(El olor de la guayaba)的访谈对话中他也提到外祖父(影响他一生最重要的人物)的参战经历引起他的好奇与兴趣﹐也因此这个历史事件频频出现在他的每部作品中(20)。千日战争於一八九九年十月十七日爆发至一九O二年十月十四日终止。一八九九年十月十七日以乌里贝乌里贝(Rafael Uribe Uribe)﹐班哈明艾雷拉(Benjamín Herrera)与巴加斯桑多斯(Gabriel Vargas Santos)为首的自由党人士起而反抗由八十余岁的桑克雷门特(Manuel Antonio Sanclemente)领导的保守党「维新」(Regeneración)政权。追溯前因则是一八七五年自由党激进派因烟草经济危机阻止拉发叶努涅兹(Rafael Nuez)竞选总统﹐引起一场内战。一八八O年自由党独立派与保守党联盟终使拉发叶努涅兹赢得该年总统选举。拉发叶努涅兹上台後成立中央银行﹐统一发行货币﹐建立关税保护制度﹐此举更引起自由党人士不满﹐因此﹐拉发叶努涅兹与党内激进派人士渐行渐远﹐一八八四年寻求连任时无法获得支持﹐便转而向保守党靠拢﹐再度赢得选举﹐两党联合组织国民党(Partido Nacionalista)﹐开启「维新」政权的新页。一八八五年自由党激进派试图推翻新政权引发内战﹐但并未成功。一八八六年保守派安东尼欧卡罗(Miguel Antonio Caro)提出修宪﹐废除联邦制而采中央集权。自此属於保守党的「维新」寡头政权执政长达四十五年至一九三O年自由党上台始更替。「维新」政权其间亦惊涛骇浪﹐世纪末曾因咖啡政策危机导致政权动摇。一八九七年由於经济政策失败﹐导致咖啡价格大幅滑落﹐安东尼欧卡罗反其道而行加重课税以增加国库收入﹐引起自由党与保守党内反对人士的不满(此两党党内反对人士被统称为历史人派)﹐加上不满当年国会与总统大选执政党的操盘做票﹐诸此经济与政治错综复杂的因素成为一八九九年「千日战争」的导火线。乌里贝乌里贝与中产阶级及咖啡耕农关系良好﹐为自由党在国会内唯一委员﹐且在一八八五年内战异军突起﹐便成「千日战争」的领导人物。然而经过一千零一日的战火後﹐十万人丧命战场﹐哥伦比亚已是千疮百孔﹐商业﹐交通﹐公共建设几已全毁﹐阋墙之祸彷佛重蹈一八一三年「愚蠢祖国」时代的悲剧﹐加上彼时巴拿马在美国策动下掀起分裂主张﹐有监於此﹐两派决议和谈。副总统马洛金(José Manuel Marroquín)解除桑克雷门特的总统职务而晋身总统之职﹐要求自由党无条件投降﹐他则保证「维新」政权会作若干改革﹐给自由党适当比例的参政权。於是一九O二年十月二十四日自由党乌里贝乌里贝将军与保守党将领曼哈雷斯(Florentino Manjarrés)在尼伦底亚(Neerlandia)香蕉园区签订休战和平协议﹐结束了「千日战争」的烽火(Saldívar﹐39)。萨迪瓦(Dasso Saldívar)撰写的马奎斯传﹕种子之旅(García Márquez﹕El viaje a la semilla﹐1997)追溯马奎斯生命之旅与创作的泉源﹐让我们找到他的作品中历史与社会背景更贴近的佐证。
2. 作品中的战事
由此战争及政党派系间的纠葛历史切入﹐一八七五年的内战便走入大妈妈的葬礼﹐略带嘲讽地提及大妈妈先祖的事蹟﹕「一八七五年的内战中﹐面对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军队巡防时﹐她的外祖母固守在庄园的厨房」(Los funerales…, 145)。也因有「维新」政权如此庞大独断的政权让马奎斯模拟塑造出大妈妈这样一个唯我独尊的权势象徵人物(Saldívar﹐33)。尼伦底亚(Neerlandia)条约中有一项承诺﹐将发给战士抚恤金﹐然一九五二年马奎斯返乡﹐得知许多退役军人﹐一如他的祖父﹐五十年来仍然默默等待着政府能够落实尼伦底亚和平协定的承诺(Saldívar, 41)。这一幕没有结果的等待与苦闷便是没人写信给上校罗织的情节与历史背景﹐也是马奎斯的外祖父尼可拉斯马奎斯(Nicolás Márquez)的心路历程。了解这一段历史﹐有助阅读没人写信给上校开门见山式的描述与理解隐藏其後的涵意﹕「打从最後一次内战结束迄今五十六年来﹐上校除了等待﹐别无他事可干」(3)。最後的无奈除了披露石沉大海的承诺外﹐也是对贪婪政府失信於民的抗议。面对妻子拿什麽糊口度日的质疑﹐上校嘲讽与怨怼的心情可见﹕「上校花了七十五年光阴﹐他七十五年的生命﹐一分一秒过去到如今﹐回话当儿﹐觉得如此简单明了﹐心中坦荡荡﹐但依然不服输﹐他说﹕『狗屎』」(48)。同样在大妈妈的葬礼中也再次叙及此事﹕「…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军队的老兵马尔波洛伯爵领军﹐带着华丽的虎皮﹐虎爪和虎牙前来炫耀﹐压抑着对大妈妈和她的族类百年的仇恨来参加丧礼﹐实则是来向总统询问他们的退役抚恤金的给付问题﹐这笔前他们已经等了六十年了」(163)。百年孤寂中则对这个战役的结果写下失望的控诉﹕「尼伦底亚和约签定後﹐所谓地方政府只不过是一些缺乏魄力的市长﹐几位法官点缀点缀罢了﹐这些法官是从马康多的保守党中一些听话且想养老的人士中挑选出来。『这是无耻的政权…』﹐禁锢在工艺房内﹐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想起这些改变﹐忍受多年的孤寂以来第一次确信当初没有坚持到底把仗打完实是一大错误﹐为此痛苦不已」(206) 。 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影射的人物是自由党的领袖乌里贝乌里贝将军和班哈明艾雷拉将军的融合。彼时乌里贝乌里贝将军与保守党的协议有些认为是较不失尊严的方式﹐有些则认为过多的让步与牺牲。尼伦底亚条约之後﹐自由党大部份将士未能享有和约的协定﹐在贫穷与被遗忘中度余生﹔而班哈明艾雷拉将军不卑不亢﹐拒领抚恤金的决定﹐毕生秉持正义公理﹐批判寡头政权牺牲人民福祉的政策都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再次体现(Saldívar﹐ 41﹕59) 。
时空横跨「千日战争」的背景而铺陈情节的小说则是爱在瘟疫蔓延时。第一章可视为楔子﹐走笔至本世纪二O﹐三O年代﹐交代乌尔比诺医师为抓一只鹦鹉而丧命﹔第二章则是男女主角阿里萨和费尔米纳的青春恋情展开与突兀的结束﹔第三章描写费尔米纳与乌尔比诺医师在千日战事争爆发前筹措婚礼事宜﹔第四章则着墨阿里萨至情至性﹐真情不渝的等待﹐与之平行铺陈是费尔米纳与乌尔比诺医师婚姻生活的学习与龃龉﹔第五章跨入二十世纪﹐叙述三位要角成熟年纪的转变﹐乌尔比诺医师的出轨﹐夫妻的龃龉﹐阿里萨防范老态的美容措施与游戏人间的儿女私情﹔第六章则是跋﹐与第一章互相呼应﹐述及乌尔比诺医师逝後﹐阿里萨和费尔米纳睽违近六十年的恋曲重奏。这部以缠绵爱情故事为主轴的小说﹐「历史虽然没有正面出现﹐却涓涓滴滴流入情节的隙罅﹐徽种甑淖冞w」(郑树森﹐爱在瘟疫…﹐7)。例如提到叔父莱昂十二年轻时与奄奄一息的解放者玻利瓦尔相遇(343/1830年)﹔求学时的乌尔比诺在巴黎看到年老的诗人雨果(210 /1885年)﹔费尔米纳与乌尔比诺蜜月旅行巧遇王尔德(210 /1900年)﹔欧洲人掀起一场野蛮的战争(1914-1918)﹔加德尔(Carlos Gardel)探戈音乐风靡的时代(245 /1917年)等﹐将整部小说的历史轨迹拓印显影。以战争的题材透视﹐主要篇幅第二﹐三﹐四章均环绕「千日战争」的背景铺叙。例如﹐「她的婚礼是上世纪末叶最热闹的婚礼之一…最後的高潮是﹐由努涅兹博士为他们证婚﹐…他曾三度出任共和国总统﹐是哲学家﹐诗人和国歌作词者」(199-200)。努涅兹一八九四年去世﹐证婚则在八O年代末﹐九O年代初。儿女情牵不忘批评时政﹐国是政局的描述泰半透过其他次要角色来书写﹐莱昂叔父提到﹕「千日战争在二十三年前﹐即一八七六年中的战争就失败了」(341)。这段话的时代是引爆千日战争的一八九九年﹐也披露一次又一次内战一样的结局﹐即自由党不敌保守党的势力﹐阋墙之祸徒使国力大伤﹐生灵涂炭罢了。
战事描写丰富也最直接的作品要属百年孤寂了。这部以六代家族史影射哥伦比亚和拉丁美洲的变迁与命擤o魔幻与神话中镶嵌着真实血泪的家国兴亡史。书中对主角之一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描绘便是内战频仍与千日战争斲伤的缩影﹕「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发动过三十二次武装暴动﹐全部失败…战後他拒领当局授予的终身抚恤金﹐擢升为革命军总司令﹐管辖指挥两边界间的广大地带﹐是政府最怕的人…」(119)。千日战争外﹐百年孤寂中凸显另一桩历史千日战争的後遗症对美国联合水果公司(United Fruit Company)的愤懑不下於内战的伤痛。由此也可窥出拉丁美洲与美利坚微妙的关系既恨又怕﹐却又割不断的跻带像梦魇般纠缠。
外来势力欺压联合水果公司
萨迪瓦在马奎斯传﹕种子之旅中指出「影响马奎斯一生与创作最巨的历史魑魅」是美国联合水果公司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六日在席纳加(Ciénaga)火车站屠杀香蕉工人的悲剧(57) 。这一个屠杀事件在百年孤寂中一再出现﹐与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不断献身内战之举形成两个平行的重大历史事件﹐也是与彼时年方一岁九个月的马奎斯生命平行的第一件同时代的「历史」。这个悲剧发生的远因与千日战争息息相关。一八九七年由於「维新」政府经济政策失败﹐导致咖啡价格大幅滑落﹐香蕉自此几乎一枝独秀﹐成为最重要的农产品。美国联合水果公司於十九世纪末成立於波士顿﹐一九O一年在玛格达莱纳河奠基﹐一九O六年铁路建设延长至阿拉卡塔卡(Aracataca) 则是决定性影响﹐改变了这市镇的命摺R痪乓晃迥曷摵纤疽炎笥沂袌鲂袖N﹐削弱本地与法国公司的竞争力。一九二一年兼并其余外商公司﹐是为其事业巅峰。千日战争後﹐拉发叶雷耶斯将军(Rafael Reyes)任职总统期间(1904-1909)又优惠联合水果公司﹐致使该公司垄断市场﹐剥削劳工福利﹐也因此引爆香蕉工人罢工风潮﹐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六日在席纳加(Ciénaga)火车站联合水果公司镇压屠杀三千人。这一幕大屠杀深深烙印在布恩迪亚家族的脑海﹐子孙矢志不忘。第四代的席冈多兄弟阿加底奥席冈多(José Arcadio Segundo)与奥雷里亚诺席冈多(Aureliano Segundo)终其一生像呓语谵言般反覆赘述这一悲剧﹐抒发对联合水果公司的谴责与怒吼。「不只三千人。我确定在车站的每个人都死了」(254﹔268﹔276﹔280)「…军队把三千名员工围起来﹐用机关枪扫射﹐屍体以两百节车厢的火车载去扔进大海」(314)。这则史蹟在风吹落叶追溯马康多四分之一世纪(一九O五年至一九二八年)的变革时马奎斯便写下严厉的批判﹕「忽地像一阵龙卷风似的﹐香蕉公司像秋风扫落叶般在村落紮根。这是骚动紊乱的枯枝败叶﹐是其他村镇的废物和人类的渣滓组成﹕是一场内战未清的余毒﹐一场似遥远又不真切的战争。枯枝败叶是无情严酷的…一年之内给村落带来比以前更多的灾难﹐制造更多的渣滓…」(La hojarasca﹐11)。虽然六十余年後﹐马奎斯承认被屠杀的人数有出入﹐但是秉持作家社会责任﹐伸张正义公理的职志并不因人数而有差异。尤萨(Mario Vargas Llosa)在马奎斯﹕弑神的故事(García Márquez: Historia de un deicidio)剖析马奎斯早期的作品与生平时引述马奎斯口诛笔伐的控诉「在拉丁美洲只稍一道命令大家便会忘记屠杀三千人这样一件大事」(20)_批判外来势力的欺压﹐抗议政府的颟顸专横与官方抹煞历史正义的恶行。
4 殖民史
马奎斯小说的内容有些虽兼述中世纪或殖民时期若干民俗风情或社会现象(如百年孤寂﹐伊兰迪拉(La increíble y triste historia de la cándida Eréndira y de su abuela desalmada等作品)﹐文本大部份均以十九世纪至二十世纪前半叶为背景书写﹐一九九四年出版的爱与魔鬼(Del amor y otros demonios)的历史背景则回顾西班牙殖民时期的十八世纪﹐编织十二岁的少女席维娃玛丽亚(Sierva María de todos los Angeles)和三十六岁的戴罗拉神父(Cayetano Delaura)的恋情﹐古典与文艺复兴式的生活﹐浪漫如连载小说式的死亡(Julio Ortega﹐274)﹐从中牵引彼时宗教迷信与宗教审判的陋习﹐殖民与役奴制度的黑暗残酷﹐宗教﹐人情与种族的纷争抗衡。殖民史的题材在独裁者的秋天及伊兰迪拉中亦指涉书写过﹐不过爱与魔鬼则是更直接﹐更深入触碰殖民主义的问题(Arnold M. Penuel﹐39)。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史﹐除了语言统合﹐便是一部福音传播史﹐教会的力量所向披靡﹐无所不在﹐和每个人最隐私最密切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殖民制度下﹐教会便是施政总指挥」(Arnold M. Penuel﹐38) 。因此爱与魔鬼的二元辩证便凸显殖民体制下不同文化与宗教的冲突。
被疯狗咬伤的黑白混血儿席维娃玛丽亚被送进闭关的修道院一个封闭社会的象徵﹐黑人社会的迷信咸认魔鬼附身﹐非用法术祓魔驱邪无能痊癒﹐整个祓魔仪式便在教会的指示下进行。主持祓魔仪式的戴罗拉神父却爱上席维娃玛丽亚﹐自此展开爱与魔鬼的战争﹐圣爱与俗爱的拔河孰为魔鬼? 爱是污蔑神圣宗教的魔鬼?抑或宗教箝制爱情的力量是魔鬼? 戴罗拉神父是魔鬼「以主之名」满足私慾? 疯狗的伤痕是魔鬼附身藉纯真的席维娃玛丽亚引诱戴罗拉神父背叛主?人与制度是魔鬼?纯真的席维娃玛丽亚像傀儡般被摆布﹐祓魔仪式的经历却让她信誓旦旦以「魔鬼」来形容主教/教会。
席维娃玛丽亚告诉他(戴罗拉神父)教堂里的恐怖经验。她说唱诗班的轰鸣巨响好比战争般可怕﹐主教的大声叫喊令人目眩﹐他那炙热的呼吸﹐绿色的眼睛因情绪激昂而血丝满布。
「简直就像魔鬼」﹐她说。(170)
然而爱情终在宗教不相容的权势下被迫害与征服﹐戴罗拉神父被遣送至麻疯病院工作﹐席维娃玛丽亚宗教狂热与迷信的牺牲品为爱郁抑而终。这段爱情断送在宗教的严刻与狭隘﹐白人与黑人的信仰差异﹐人与制度的僵化一幕殖民史/役奴史中的悲剧。
四﹑结语
本文以较广泛的角度检视马奎斯的历史小说与小说中的历史介面﹐主要乃在透过不同作品找寻作者创作的共同轨道﹐藉此类同的背景叙述解析作家/作品/时代的三角关系(实则是三个交集的圆形)﹐也探寻小说与历史彼此相依与背离的点面。除了爱与魔鬼的历史背景相隔较远﹐迷宫中的将军以真实历史人物创作﹐本文中述及的作品不仅历史轨迹相同﹐地理背景也都同一畛域(包括迷宫中的将军)﹐即玛格达莱纳河两岸的市镇与风光。百年孤寂则是诸多作品的图片拼贴(小说人物的塑造亦然)﹐「互文」特色明显(指涉卡本迪尔﹐福恩特斯﹐柯达萨等作家小说中人物﹔Menton﹐266-267)﹐「自我互文」则更丰富﹐即便魔幻写实的技巧也无法完全凭空臆测。「我的创作都从现实中得到灵感」(El olor de la guayaba﹐36)﹐马奎斯这个源於现实的灵感﹐不管昨日﹐今日﹐或明日都将走入「历史」。
注 释
1.一般所称拉美文学的『爆炸时期』乃指六O年代的文学旋风﹐其原因为﹕(1)1959年古巴革命﹐各国文人与知识份子乐见其成﹐咸认卡斯楚的革命成功(推翻巴帝斯达(Fulgencio Batista)的军事独裁)可以带动其他拉美国家的改革或革命﹔古巴革命的另一项特色便是对文化问题的重视﹐特别创立一个文化机构「美洲之屋」(Casa de las Américas)及以此为名的杂志﹐举办各种研讨会﹐文学奖以带动文学创作风气﹐因此﹐「美洲之屋」及美洲之屋杂志迅速成为文化革命的重镇与文化传媒﹐最积极投入的核心人物包括阿根廷的柯达萨(Julio Cortázar)﹐墨西哥的福恩特斯(Carlos Fuentes)﹐哥伦比亚的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及秘鲁的尤萨(Mario Vargas Llosa)。(2)「爆炸时期」(Boom﹐景气之意)的形成与出版市场息息相关。西班牙出版社设法恢复因内战(1936-1939)而失去的拉丁美洲市场﹐最佳的方法便是出版拉美作家的作品﹐且在西班牙造势宣传﹐再打进拉美市场。首先投入的是巴塞隆纳的Seix-Barral (创办人是诗人巴拉尔Carlos Barral)出版社﹐并且专为拉美小说家特别设立一个『图书文学奖(Biblioteca Breve)以兹鼓励。1962年尤萨的城市与小狗(La ciudad y los perros﹐英译英雄岁月 (The time of heros)首先荣获此奖﹐市场销售势如破竹﹐跌破专家眼镜﹐造成出版界的震撼﹐也激发出版界的雄心﹐咸认远景可待。(3)魔幻写实技巧风行﹕「魔幻写实」一词是1925年德国艺评家佛朗茨罗(Franz Roh)诠释德国後期表现主义的绘画风格﹐指称此乃试图抓住永恒的「新写实」﹐一种变动又恒常﹐存在出现又消失(如同赫拉克里塔斯和帕美尼德斯两人的理论)﹐真实与魔幻空间并存的意境﹐而赋予「魔幻写实」一词。义大利作家蒙田贝利(Massimo Montempelli)则将「魔幻写实」引申为超越未来主义的模式﹐藉以追寻另一种真实。拉丁美洲方面﹐1948年委内瑞拉小说家乌斯拉皮耶德里(Arturo Uslar Pietri)在委内瑞拉文学与作家一书中则用来解说委内瑞拉反写实规范的小说潮流。此後﹐「魔幻写实」不迳而走﹐迅速被广为应用﹐名家相继出版此类风格作品﹐成为拉美小说的特色标记。
简而言之﹐「魔幻写实」具有几点特色﹕(1)将真实的历史与神话融合﹔(2)将真实的时空与梦幻的意境交错﹔(3)荒诞与现实为一体两面﹐皆是真实的呈现; (4)人物二分法﹐具本体与分身作用﹐将其角色复杂化﹐加深情节之玄与谜。若要分割说明的话﹐可以说「魔幻」是技巧哂茅o「写实」是主题背景。
混血族群史中欧美混血(欧洲与美洲印第安人)与黑白混血(役奴史)题材最丰﹔克里欧由主义(criollo, 克里欧由指在美洲出生的欧洲人)於1915-1945年间发展最盛; 高卓文学则是阿根廷彭巴草原上高卓游牧民族的特色。
浪漫主义时期历史小说的创作主要受苏格兰诗人小说家史考特(Walter Scott)的影响﹐以及殖民时期编年纪事与黄金世纪的戏剧题材。1830-1840年代欧洲英﹑法等小说家狄更斯与巴尔札克的写实主义历史小说兴起﹐取代浪漫主义﹐拉丁美洲则至1860年由有「拉丁美洲的巴尔札克」之称的智利小说家布莱斯加纳(Alberto Blest Gana)开启写实历史小说扉页。浪漫主义特色的历史小说虽趋式微﹐但并未中断﹐持续绵延至二十世纪初。布莱斯加纳於1897年出版的光复战争时期(Durante la reconquista)则是浪漫主义的风格。现代主义(1882-1915)的历史小说不像写实主义那般强调民俗风情﹑地方特色或褒自由贬保守的政治诉求﹐而是以遁世的心理忠实地再创造并美化过去的历史﹐如阿根廷小说家拉雷塔(Enrique Larreta)的拉米罗君的荣耀(La gloria de don Ramiro)。克里欧由主义的主题着重国家意识的认同与追寻﹐强调现实的问题﹐如都市文明与乡土/原始野蛮的对抗﹐社会经济的剥削与种族问题﹐此时的历史小说仍遵循拟仿的路线﹐重塑一个历史的情境为背景﹐佐以虚构的人物﹐如委内瑞拉乌斯拉皮耶德里(Arturo Uslar Pietri)的有色的枪矛(Las lanzas coloradas)与加叶哥斯(Rómulo Gallegos)的可怜的黑人(Pobre negro)﹐此时最杰出的克里欧由历史小说代表作应属巴西维里希莫(Enrico Verissimo)的大陆(O continente)﹐描写巴西自殖民时期至1940年的历史变革。存在主义思维则有阿根廷的班内德托(Antonio Di Benedetto)以十八世纪萨马省为背景转而思考生命意义的小说萨马省(Zama)。
世界王国描写十八世纪中叶至十九世纪三O年代间海地独立革命邉拥脐v史。卡本迪尔也是「魔幻写实」创作技巧的先躯﹐在「魔幻写实」蔚为风尚前﹐1949年他在尘世王国出版序文中便提出「神奇写实」(lo real maravilloso)一词﹐解说他的创作特色﹐以示和彼时欧洲流行的思潮有所区别。他写下﹕「看到海地旧时王宫的废墟在时光隧道与大自然中存在的惊奇﹐我领悟到美洲本身便是神奇的存在…拉美的地理﹐历史﹐人文便自然散发一种真实的惊喜与神奇」(16)。
在S. Menton的统计中﹐1949-1992拉丁美洲出版的历史小说共计372部﹐其中新历史小说56部﹐较数传统风格316部(12-27)﹔若加上1992-1997後续这五年的发展﹐应不下四百余部作品。1979年後除了卡本迪尔的竖琴与阴影﹐严谨恢宏的历史小说有古巴的班尼德兹.罗赫(Antonio Benítez Rojo)的豆海 (El mar de las lentejas, 1979),秘鲁小说家尤萨(Mario Vargas Llosa)的世界末日之战(La guerra del fin del mundo, 1981), 阿根廷的玻塞(Abel Posse) 的天堂的狗(Los perros del Paraíso, 1983)﹐墨西哥的帕梭(Fernando del Paso)的帝国的新闻(Noticias del imperio , 1987)。
广受评论界重视的魔幻写实群作家如古巴卡本迪尔的历史小说启蒙世纪(El siglo de las luces, 1962)﹐巴洛克音乐会(Concierto barroco, 1974)及1979年的竖琴与阴影; 1974和1978出版耍手段(El recurso de método)及春祭(La consagración de la primavera)﹐前者叙述并批判拉丁美洲独裁政权﹐後者则呈现从法国大革命至古巴革命以来的社会变革﹐因这两部作品的某些事件与人物为小说家生长的时代﹐故未直接列入「历史小说」的范畴。此外﹐尚有尤萨的世界末日之战;巴拉圭小说家罗亚.巴斯多斯(Augusto Roa Bastos)的唯我独尊(Yo, el supremo,1974)及不眠的海军司令 (Vigilia del Almirante, 1992);墨西哥小说家福恩特斯的我们的土地(Terra Nostra, 1975)及异乡老人(Gringo viejo, 1985);马奎斯的迷宫中的将军(El general en su laberinto, 1989)等作品;其余在[注解6]中提到的历史小说未能得到同等关注。
1947至1955年间马奎斯已陆续发表短篇小说在观察家报(El Espectador)及神话杂志(Mito)等媒体﹐尔後这些短篇结集成蓝狗的眼睛(Ojos de perro azul)一书於1974年出版。
以下探讨的马奎斯作品可参阅参考书目之中译本﹐唯引文处因中译本有漏译或讹误之处﹐故仍以原文版本为主﹔为免混淆﹐除非译文差异悬殊﹐本文专有名词译名尽量参照中译本。
最後的面容 於1978年发表﹔1987年同是哥伦比亚比作家克鲁兹.克隆佛莱(Fernando Cruz Kronfly)也以玻利瓦尔为主角写解放者的骨灰(La ceniza del Libertador) 一书;之後尚有哥国作家艾斯皮诺沙(Germán Espinosa)的新大陆交响曲(Sinfonía desde el Nuevo Mundo, 1990)及福恩特斯的战役(La campaa, 1990)均对玻利瓦尔有所描述。
迷宫中的将军在文学创作上得到评论高度肯定﹐从史学观点论﹐则引起不小争议﹐尤以玻利瓦尔的私生活与对桑坦德将军的负面评断﹐若干史学家讥为私自伪造的膺品。
卡乔哥”(cachaco)是哥伦比亚对内地人的睥睨称谓。
正史中提及1813年为第一次内战﹐哥伦比亚人并将1810-1816年此时期的国家局势唤作「愚蠢祖国」(La Patria Boba)。首先是卡达赫那省於1811年宣布独立﹐拒绝和其他新格拉那达(即哥伦比亚)获解放省份合组政府。昆地那马加省(Cundinamarca) 希望组织一个中央集权政府﹐波亚卡(Boyacá)﹐桑坦德(Santander)及玛格达莱纳河(Magdalena)区域则希望建立联邦政府。意见分歧使情势益形紧张﹐1813年昆地那马加省也宣布独立﹐使得彼时只占国土一半面积的新格拉那达拥护者分裂成三个政府﹐最後便诉诸战事。参阅Historia de Iberoamerica, tomo III, Historia Contemporánea, Cátedra﹐83-84。
马奎斯作品的自我互文相当丰富﹐可另专文探讨。举一例﹐如曼努埃拉和老布恩迪亚上校的遗孀欧苏拉义瓜兰(Ursula Iguarán)及碧拉特内拉(Pilar Ternera)晚年的活动﹐制作动物形状的糕饼甜点和用扑克牌替情侣算命。
以1492年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开始为期﹐至1898年最後殖民地菲律宾和古巴脱离西班牙独立为止。
16.「暴力」(la violencia)一词也被引为专指哥伦比亚1946年至1949年间政局暴动的特定用语。参照注释26。
见注释12。
马奎斯的作品中百年孤寂与独裁者的秋天更接近拉美新历史小说书写的风格(Menton﹐34)﹐不过此两部作品时间贯穿百年﹐後段「历史」已是作者生长的年代﹐故本文中以探讨小说中作者前一世代的历史为主。其余如预知死亡纪事(Crónica de una muerte anunciada)亦取材真人真事﹐时为1951年1月22日﹐友人卡叶塔诺亨迪雷戚门多(Cayetano Gentile Chimento)被謿⑸硗雯o是年轻时期的马奎斯伤痛的记忆 (Saldívar﹐255) 。
马奎斯的祖父尼可拉斯马奎斯上校(Nicolás Márquez)也参与「千日战争」﹐投入自由党阵营﹐而他的长子何西马利亚(José María)与次子卡洛斯阿尔贝多(Carlos Alberto)却拥戴保守党﹐因此「千日战争」里也是许多父子兄弟意识型态之争的阋墙之祸。次子命丧战场﹐得年方十七。马奎斯的祖父一九三七年辞世﹐一九四七年祖母过世﹐两人最後的遗言都是交待愿他们死後﹐有人领取抚恤金(Saldívar, 40-41﹔474) 。
中译本中章节分法与原文有异﹐尤以第五章内容差异较大。
括弧内的年代为笔者附注。
除了十九世纪的事蹟﹐作者也追溯殖民时期的点点滴滴﹐如英国人商业利益的的海盗行为﹔另外也有时代错误的历史事件穿插其中﹐不脱马奎斯惯有的嘲讽戏谑手法。例如提到叔父莱昂十二的名字是以出生时执政教宗的名字命名(218)﹐然莱昂十二(León XII/Leo XII, 1760-1829)於1823-1828担任教宗﹐与文本叙述有出入。
拉发叶努涅兹(Rafael Nuez, 1825-1894)﹐总统任期分别是1880-1882﹐1884-1886﹐1887-1888﹐1892-1894。1892-1894授权副总统主事。
香蕉十六世纪由西班牙传入美洲﹐十九世纪末已和可可﹐烟草﹐咖啡﹐棉花﹐甘蔗等作物并列重要农产品。1887年冈萨雷兹贝幕德兹(José Manuel González Bermúdez)在阿拉卡塔卡将之用为商品营利﹐加上铁路建设延长至此镇及美国联合水果公司加入操作﹐终掀起一股香蕉热。在十一万两千零九公顷的总耕地面积中﹐四万六千公顷是香蕉耕地。联合水果公司带来大量外劳﹐在一万一千个焦农中有三千人为联合水果公司雇用(Vargas Llosa, 15﹔Francois Buy, La Colombie moderne, terre d’espérance﹔ Saldívar﹐55)。
死亡人数众说纷纭﹐官方说法只有七位﹐报载超过一千。马奎斯解说他写下这个数字的由来时表示﹐所谓的大屠杀不可能只有区区七人死亡﹐因此便将装满一串串香蕉的车厢转换成死亡的人数﹐而以三千人为这项悲剧在小说中下注脚﹐自此屠杀三千就变成人民永远的记忆(Saldívar, 67) 。
十九世纪以千日战争为主轴﹐二十世纪则是1946-1949年间哥伦比亚人通称的「暴力」(la violencia)时期。1946年一年内便有500次抗争游行。1948年自由党领袖加伊当(Jorge E. Gaitán)被暗杀身亡﹐群情激愤引发一场暴动﹐彼时在波哥大举行的第九届泛美会议被破暂缓﹐史上以「波哥大冲击」(El bogotazo)称此暴动。这一段历史则是马奎斯亲自体验而写入小说的「现代史」(Historia de Iberoamérica﹐598-599)。
拉丁美洲独裁者成为文学创作题材曾风行一时﹐最早有西班牙巴耶.因克兰(José María del Valle-Inclán)的暴君班德拉斯(Tirano Banderas), 尔後则有瓜地马拉阿斯图里亚斯(Miguel Angel Asturias) 的总统阁下(El seor Presidente), 尤萨的酒吧夜话(Conversación en la Catedral)﹐马奎斯的独裁者的秋天(El otoo del patriarca), 巴拉圭罗亚巴斯多斯(Augusto Roa Bastos)的三部曲唯我独尊(Yo, el supremo), 人之子(Hijo de hombre)及 检察官(El fiscal)﹐卡本迪尔的耍手短(El recurso de método)等。
作者引自Edwin Williamson之着作The penguin history of Latin America﹐页56-57。
从拉美小说中的人物可以窥出与一般欧洲小说不同的地方﹐便是黑人种族社会反映的殖民役奴史。马奎斯的作品刻划黑白混血的小说人物频繁﹐可从中分析役奴史与混血种族的社会现象与心理(Steven V. Hunsaker﹐”Representing the mulata…”﹐225-234)。
参照注释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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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奎斯小说杰作集﹐杨耐冬译﹐台北﹕志文﹐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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