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下海的人<sup>[1]</sup>①

骑马下海的人[1] : 约翰·沁孤


人物:
毛利亚——一位老妇人
巴特里——她的儿子
伽特林——她的女儿
诺 那——她的小女儿
其他男女数人
〔布景:爱尔兰西方的一个海岛。
〔一家小厨房,有渔网,油布,纺车等等,壁上倚放新色木板数张。
〔伽特林,二十岁光景的姑娘,做好了点心,把柴放进灶旁的烘炉里,然后洗了手,坐在纺车旁纺起线来。
〔诺那,一位年轻的姑娘,伸头进门窥视。
诺 那 (低声地)妈妈往哪里去了?
伽特林 她睡下了呢,怪可怜的,能够睡熟的时候,睡下也好。
〔诺那轻轻地走入厨房来,从她的肩帔下取出一个包裹。
伽特林 (迅速地纺着车)你拿的是什么呀?
诺 那 是那年轻的牧师刚才送来的。是一件衬衫和一只平针打的毛线袜子,说是从一位在冬内格尔淹死了的人的身上脱下来的。
〔伽特林突然把纺车停下,倾听。
诺 那 我们应当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米海尔哥哥的,妈妈是时常要走到海边去看的。
伽特林 这怎么会是米海尔的呢?诺那!他怎么能走得那么远?那到极北去了。
诺 那 年轻的牧师说这样的事是有的。他说:“假如这是米海尔的,那么你们可以告诉妈妈,他是托上帝的福,已经安葬了。假如不是他的,那就千万不要提起,因为妈妈会伤心,会把身子搞坏呢。”
〔诺那半掩着的门被一阵狂风吹开。
伽特林 (焦急地望出去)你问过牧师没有,巴特里弟弟今天要去格尔威去赶马市,他到底阻挡他不呢?
诺 那 牧师说:“我不阻挡他,但你们也不要害怕。你们的妈妈会给他祈祷个通夜的,我们全能的上帝不会是她孤凄得……连一个儿子也不剩的!”
伽特林 诺那,挨近白崖一带,海里不是很有风浪吗?
诺 那 倒还好,不十分凶。不过西风很大,假使潮头调到逆风的时候,浪会更大起来的呢。(她提着包裹走到桌边)我可以打开来么?
伽特林 妈妈会醒来的呢,我们还没看完的时候,她会走进来的。(走到桌边来)我们怕要很费些时候,并且我们还会哭起来的。
诺 那 (走到内门去倾听)她在床上翻身了。她立刻就会出来。
伽特林 把桶子拿来,等我把它放到炭楼上,那她便不会注意到。潮头一转的时候,她或许会到海边去,看哥哥的尸首会不会从东方漂来。
〔两人把扶梯靠上烟囱,伽特林爬了几步上去,把包裹放在炭楼里。
〔毛利亚从内室走出。
毛利亚 (望着伽特林,不平地说)你今天使了一天一夜的炭还不够吗?
伽特林 还只要一会儿,饼子就会烘好了。(把炭放下)潮头一转,巴特里是要到孔涅马拉的,他得吃了才去。
〔诺那拾起炭,丢在烘炉四周。
毛利亚 (在火旁的一只木凳上坐下)风是从西南来的,他今天不会去罢。年轻的牧师一定要阻挡他的。他今天不会去的。
诺 那 妈妈,牧师不阻挡他呢!我又听到他们说,他是一定要去的。
毛利亚 他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诺 那 他去打听去了,看这一礼拜内究竟还有没有第二只船开。我想他一会儿便会回来,潮头已经转向青崖,打鱼的帆船都从东方回来了。
伽特林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那大石旁边走过。
诺 那 (望出)是他回来了,他走得很匆忙。
巴特里 (走入,凄凉而沉静地说)伽特林,从前在孔涅马拉买的那一套新绳子在什么地方?
伽特林 (往下看)诺那,你拿给他罢,就挂在那白板旁边的钉子上。今天清早我把它挂起来的,因为那只黑蹄子的猪老要咬它呢!
诺 那 (把绳子递给巴特里)哥哥,是这不是?
毛利亚 巴特里呀,你顶好还是把绳子挂在木板旁边罢。(巴特里接着绳子)那是有用处的,我告诉你罢,假如米海尔的尸首,明天早晨或者后天早晨,或者这一礼拜内的哪一早晨,一打上岸来的时候,我们要靠老天爷帮助,给他掘一座深一点的坟。
巴特里 (动手整理起绳来)我没有时间多耽搁,我要骑那匹母马,我立刻就要动手。这只船一错过,要再等两三个礼拜才有呢,这一次的市口是卖马的好市口,我在下边听见人家说的。
毛利亚 他们一定要说的。假如米海尔的尸首打上来了,连做棺材的人都没有。你在孔涅马拉买的木材是上好的木材,我出了不少的价钱!
〔她回头看着地板
巴特里 他怎么会打上岸来呢?我们不是每天每天都在寻他,足足找了九天吗?这几天正吹着一阵很厉害的西南风呢!
毛利亚 他的尸首就算找不到吧,海里的风是很厉害的。昨晚上有颗星出现在月亮旁边,今晚上风是会更大的。你就算能够赚得一百匹马,或者一千匹马,但是一千匹马的价钱能够抵得上一个儿子吗?一个仅仅剩下的一个儿子吗?
巴特里 (一面做缰绳,向着伽特林说)你每天要留心到外边去看看,不要让羊跳进麦地里去。要是卖猪的贩子来的时候。只要价钱好,那只黑蹄子猪也可以卖了。
毛利亚 像她那个样子怎么能把猪卖得一个好价钱呢?
巴特里 (向伽特林说)明天清早西风假如停了,你同诺那去再捞一堆海草来烧灰。家里的事情实在难,我们从今天起要没有一个男子留在家里,剩下的一个也要出门去做事了。
毛利亚 假使今天你和他们一样也淹死在海里了,那我们才真正难呢。我怎么能够活得下去呢?还有这两个女儿,我又是快入土的人哪!
〔巴特里把缰绳放下,脱去旧的外衣,穿上一件新的法兰绒外衣。
巴特里 (向诺那)船到码头了吗?
诺 那 (向外探望)过了绿崖了,在下风篷了。
巴特里 (拿着钱包和烟草)走去上船要费半点钟功夫,我是隔两天就回来的,或许三天,风太大时说不定会要四天。
毛利亚 (转向火炉边去,把披巾蒙在头上)你全不听老人的话,不是太过分了吗?我这样叫你不要去。
伽特林 到海里去正是年轻人的性命呢!老人家说到一件事情,唠唠叨叨地尽管说,谁个肯听呢?
巴特里 (拿着缰绳)我要快些走了。我骑那匹枣骊马,那匹灰色的小马我牵着一起去……好,你们请了。
〔巴特里走出。
毛利亚 (看见他走出门时叫出)啊,他走了,老天爷么,我是不会再见到他的了。啊,他走了,只等天一黑下来,我在这世上便要成为没有一个儿子的孤苦人了。
伽特林 老母亲,你为什么不说句吉利话?他在回头看呢!你老母亲就不能在背后咒人,我们家里人不是已经很不吉利了吗?你还要说这样不好听的话给他听!
〔毛利亚拿起火钳来,无端地拨着火,没有回头。
诺 那 (转向母亲)饼子还没有烧好,便把火拨开了。
伽特林 (叫出)啊,救命的菩萨,诺那呀,我们忘记叫他吃饼子呢!(他走到炉旁来)
诺 那 他要走到天黑的,那他会饿坏了的!他从上半天便没有吃过东西。
伽特林 (把烘饼自炉中取出)他一定会饿坏的。老人家只管讲,把我们都讲昏了。
〔毛利亚坐在凳上前后动摇。
伽特林 (切了些面包,用包袱包好,交给毛利亚)妈妈,你快到那泉水边去,等他过路的时候你交给他罢。你看见他的时候,再不要说不吉利的话了。你向他说一句“一路平安”,让他在路上心里也好过些。
毛利亚 (拿着面包)我还可以赶得上他吗?
伽特林 你赶快去好了。
毛利亚 (摇摇晃晃地立起来)要我走路实在是难。
伽特林 诺那,你拿跟拐杖给妈妈吧!不然她会在那大石头上绊一跤的。
诺 那 哪根拐杖呢?
伽特林 米海尔从孔涅拉马买来的那一根。
毛利亚 (拿着诺那给她的拐杖)世界上是老人给他们的儿孙留些东西死去的。我们家里,嗳,却是年轻人给老年人留些东西先死去了。(她慢慢走出去)
〔诺那走到梯子旁边来。
伽特林 诺那,你等一下,她说不定会很快回来的。啊,真是可怜,她那样衰弱了,我们不知道她会怎样……
诺 那 她走过了那小树堆子没有?
伽特林 (望外)她走过了。好,你快把那包裹扔下来,我们不晓得她几时会转来的。
诺 那 (把包裹从阁楼上取出)那个牧师说,他明天要来,假如是米海尔的,他叫我们去对他说一声。
伽特林 (接过包裹)他说过没有,这是怎么找着的?
诺 那 (走下来)他说:“有两个走私的酒贩子在鸡没有叫的时候,划着船出海。他们划到那北面黑崖的时候,船桨划着了尸首。”
伽特林 (想要把包裹解开)诺那,拿一把小刀来,绳子被盐水泡胀了,有个死结,你就解一个礼拜也解不开。
诺 那 (给她一把小刀)我听说东内格尔是很远很远的哪!
伽特林 (割着绳子)是的。从前有一个人来过——就是卖这把刀给我们的——他说,要到东内格尔去,你从那外边的崖石走起,要走七天。
诺 那 如果从海上漂去,不知道要多少时候?
〔伽特林解开包裹,取出衬衫一件,袜子一只。
〔两人热心地检视。
伽特林 (低声)啊,诺那呀!这要说是米海尔的,不是很难讲吗?
诺 那 我把挂着的他的衬衫来比一下,看看究竟是不是一样法兰绒。(她在室隅所挂着的许多衣服中寻找)没有他的呢!伽特林,拿到什么地方去了?
伽特林 怕是巴特里今早穿去了,因为他的衬衫被盐水浸透了。(向室隅指出)那儿有只袖子是一样的料子做的。你拿给我,我看一看就知道了。
〔诺那拿来给她,两人比较法兰绒。
伽特林 诺那,料子是一样的,不过这种料子在格尔威的店里可以买得出好几百码,米海尔会穿,别人也会穿。可不是吗?
诺 那 (取袜子来数针数,叫出)伽特林呀,是米海尔的!是米海尔的!啊,妈妈晓得了会怎样地伤心呀!巴特里又到海上去了。
伽特林 (把袜子取到手里)是一只平针打的毛线袜子。
诺 那 这样的袜子我打了三双,这是第二双的一只。我打的是六十针,随后减少了四针。
伽特林 (数针数)针数是对的。(叫出)啊,诺那呀,你想,这怎么好过呢?他的尸首漂到那样远远的北方去了,除掉在海上飞着的妖婆,没有人哭过他。
诺 那 (把身子转了一个半圆,把两手伸到那衬衣上)他是那样有名的船手,有名的渔户,他除掉这件衬衫和这只平针打的毛线袜子,就一点也没有剩下什么,这不是很伤心的事吗?
伽特林 (停了一会)诺那,不是妈妈回来了吗?你听,路上好像有些声音。
诺 那 (望外面)是她呢,伽特林,她走到门口了。
伽特林 我们赶快藏起来的好,别等她进来看见。她去祝福了巴特里回来,心里也许会好过些。巴特里还在海上的时候,我们不要说听见了什么消息。
诺 那 (帮助伽特林收拾包裹)我们把它藏在这只角落里。〔两人将包裹塞入烟囱角上的一个穴孔里。
〔伽特林又走去纺线。
诺 那 我哭过,她看得出吗?
伽特林 你把背朝着门口吧,那边灯光照不见你。
〔诺那坐在烟囱角上,背朝着门口。
〔毛利亚十分缓慢地走进屋里,没有看她的女儿们,走到火炉那边她的凳子去。面包的包裹依然还在手里。两位女儿面面相觑,诺那指着那面包的包裹。
伽特林 (纺了一下车)妈妈,你没有把面包给他吗?
〔毛利亚开始啜泣起来,没有回头。
伽特林 你看见他骑马过去没有?
〔毛利亚接着在哭。
伽特林 (有些不耐烦)啊,我的老人家,已经过了的事情你总是这样哭,你还是爽爽快快地告诉我们,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你对我们说了不是更好些吗?我再问你,你究竟看见巴特里没有?
毛利亚 (声息很低弱的)从今天起,我的肝脏疼断了……
伽特林 你看见巴特里没有?
毛利亚 啊,我看见那顶可怕的东西了!
伽特林 (离开纺车,望出)嗳,对你老人家真是没办法!他骑着马刚好才走到那绿崖呢,那灰色的小马是跟在后面的。
毛利亚 (吃了一惊,披巾便从头上掉了下来,现出她的白色的乱发,声音有些惊惴)那跟在后面的灰色的小马儿……
伽特林 (走到火炉旁来)你到底是怎么的?
毛利亚 (说得十分缓慢)古时候勃莱德·多罗看见过死人在手里抱着孩子的,我也看见那顶害怕的东西了。
伽特林 哎呀!
诺 那 
〔两人蹲到炉旁的老母亲面前。
诺 那 妈妈你说罢,你看见了什么?
毛利亚 我走到那泉水边上去,站在那儿暗暗祈祷了一回。巴特里随后便来了,他骑在那枣骊的母马上,后边跟着那灰色的小马儿。(她举起两手来,好像要在她的眼前遮开什么的一样)诺那,……啊……真可怕!
伽特林 你看见什么?
毛利亚 我看见米海尔呢!
伽特林 (轻轻地说)老母亲,你是看不见的。你看见的不是米海尔,因为他的尸首不久才在北边找着了,托老天爷的恩惠,他已经受了安葬了。
毛利亚 (微微带些反抗)我是才看见他的,他骑着马儿在跑。巴特里在前面骑在枣骊马上。我正想说:“你一路平安呀!”但好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我的喉咙。他很快的便走过去了,他向我说:“上帝保佑你!”但我总是说不出话来,我抬起头来一看,我叫了起来,在那灰色的小马儿上,我看见了米海尔——身上穿着好衣裳,脚上是新鞋子。
伽特林 (哭起来)从今天起我们是没救了。我们真是没救了。
诺 那 年轻的牧师不是说过吗?全能的上帝是不肯使你没剩着一个儿子送终的。
毛利亚 (低声,但是清晰)像牧师那样的人,他一点也不了解大海的脾气。……巴特里今天一定要送命的,你们快去叫延蒙来罢,用这木板做一副棺材,因为我也不想再活了。我的男人,我的公公,我的六个儿子……六个很齐整的儿子,我生他们的时候虽然很苦,但把他们都养大了……他们有的找着尸首了,有的没有找着尸首,但他们一个一个都丢掉了。……斯蒂芳和雪恩是丢在大风里的,他们的尸首是在金口的格莱戈里湾找着的,两个人同放在一张板子上抬回来的,同是从这个门口抬进来的。
〔她歇了一下,两个女儿吃了一惊,好像听见有什么从门口进来了一样,门在她们后面半开着。
诺 那 (低语)你听见没有,伽特林?你听见没有,那东面的吼声?
伽特林 (低语)海边上好像有人在喊。
毛里亚 (什么也没有留意,接着说)还有西卯士和他的父亲,还有我的公公,是在一天黑夜里丢了的,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们的一根拐杖,也没有看见他们的影子。还有拔奇,是翻了船淹死了的。那时候我抱着巴特里坐着,他还是一个小娃娃呢,睡在我的膝头上,我看见两个妇人走来,三个妇人走来,四个妇人走来,她们画着十字,一句话也没有说。我还看见,许多男人跟着她们来了,抬着一张东西,是在半张红的帆布里包着的,在滴着水——那天并没有下雨,诺那——一直到了我们的门口。
〔她又歇了一下,把两手伸出去指着门。门慢慢地推开,几位老妇人走进来了,在进口出画了十字,跪在舞台的前面,头上顶着红裙。
毛利亚 (一半失神地,对伽特林说)那是拨奇吗?还是米海儿?到底是什么?
伽特林 米海尔已经在北边找着了。他已经找着了,这儿他怎么还会来呢?
毛利亚 在海里漂流着的男子汉的死尸不知道有多少,他们怎么晓得找到的就是米海儿呢?别的人像他的也会有,在海里面死了九天,又有这样的风吹着,就是他自己的亲生的母亲怕也分别不出是什么样的人来了。
伽特林 真的是米海儿呢!因为他们从北方给我们送来了些他的衣服。
〔她伸手去拿米海儿的衣物递给毛利亚。毛利亚慢慢地站起来,接到自己的手里。
〔诺那看着外边。
诺 那 他们带着了一件东西来,在滴水,把那大崖的一段路都滴湿了。
伽特林 (向走进室内的妇人们低语)那是巴特里吗?是不是?
妇人之一 是的,是真的,他升了天了。
〔两个年轻的夫人走来,把桌子拉出。几个男人抬着巴特里的尸首进来。巴特里被放在一个平板上抬着,身上盖着一张帆布。他们把他放在桌上。
伽特林 (问妇人们)他是怎么淹死了的?
妇人之一 灰色的小马把他踢下海里去了。他是在起着大浪的白崖那边被海水打上岸来的。
〔毛利亚走过去,跪在桌子的前头。妇人们低声地哭泣,微微摇着身体。伽特林与诺那跪在脚的一头。男子们跪在门口。
毛利亚 (抬起头来,旁若无人地说)好,他们都死干净了,那海水再也不会捉弄我什么了……不管风从南方吹来也好,不管浪头是在东面打来,还是从西方打来,不管它打出多么可怕的声音,我也不用整夜不睡地哭着、祈祷着了。我也不用在冬祭后伸手不见掌的黑夜里去取圣水了!不怕那海水再怎样地让别的妇人去痛哭,我也不管了!(对诺那说)把那圣水给我呀,诺那,在那架子上还剩得有一点的。
〔诺那取圣水来给母亲。
毛利亚 (把米海尔的衣物放在巴特里的脚上,用圣水洒他的尸体)巴特里呀,并不是我没有向上帝祈祷。并不是我没有在黑夜里祷告,是你听不出我说的是什么,啊,……以后我也可以休息休息了。东祭过后,我不怕就只吃一点潮湿了的面粉,只吃得一点变臭了的死鱼,我以后尽可以休息休息,每天晚上我也可以睡得安稳一点了……
〔她又跪下去,画着十字,口中默祷着。
伽特林 (向一位老妇人说)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要请你和延蒙做好一副棺材。我们的老母亲买好了顶好的寿木,可怜她满以为米海尔是可以找到的。我们才烧好了些烘饼,你们可以一面吃,一面做。
老 人 你们有钉子吗?
伽特林 没有,可伦公公,我们没有想到钉子上来。
一位男人 真是奇怪,偏没有想到钉子上来。做过了好几副棺材,不是都亲眼看见过的吗?
伽特林 妈妈老了,精神已经不济了。
〔毛利亚又慢慢地站起来,在尸体旁边把米海尔的衣物摊开,把残余的圣水洒上。
诺 那 (向伽特林私语)妈妈今天真平静,米海尔淹死了的那天,她不是从这儿一直哭到泉水旁边的吗?她怕是要喜欢米海尔些吧?真想不到!
伽特林 (徐徐而明朗地)年纪老了的人做事情是容易疲倦的,她不是已经哭了九天,使得一家人都很伤心吗?
毛利亚 (把空杯倒置在桌上,把双手放在巴特里脚上)这回算一齐都完了。威灵赫赫的老天爷,请你保佑巴特里的灵魂,米海尔的灵魂,西卯士和拨奇的灵魂,斯蒂芳和雪恩的灵魂!(把头低下)老天爷么,请你也保佑我的灵魂,保佑诺那,保佑一切活在世上的人的灵魂罢!
〔妇人们的哭声渐渐高了一些,又低抑了下去。
毛利亚 (接着说)米海尔在北方安葬了,多谢老天爷的恩惠。巴特里该得有一副橡木做成的上好棺材,要埋得深一点才好。我除此而外还有什么想头呢?谁也不会永远活着的,我们也不埋怨什么了。(她又跪下来)

——幕落


赏析


约翰·沁孤(1871—1909年),爱尔兰戏剧家、诗人。出生于都柏林附近的一基督教徒地主家庭,幼年丧父。曾学音乐、爱尔兰语言和古代文化,后去德国进修音乐。1894年开始写作。后接受叶芝劝告到爱尔兰阿兰群岛体验农村生活,日后成为他创作的源泉。他投入了以叶芝为中心的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创办了爱尔兰民族文学剧院(1902),后病逝都柏林。短短的创作岁月里,写出了《狭谷的阴影》、《补锅匠的婚礼》、《圣泉》、《西方世界的花花公子》、《骑马下海的人》等优秀作品。沁孤认为生活是戏剧的唯一源泉,他把真实地反映爱尔兰农民的生活作为他戏剧创作的主要任务。青年时他曾立志“要集莎士比亚、贝多芬和达尔文于一身”。在短暂的一生中,他融诗情、乐感和科学精神于戏剧创作中,终于成为爱尔兰伟大的戏剧家之一。
该剧1904年首演。剧情具有浓重的悲剧气氛。女主人公毛利亚是阿兰群岛一个渔村的老妇人,丈夫和4个儿子接连葬身大海,有传闻说海边捞起了溺死者的衬衣和袜子。毛利亚想到了出海未归的第五个儿子米海尔。身边最后一个儿子巴特里为出售马匹,又要渡海,毛利亚送走儿子后到井旁祈祷,忽见米海尔和巴特里各骑一匹马走了过来,她预感儿子们出了事。果然,她的女儿认出了死者的遗物正是米海尔的,邻居又抬回了巴特里的尸体,他是在海边骑马跌进波涛中淹死的。毛利亚欲哭无泪,说:“他们都死干净了,那海水再也不会捉弄我什么。”这部作品被誉为20世纪最优秀的独幕悲剧,在构思和结构上可见希腊悲剧的影响,它歌颂人与大自然之间不屈不挠的斗争,同时表现了生存的残酷性和人对命运的不可把握。
《骑马下海的人》剧情简单,除了一些直白的台词,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而恰恰就是这看似简单的普通人生活的描写深深地打动了读者。剧中男人的生存困境及女性对悲痛的承受力让人震惊。这部短小的独幕剧,之所以能产生震撼人心的效果,可以说是与作者的创作意图分不开的。作者在剧中有意留下思维空间,让读者参与其中,对这些空白进行合理地填补与想象。剧中运用象征主义手法,面对无情的海洋,人类显得如此卑微,在毛利亚一家与海洋的抗争过程中,从老妇人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源自心灵深处的爱尔兰民族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及面对挫折、失败时那种坦荡的胸怀。爱尔兰人民在与英国殖民者数十年的抗争过程中,誓死不屈的崇高精神在毛利亚身上可见一斑。而在剧本的结尾,作者成功烘托出了一种古希腊的悲剧气氛。
【思考和练习】
1.试分析《骑马下海的人》的悲剧性。
2.对毛利亚这个人物进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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