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曲<sup>[1]</sup> 赠梁汾<sup>[2]</sup>①

金缕曲^[1] 赠梁汾^[2] : 纳兰性德


德也狂生耳^[3]。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4]。有酒惟浇赵州土^[5],谁会成生此意^[6]。不信道、遂成知己^[7]。青眼高歌俱未老^[8],向尊前、拭尽英雄泪^[9]。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10]。身世悠悠何足问^[11],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12]。一日心期千劫在^[13],后身缘、恐结他生里^[14]。然诺重,君须记^[15]。
赏析


清代词坛,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许多词人竞用“金缕曲”这一词牌填词。而在清代众多的《金缕曲》里,最受人注意的,有纳兰性德赠梁汾一首。据徐在《词苑丛谭》中说,此词一出,“都下竞相传写,于是教坊歌曲间,无不知有《侧帽词》者”。
在纳兰性德的作品中,这首《金缕曲》是一种别样的存在。
《金缕曲》是《贺新郎》的别名。颇令人玩味的是,这个词牌,现存最早的作品,是苏轼的“乳燕飞华屋”,一首寄托遥深的“清刚含婀娜,端庄杂流丽”的词。可是后来,“贺新郎”几乎成为了豪放派的御用词调,尤以辛弃疾填写的名篇为多。而纳兰,以擅长小令著称的清初词人,却用这个词牌填写了好几首慷慨激昂的作品,而且都是与顾贞观两个人之间的唱和之作。在24岁那年,纳兰性德把自己的词作编选成集,名为《侧帽词》。顾贞观后来重刊纳兰的词作,更名《饮水词》。《赠梁汾》则是纳兰词中熠熠生辉的一首绝唱。
梁汾,即顾贞观的号。这首词,据纳兰词编年,是纳兰与顾贞观初识时候的作品。纳兰性德的为人,也很耐人寻味。生于富贵之家,20余岁科考登第,成为康熙身边的三等侍卫,仕途顺利已极。然而,富贵与功名在他眼中从来如浮云。他短短的30年的生命里,结交的几乎都是那些久负盛名却江湖落拓的汉族知识分子,并与他们相应相求。词作本身并不深奥,不过是在感慨自己偶然间降生到了富贵之家,然而,他的心中向往的人物,却是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那个在天下大乱的时代能礼贤下士的有作为的人物——其实某种意义上,他自己就是平原君,对那些他曾予以庇护的落拓的汉族知识分子来说,能与顾贞观相遇相识,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仿佛悲惨的人生中终于有了一丝亮色。
上阙表白心迹。作者表明自己鄙视荣华富贵,希望梁汾能以常人对待自己。
这首词写于公元1676年,时纳兰性德年仅22岁,顾梁汾已年逾40,因不得志,刚刚解职辞官,暂舍于纳兰性德府第。生性注重友情的纳兰性德欲与梁汾结下肺腑之交,但又由于两人当时地位悬殊,恐梁汾不解其情意,故先表明了自己的心志,以消除二人之间门第等级的隔阂。
作者起笔就说:“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意思是说:我原本就是一个狂放不羁的人,能在京城混迹于官场,只不过是偶然的机会和门第的高贵而已。这充分表明了纳兰性德从内心深处鄙视荣华富贵,不以贵族公子自居,言外之意是希望梁汾能以常人对待他。“狂”者,指慷慨激发、忘形尘俗也;“狂生”,乃狂放不羁之人。
“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竟成知己。”李贺《浩歌》中有“买丝绣作平原君,有酒唯浇赵州土”句,作者以此示其景仰平原君广纳贤才之贤德,然如此“见才必怜,见贤必慕”之情,竟无人领会,无人理解!然后笔锋一转,“不信道、竟成知己”,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竟然遇到了您这位知己。“不信”与“竟”的连用,其得遇知己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语出杜甫《短歌行》“青眼高歌望吾子,眼中之人我老矣”,庆幸我们都还青壮盛年,应当把酒痛饮,纵情高歌,擦去英雄才有的眼泪。
“君不见,月如水。”以景作结。那一夜,月儿皎洁,似是映衬着他们悲凉的情怀,又似是他们纯洁友谊的见证,更渲染出高洁而凄清之氛围,即情即景,尽在不言中。
下阙从同情梁汾的坎坷遭遇着笔,劝勉朋友释怀。
“共君此夜须沉醉。”紧承上阙“向尊前、拭尽英雄泪”而来。这里的“须”字很值得考究,它表明,诗人是有意识地使自己神经麻木,有“退一步海阔天空”之心。
“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语出《离骚》“众女嫉余之蛾眉兮,谣诼谓余以善淫”。作者把梁汾之遭际纳入普遍规律,劝其当及时释怀,不要把谗言污蔑放在心上,以免无休止地困扰自己。
“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人生岁月悠悠,本不可预测,难免遭受点挫折苦恼,这些都没必要放在心上,思过之后笑一笑放在一边就完事儿了。若总是耿耿于怀,反复寻思放之不下,那就错了。
以上皆为慰勉之词,什么谗言诬陷,什么悠悠身世,什么坎坷挫折,统统放在一边,还不如开怀痛饮,对酒当歌,挥手“拭尽英雄泪”,一吐为快。
“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一日心期,千劫不负,相见恨晚,但愿结他生之缘,请切切铭记今天的承诺。
这首词风格凄切,酣畅,深沉,又慷慨淋漓,耐人寻味。尤其是真情实感,是这首词得以生命长青、久盛不衰之所在。
思考与练习


1.你怎样看待这份披肝沥胆的友谊?
2.如何理解“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
3.“君不见,月如水”表达了作者怎样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