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别康桥①

再别康桥 : 徐志摩


轻轻的我走了,
正如我轻轻的来;
我轻轻的招手,
作别西天的云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
在我的心头荡漾。
软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摇;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那树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更青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赏析


徐志摩(1897—1931年),浙江海宁人,现代诗人、散文家。笔名云中鹤、南湖、诗哲。1916年考入北京大学,同年遵父命与年仅16岁的张幼仪成婚。1918年赴美留学,1920年转赴英国就读于剑桥大学,攻读博士学位,其间徐志摩于婚外爱恋林徽音。1922年3月与元配张幼仪离异,同年8月辞别剑桥启程回国,历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教授。1923年与胡适等成立新月社,为主要成员。1924年,印度大诗人泰戈尔访华,徐志摩任翻译,后随泰戈尔漫游欧洲,同年认识有夫之妇陆小曼并相恋,1926年10月与陆小曼结婚。1927年在上海光华大学任教授,1929年兼任中华书局编辑,1930年秋,应胡适之邀,到北京大学任教授。在此期间,徐志摩已陷于深深的痛苦之中,一方面,为了生计往返于北平与上海之间而疲于奔命;另一方面,与陆小曼出现感情危机。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从南京乘飞机去北平,途中飞机失事,死于泰山脚下,时年35岁。
徐志摩可以说是新诗的诗魂,茅盾说他既是中国的布尔乔亚的“开山”诗人又是“末代诗人”,他以后的继起者未见有能与之并驾齐驱的。作为新月社的灵魂人物,他的新诗可堪千古绝唱,他的诗歌创作的成就当为20世纪文学之圭臬。他的散文也具有独特的韵味,陈西滢、沈从文、梁实秋、周作人都曾一致称赞他的文章华美,学生们对他更是推崇备至,赵景深认为像徐志摩那样“文采华丽,连吐一长串珠玑的散文作者,在现代还找不到第二个”。当然若论徐志摩的散文深义,恐怕既无鲁迅之深刻尖锐及宏阔感,也无郁达夫之练达及沧桑感,但就其抒情性特征来看,则是任何一位现代散文家不可比拟的。他的散文始终充溢着饱满的激情,哪怕是颓废,读来亦痛快淋漓,绝无缠绵泥淖之感。华美的外表,再以澎湃的内在激情相匹配,徐志摩的诗文风格迥异于他人。与他的才华一样,徐志摩的品行也同样受到推崇。他对爱情的执著,他的天真无邪,他的崇尚自由、平等、博爱的人道主义情怀,处处显出人性的光辉。当飞机失事的噩耗传来,震惊了海内外,胡适连呼:“天才横死,损失的是中国文学!”
康桥,英国著名的剑桥大学所在地。1920年10月至1922年8月,诗人曾游学于此。康桥时期是徐志摩一生的转折点,正如诗人后来曾满怀深情地说:“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意识是康桥给我胚胎的。”(《吸烟与文化》)正是康河的水,开启了诗人的性灵,唤醒了久蜇在他心中的诗人的天命。1928年秋,诗人故地重游,勃发了诗兴,在归途的南中国海上,吟成了《再别康桥》这首传世之作。
诗歌记下了诗人再别康桥的情感体验,表现了一种含着淡淡忧愁的离情别绪。全诗以“轻轻的”、“走”、“来”、“招手”、“作别云彩”起笔,用虚实相间的手法,描绘了一幅幅流动的画面,构成了一处处美妙的意境,细致入微地将诗人对康桥的爱恋,对往昔生活的憧憬,对眼前的无可奈何的离愁,表现得真挚、浓郁、隽永。诗歌的第一节,便三次用了“轻轻的”这个形容词,显得节奏轻快、旋律柔和,既抒发了诗人对康桥依依不舍的淡淡忧愁,又定下了全诗哀而不伤的基调。接下去二、三、四节,直接描写了康桥的迷人景色,表现了诗人对康桥的具体感受和留恋,“河畔的金柳”,像夕阳中的新娘,对康桥的爱何等浓烈,又何等温柔。“在康河的柔波里”,诗人“甘心做一条水草”,对康桥的依恋何等强烈,又何等缠绵。“天上虹”倒映在清泉中,二者交相辉映,康河更加美丽;而美梦“揉碎在浮藻间”,又散发出一缕淡淡的哀伤,大约是回国几年所见所闻粉碎了他初别康桥时的理想,现在再返康桥,重新寻梦来了,于是诗人缅怀起昔日畅游康河的情景,“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空中“放歌”,是回忆,也是憧憬,诗人不能自已,感情达到了沸点……然而毕竟是梦,星辉终究不能长存于天际,离别是注定了的。但草木有情,“夏虫也为我沉默”,整个康桥都寂静了下来。这里交织着依恋、无奈、惆怅等种种复杂感情。最后诗人“悄悄的”走了,从第一节“轻轻的”变为第七节的“悄悄的”,在原来轻柔的感情中,又抹上了一层淡淡哀愁的色彩。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又显得洒脱,不过于缠绵。诗人将自己的生活体验化作缕缕情思,融会在所抒写的康桥美丽的景色里,也驰骋在诗人的想象之中,仿佛在悉心呵护一个情人的睡梦,轻柔的叹息般的韵律与依依别离情绪完美地统一在一起。
这首诗表现出诗人高度的艺术技巧。诗的思想内容只是表达了一种微波轻烟似的情绪,然而感情真挚,意境深邃。诗人将具体景物与想象糅合在一起构成鲜明生动的艺术形象,巧妙地把气氛、感情、景象融会为意境,达到景中有情,情中有景。他笔下的康桥是有生命的,带有诗人柔和飘逸的风度,与诗人的感情融为一体。而诗人的情怀又不是直白的显露,它热烈而有分寸,淡淡起头,又淡淡结尾,却包含了多少复杂情绪,使人产生丰富的联想和回味。诗的结构形式严谨整齐,错落有致。诗的语言清新秀丽,但又深得锤炼工夫,不露雕琢痕迹,节奏抑扬合度,声调回环反复,伴随着情感的起伏跳跃,犹如一曲悦耳徐缓的散板,轻柔婉转,富于音乐美。
思考与练习


1. 这首诗情景交融,意境优美,比喻活泼鲜明,谈谈你的体会。
2. 诗中首尾两节表现作者怎样的思想感情?第一节连用三个“轻轻的”,末节连用两个“悄悄的”,有什么艺术效果?
3. 背诵这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