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商隐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诗题与背景:
这首诗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诗,是《无题》二首中的第二首。原题为《无题四首》,三首为七律,一首为五律。《唐诗三百首》选其中前二首。
逐句释义:
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飒飒东风吹来阵阵的细雨,荷花塘外传来轻轻的雷声。
飒飒(sà):形容风声。
芙蓉塘:荷塘。芙蓉,荷花的别名。
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虽有金蟾啮锁,香烟犹得进入。井水虽深,玉虎可以牵引绳索汲上井水。
金蟾:古时在锁头上的装饰。旧注说是“蟾善闭气,古人用以饰锁”。一说是指一种蟾状香炉。
啮(niè):咬。
玉虎:井上的辘轳。
丝:井索。
汲(jí):引;从下往上打水。
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贾氏隔帘偷窥韩寿是爱他英俊年少,宓妃赠送玉枕是钦慕曹植文采。
贾氏:西晋贾充的次女。她在门帘后窥见韩寿,爱悦他年少俊美,两人私通。贾氏以皇帝赐贾充的异香赠寿,被贾充发觉,遂以女嫁给韩寿。
韩掾(yuàn):指韩寿。韩曾为贾充的掾属。掾,僚属。
少:年轻。
宓妃:指洛神,传说为伏(宓)羲之女。曹植曾作《洛神赋》,赋中叙述他和洛河女神宓妃相遇事。
留枕:这里指幽会。
魏王:曹植,曾封东阿王,后改陈王。
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春心不要和春花一同萌发,免得使我寸寸相思都化成了灰烬。
春心:指相思之情。
《无题(飒飒东风细雨来)》题图
作品赏析:
这是一首情诗,写一位闭锁深闺的女子追求爱情而失望的痛苦。开首从眼前景致说起,再以物为喻;金蟾虽坚,香烟可入;井水虽深,辘轳可汲,我岂无隙可乘?接着用贾氏窥帘,幸而缘合,宓妃留枕,终属梦想的典故,说明相聚皆成幻梦,归结出莫再相思,以免自讨苦吃的意念。诗写得比较隐晦、深沉而痛苦,结尾二句为千古佳句,引人共鸣。
张采田《玉溪生年谱会笺》编于宣宗大中五年(851年),并以为李商隐欲重见当时宰相令狐绹而不得。五六两句,固极工致,但若果咏欲见令狐心事,则以贾氏窥帘,宓妃留枕相喻,究觉不伦,视所谓香草美人者终嫌格卑。
全诗善于运用比喻、典故和强烈对照的手法,把抽象的幽思和爱情形象化,显示了美好爱情的被毁灭,使诗歌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悲剧美。
首联“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描写环境气氛,以风、雨、雷等景物起兴,烘托女子怀人之情。既隐隐传达了生命萌动的春天气息,又带有一些凄迷黯淡的色调,烘托出女主人公春心萌动和难以名状的迷惘苦闷。“东风细雨”,容易令人联想起“梦雨”的典故。芙蓉塘即莲塘,在南朝乐府和唐人诗作中,常常代指男女相悦传情之地。“轻雷”则又暗用司马相如《长门赋》:“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这一系列与爱情密切相关的词语,所给予读者的暗示和联想是很丰富的。纪昀说:“起二句妙有远神,可以意会。”
颔联“金蟾啮锁烧香入,玉虎牵丝汲井回”,写女子居处的幽寂。室内户外,所见者惟闭锁的香炉,汲井的辘轳,衬托出女子幽处孤寂的情景和长日无聊、深锁春光的惆怅。香炉和辘轳,在诗词中也常和男女欢爱联系在一起,它们同时又是牵动女主人公相思之情的东西,这从两句分别用“香”“丝”谐音“相”“思”可以见出。这一联兼用赋、比,既表现女主人公深闭幽闺的孤寞,又暗示她内心时时被牵动的情丝。
颈联“贾氏窥帘韩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出句使用贾充女与韩寿的爱情故事。《世说新语》载:晋韩寿貌美,大臣贾充辟他为掾(僚属)。一次充女在帘后窥见韩寿,私相慕悦,遂私通。女以皇帝赐充之西域异香赠寿。被充所发觉,遂以女妻寿。对句使用甄后与曹植的爱情故事。《文选·洛神赋》李善注:魏东阿王曹植曾求娶甄氏为妃,曹操却将她许给曹丕。甄后被谗死后,曹丕将她的遗物玉带金镂枕送给曹植。曹植离京归国途经洛水,梦见甄后对他说:“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时从嫁,前与五官中郎将(曹丕),今与君王。”曹植感其事作《感甄赋》,后明帝改名《洛神赋》。由上联的“烧香”引出贾氏窥帘,赠香韩掾;由“牵丝(思)”引出甄后留枕,情思不断,藕断丝连。这两个爱情故事,尽管结局有幸有不幸,但在女主人公的意念中,无论是贾氏窥帘,爱韩寿之少俊,还是甄后情深,慕曹植之才华,都反映出青年女子追求爱情的愿望之强烈,奔放。
尾联“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突然转折,向往美好爱情的心愿切莫和春花争荣竞发,因为寸寸相思都化成了灰烬。这是深锁幽闺、渴望爱情的女主人公相思无望的痛苦呼喊。热情转化成幻灭的悲哀和强烈的激愤。以“春心”喻爱情的向往,是平常的比喻,但把“春心”与“花争发”联系起来,不仅赋予“春心”以美好的形象,而且显示了它的自然合理性。“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作者由香销成灰联想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化抽象为具象,用强烈对照的方式显示了美好事物之毁灭,使这首诗具有一种动人心弦的悲剧美。
名家点评:
明人廖文炳《唐诗鼓吹注解》:末则如怨诉,相思之至,反言之而情愈深矣。
清人朱鹤龄《李义山诗集笺注》:朱鹤龄云:窥帘留枕,春心之摇荡极矣。迨乎香消梦断,丝尽泪干,情焰炽然,终归灰灭。不至此,不知有情之皆幻也。乐天《和微之梦游诗序》谓:“曲尽其妄,周知其非,然后返乎真,归乎实。”义山诗即此义,不得但以艳语目之。
清人屈复《玉溪生诗意》:一二时景,三四当此时而汲井方问、烧香始入。五六即从三四托下,于是帘窥韩掾,枕留宓妃,须臾之间,不可复得。故七八以春心莫发自解自叹,而情更深矣。
清人程梦星《重订李义山诗集笺注》:程梦星曰:第二首言幕中,盖作此寂寂之叹。起二句言雷雨飘潇,秋花冷落,以兴起无聊之景。三四言晨入暮归情况,晓则伺门扃焚香而入,晚则见辘轳汲井而归,盖终日如是也。五六似指当时官奴而言,谓窥帘贾女,留枕宓妃,邂迩之间,亦尝相遇。七八“春心”字、“相思”字紧接上联,然发乎情、止乎礼义,不得不自戒饬如香山所谓“少日为名多检束”者,故曰“莫发”,曰“心灰”也。
清人黄叔灿《唐诗笺注》:东风细雨,讫其时也;塘上轻雷,言其来也。
清人纪昀《玉溪生诗说》:起二句妙有远神,不可理解而可以意喻……“贾氏窥帘”以韩掾之少,“宓纪留枕”以魏王之才,自顾生平,岂复有分及此,故曰“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此四句是一提一落也。四首皆寓言也。此作较有蕴味,气体亦不堕卑琐。
清人孙洙《唐诗三百首》:锁虽固,香犹可入;井虽深,汲犹可出(“金蟾啮锁”一联下)。
清人潘德舆《养一斋诗话》:自来咏雷电诗,皆壮伟有馀,轻婉不足,未免狰狞可畏。……李义山“飒飒东风细雨来,芙蓉塘外有轻雷”,最耐讽玩。
《唐诗三百首》古籍版本之一94 《唐诗三百首》古籍版本之一95
作者简介:
李商隐(约811—约858年),唐朝诗人。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开成进士,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因受牛李党争影响,被人排挤,潦倒终身。所作咏史诗多托古以讽;“无题”诗也有所寄寓,至其实际含义,诸家所释不一。擅长律、绝,富于文采,具有独特风格,然有用典太多、意旨隐晦之病。有《李义山诗集》。《全唐诗》收录其诗作555首。(新、旧《唐书》本传、《唐才子传》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