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张祜
其 一
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
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
其 二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
诗题与背景:
《集灵台》是唐代诗人张祜所作的七言绝句组诗,共二首。这二首诗是为讽刺杨玉环(杨贵妃)姊妹的专宠而作。集灵台,即长生殿,在华清宫,天宝元年造。祭神的宫殿。《旧唐书·玄宗纪下》:天宝元年冬十月,“新成长生殿名曰集灵台,以祀天神。”据《旧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太真有姊三人,皆有才貌,并封国夫人,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
逐句释义:(其一)
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太阳的光辉斜照着集灵台,树上红花迎着晨露开放。
日光:阳光。
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昨夜玄宗皇帝新授道箓,女道徒太真含笑走进帘来。
上皇:太上皇,皇帝未死时即传位于皇太子,称太上皇,这里指唐玄宗。按,玄宗之被尊为太上皇,在杨贵妃死后。此处是代称。
箓:道教的秘文秘录。
太真:杨贵妃为女道士时号太真,住内太真宫。真,道家与“仙”字同义。
逐句释义:(其二)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虢国夫人受到皇上的宠恩,天刚亮就骑马进入了宫门。承主恩而平明骑马入宫门,非礼也,实见其狎昵。
虢(guó)国夫人:杨贵妃三姊的封号。嫁裴家。
平明:天刚亮时。
平明骑马入宫门(《集灵台》)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虢国夫人)嫌弃脂粉会玷污她的容颜,所以只淡淡画一下眉毛就去拜见皇帝。相传虢国夫人自恃美艳,常不施脂粉,素面朝天。
淡扫蛾眉:相传虢国夫人不施朱粉,天生美艳,常素面朝天。
至尊:对皇帝的美称。
《集灵台》题图
作品赏析:
《集灵台》二首皆为讽刺诗。讽刺杨玉环姊妹的专宠。这两首诗语言颇为含蓄,看似是褒,实则是贬,讽刺深刻,入木三分。据《旧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太真有姊三人,皆有才貌,并封国夫人,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新唐书》卷七六《后妃上》:“三姊皆美劭,帝呼为姨,封韩、虢、秦三国,为夫人,出入宫掖,恩宠声焰震天下。”
第一首讽李隆基荒淫无耻,杨玉环轻薄。杨玉环原系唐玄宗十八子寿王瑁的妃子,玄宗召入禁中为女官,号太真,后来大加宠幸,进而册封为贵妃。集灵台是清静祀神所在,诗里指出玄宗不该在这里行道教“授”,并指出贵妃在这时“含笑”入内,自愿为女道士,配合默契,掩人耳目,足见其轻薄风骚。笔法含蓄,似褒实贬。本诗写得含蓄委婉,意味深刻。
“日光斜照集灵台,红树花迎晓露开”,首句说,太阳的光辉斜照着集灵台。集灵台是清静祀神所在,暗讽第三句的“上皇新授箓”,玄宗不该在这圣洁之地行道教授给秘文仪式。次句说,娇艳的花朵迎着晨露开放,描写了华清宫周围美丽的景色,也是暗喻杨玉环的得宠。
诗中不说长生殿而说集灵台,提醒读者记住这是祭祀神灵的庄严肃穆的殿堂,但玄宗却把它当成与杨玉环欢会的场所,真是不成样子。第二句象征杨玉环承受玄宗的“雨露之恩”。后两句写杨玉环新“承恩”后的欢乐景象、气氛热烈,不免有些轻浮,而这样的事发生在祀神的殿堂上,更是亵渎神灵。
“昨夜上皇新授箓,太真含笑入帘来”,后两句说,昨夜玄宗新授道箓,集灵台又多了一位新道徒,只见微笑的太真仪态万方地走入帘来。这里指出贵妃在这时“含笑”入内,自愿为女道士,与唐玄宗配合默契,用假象掩人耳目,足见其轻薄风骚。
杨玉环本寿王(玄宗子)妃,后由玄宗命她先为女道士(诏令中却说成是贵妃自己要求),再纳为贵妃。这里所谓“新授箓”,实即开始受玄宗恩宠之意,故下有含笑入帘语。盖必先出家受箓而后方能入帘受宠。诗原为讽喻而作,对当时具体的历史情节并不完全符合。
第二首讽虢国夫人的骄纵风骚。此篇言虢国夫人自衒美色,不事妆饰,似褒实贬。传说玄宗和虢国夫人间有暧昧关系。杨玉环得宠于唐玄宗,杨氏家族皆受封爵。这首诗通过虢国夫人朝见唐玄宗的描写,讽刺他们之间的暧昧关系和杨家姊妹专宠的气焰。
据《旧唐书·杨贵妃传》所载,其大姐封韩国夫人,三姐封虢国夫人,八姐封秦国夫人,“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虢国夫人在当时原是一个名声败坏的人。虢国夫人的骄纵风骚。虢国夫人是杨玉环的三姊,嫁给裴家,是当时名声极坏的人。她并非“后妃”,却“承主恩”,而且“骑马入宫”“朝至尊”。自恃美艳,不施脂粉,足见她的轻佻,也可见玄宗的昏庸。《通鉴》记她与堂兄杨国忠“并辔走马入朝,不施障幕,道路为之掩目”。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首句开门见山,揭出一篇主旨。“承主恩”三字已暗示讽意。因为虢国夫人并非玄宗嫔妃,居然“承主恩”,实为不正常之怪事。第二句“平明骑马入宫门”,是对“承主恩”的具体描绘。宫门乃是禁地,虢国夫人却能骑马而入,不是皇帝特准,又哪能如此。宫禁的森严,朝廷的礼仪于她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因此,“平明骑马入宫门”,看似平淡的叙述语气,却耐人寻味。平明之时,宫门禁苑的骑马之举,是多么异乎寻常地违背朝廷常规,生动地表现了虢国夫人的恃宠骄纵之态,虢国夫人和玄宗的荒唐也就不言而自明了。
《明皇杂录》云:“虢国夫人每入禁中,常乘骢马,使小黄门御。紫骢之骏健,黄门之端秀,皆冠一时。”若非得宠,曷可至此。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专写虢国夫人朝见玄宗时的妆饰。乐史《太真外传》:“虢国不施脂粉,自衒(xuàn)美艳,常素面朝天。”这记载很可能本自张祜这首诗,但“自炫美艳”四字倒是十分准确地道出了虢国夫人“素面朝天”的真实意图和心理状态。表面上看,虢国夫人此举似乎表明她和那些浓妆艳抹、献媚邀宠的嫔妃、宫眷不同,不屑于与这些庸俗者为伍,实际上她之所以“淡扫蛾眉”却是因为怕脂粉污损了自己本来的天姿国色,以致出众的容貌达不到出众的效果,反而不为“至尊”所特别垂青。对她来说,不施脂粉、淡扫蛾眉乃是一种不妆饰的妆饰,一种比浓妆艳抹更加着意的献媚邀宠的举动。这个典型细节,生动而深刻地表现了虢国夫人自诩美貌、刻意邀宠,但又极力加以掩饰的心理,揭示了这位贵妇人工于心计的性格和内在的轻佻,写得非常有个性。透过“却嫌脂粉”的“淡扫蛾眉”,含而不露地勾画出虢国夫人的轻佻风骚、刻意邀宠的形象。尤其是这一形象去朝见“至尊”,已见“至尊”不尊了,使人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辛辣的讽刺意味。
本诗最大的特点就是含蓄。它似褒实贬,欲抑反扬,以极其恭维的语言进行着十分深刻的讽刺。诗的深层,隐藏着对唐玄宗这位好色的“至尊”更为委婉的讽刺。虢国夫人的“承主恩”,不光是由于她的外戚身分,而且更由于她的“颜色”,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虢国的骑马入宫,不仅显示了她所受到的殊宠,而且暗透出她出入宫禁的频繁和不受约束。“淡扫蛾眉”而“朝至尊”,更把这位“占了情场,误了朝纲”的“至尊”所喜爱关注的东西和盘托出了。这首诗实际上是咏史诗和宫词的结合。
名家点评:
《杨太真外传》:(天宝)七载,加钊御史大夫,权京兆尹,赐名国忠。封大姨为韩国夫人,三姨为虢国夫人,八姨为秦国夫人。同日拜命,皆月给钱十万,为脂粉之资。然虢国不施妆粉,自炫美艳,常素面朝天。当时杜甫(一作张拈)有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恩……”
《增订评注唐诗正声》:王云:同寓感慨,更有箴规。郭云:就事起兴,妙。
《唐诗训解》:刺时还以蕴藉为尚。
《唐诗解》:此赋事实,讽刺自见。
《诗辩坻》:“虢国夫人”一首,张承吉之作,又见杜集。然调既不类杜绝句,且拾遗诗发语忠爱,即使讽时,必不作此佻语,应属祜作无疑。
《碛砂唐诗》:谦曰:具文见意,中冓不可道矣。
《增订唐诗摘钞》:只言虢国以美自矜,而所以蛊惑人主者自在言外。“承主恩”三字,乃《春秋》之笔也。真正美人自不烦脂粉,真正才士自不买声名,真正文章自不假枝叶,以此律之,世间之“淡扫蛾眉”者寡也。
《唐贤小三昧集续集》:如睹其人。
《说诗晬语》:诗有当时盛称而品不贵者,……张祜之“淡扫蛾眉朝至尊”、李商隐之“薛王沉醉寿王醒”,此轻薄派也。
《而庵说唐诗》:虢国既为贵妃之妹,玄宗贵之可也,何至“平明骑马入金门”以承主恩?大是丑事。后即云:“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则承恩竟以貌矣。不事脂粉,天然妙丽,若说“却嫌”,虢国隐然要胜过其姊矣。……此讥刺太甚,因诗佳绝,殊不为觉。
《古唐诗合解》:此诗讥刺太甚,然却极佳。
《养一斋诗话》:前谓刺讥诗贵含蓄,论异代事犹当如此,臣子于其本朝,直可绝口不作诗耳。张祜《虢国夫人》诗:“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李商隐《骊山》诗:“平明每幸长生殿,不从金舆惟寿王。”唐人多犯此恶习。
《诗境浅说续编》:宫禁森严之地,虢国夫人纵骑而入,言其宠之渥也;脂粉转嫌污面,蛾眉不费黛螺,言其色之丽也。
《唐诗三百首》古籍版本之一110 《唐诗三百首》古籍版本之一111
作者简介:
张祜(约785—约852年),唐朝诗人。字承吉,贝州清河(今河北邢台市清河县)人。初寓姑苏,后至长安,为元稹排挤,曾漫游各地,晚至淮南。爱丹阳曲阿地,遂隐居以终。诗多写落拓不遇的情怀和隐居生活,对时政亦有所讽谏。又以宫词著名。有《张承吉文集》。《全唐诗》编其诗二卷,收录其诗作367首。(《唐诗纪事》卷五二、《唐才子传》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