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玄宗(李隆基)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
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
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诗题与背景:
《经鲁祭孔子而叹之》是唐玄宗李隆基在开元十三年(725年)亲祭孔子时而作,体裁为五言律诗。经鲁祭孔子,开元十三年十一月庚辰,唐玄宗到泰山祭天,行封禅大礼。封禅之后,顺道经曲阜至孔子宅,派出使者以太牢(古代祭祀时,牛羊猪三牲全备为太牢)祭孔子墓,有感而发,作此诗。鲁,这里指春秋时鲁国都城,即今山东曲阜市。此诗亦收录在全唐诗·卷三中,诗题作《经邹鲁祭孔子而叹之》。
逐句释义: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尊敬的孔老夫子,你一生劳碌奔波,周游列国,究竟想要做成什么呢?
夫子:这里是对孔子的特称。
何为:为什么;做什么。
栖栖一代中:《论语·宪问》记微生畒问孔子:“丘何为是栖栖者欤,毋乃为佞乎?”孔子答说:“非敢为佞也,疾固也(痛恶世风之鄙陋)。”这里意在解答:孔子所以栖栖于当时,实出于“疾固”的缘故。栖栖,忙碌不安的样子,指孔子周游列国。
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如今这地方还是鄹人的城邑(你终被安葬在了出生的土地),你的旧宅曾被后人毁坏,改建为鲁王宫。
鄹氏邑:鄹人地。鄹(zōu),春秋时鲁地,在今山东曲阜市东南。孔子父叔梁纥曾为鄹邑大夫,孔子出生于此,后迁曲阜。
宅即鲁王宫:相传汉鲁共(恭)王刘余(景帝子)曾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宫,及升堂,闻金石丝竹之音,乃不敢坏。
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在你生活的当时,凤鸟不至,你叹息命运不好;麒麟出现,你又忧伤哀怨,感叹世乱道穷。
叹凤嗟身否:《论语·子罕》:“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传说凤至象征圣人出而受瑞,今凤凰既不至,故孔子遂有身不能亲见圣人之叹。否(pǐ),不通畅,不幸。身否,身不逢时之意。
伤麟怨道穷:相传鲁哀公十四年,西狩(猎)获麟,孔子叹曰:吾道穷矣。相传孔子见人捕获了麟,曾大为悲痛地说:麟出而死,我的愿望无法实现了。他编的《春秋》,也至获麟而绝笔。旧时也以麒麟为祥瑞之征。实则凤和麟都是传说中的禽兽。
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你一生不如意,看今日你端坐在堂前两楹间,接受后人的顶礼祭奠,正如同你生前梦境中所见的一样,想必你也该稍感慰藉了吧。
两楹奠:指人死后灵柩停放于两楹之间,喻祭祀的庄严隆重。两楹,指殿堂的中间。楹,堂前直柱。奠,致祭。
当:想必。是说该是符合孔子生前愿望的。
《经鲁祭孔子而叹之》题图 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孔子圣迹图》,清代画家焦秉贞作
作品赏析:
此诗嗟叹了孔子复杂坎坷、栖遑不遇的一生,对孔子生前的际遇深表同情,对他寄予了深深的悼念。诗中连用数典,比较集中地概括了孔子心怀壮志而始终不得志的一生,表现了对孔子的尊崇。
全诗命意构思,严正得体。比及一般的咏叹之诗,颇显境界之大,立意之深。首联是叹惜,颔联是叹美,颈联是再叹惜,尾联再叹美。全诗以疑问入笔,表现出作者于孔子神像前谦恭行礼,心中感慨万千,口内喃喃自语的情状。作者着笔于“叹”“嗟”“伤”“怨”,写出了对孔子虽“叹”实“赞”之情,立意集于以“叹”代“赞”,既表达了自己对孔子一生郁郁不得志的叹息之情,又赞扬了孔子“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超凡脱俗的用世精神,发人深省。
这首诗的特点是句句用典,但颇有堆砌典故之嫌。而此诗所反映出的思想和胸襟在历代帝王之作中并不多见。这一点是值得肯定的。另外,悼念孔子所选择的视角十分准确也是一大成功之处。孔子一生生活复杂坎坷,此诗只选择他的栖遑不遇的一面,简单几言,就概括了孔子一生的大事。
首联“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出自《论语·宪问》:微生畒问孔子:“丘何为是栖栖者欤,毋乃为佞乎?”孔子答说:“非敢为佞也,疾固也(痛恶世风之鄙陋)。”这本是孔子的愤懑之言,孔子自称忙忙碌碌,并非逞口舌之长,只是痛恨世人顽固不化,才著书立说,教化世人。作者化用此典故,抒发了自己的无限感慨,像孔子这样的大圣人,虽终其一生于诸侯之间,劳碌不停,但最终也未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这是非常悲哀的一件事。作者的同情之心,一览无余。另一方面,孔子一生奔波劳苦,为的却是天下的苍生,虽屡遭误解,仍孜孜以求,这又是无比可敬的。因此这一联高度概括了孔子一生的功绩和高贵品质,也表达了作者对孔子的景仰和钦服。
颔联“地犹鄹氏邑,宅即鲁王宫”,承接上句,依旧是引用典故,赞叹了孔子的旧居,孔安国《尚书序》载:“鲁恭王坏孔子旧宅,以广其居,升堂闻金石丝竹之声,乃不坏宅。”写帝王诸侯想要扩建宫殿,也不敢妄动孔子的故居。表明孔子的功绩即便贵为王侯也望尘莫及,旨在高度评价孔子的尊崇地位。这里借用此典故以孔子的旧邑故居因为其主人的威望,得以保存至今日,意在侧面说明孔子受后世万民的敬仰,故居尚且如此,何况孔子本人。含蓄、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对孔子的敬重之情。同时,委婉地把帝王举止和孔子功绩结合起来,暗示读者自己也希望如孔子般,承载万民兴衰于双肩。
颈联“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是孔子的自伤之词,也是借用典故,借孔子自叹命运不济,生不逢时,政治理想难以实现,真实再现了孔子当年孤寂,凄凉的心境。《论语·子罕》中载:“子曰:‘凤鸟不至,河不出图,吾已矣夫!”传说凤凰现身,河洛图出,是象征圣王出世的瑞兆,然而孔子生逢春秋乱世,刀兵四起。诸侯们只关心自己的领土、霸权、兵力,没有肯行仁义的圣王,因此孔子自叹儒学之道没有用武之地,而自己这些致力于推行德政的人也如那只被愚人猎捕的麒麟一般,早晚要被这个穷兵黜武的时代所绞杀。“嗟身否”感怀身世,“伤麟怨”则叹息王道难行。这些都足以唤起了人们对孔子的深深同情和深切的感慨。也表明作者决意推行仁政,以告慰孔子泉下亡灵。
尾联“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既是孔子“昨日”的梦想,也是“今日”的现实,也可以理解为作者一直都有拜祭孔子灵位的梦想,终得实现。“两楹奠”出自《礼记·檀弓上》,本表示出祭奠礼仪的隆重与庄严,用于此,更意为后世对孔子的万分敬重,末句“与梦时同”又完全符合孔子生前梦见自己死后,灵柩停放在两楹之间的梦境。孔子不求生前得到大家的认同,只希望在自己死后,儒学能够得到弘扬,王道能够被人主推行,而今梦想成真,也算是对孔子辗转一生的弥补吧。作者举目仰望,孔子的塑像正端坐在殿堂前的两楹之间,受人祭拜。作者满怀慰藉之情,祭拜于孔子的灵前,不论是叹惜、感伤,还是哀怨都深深地融入到了对孔子的“赞”中,以“与梦同”表达了自己对孔子梦想终于实现的欣慰之情,也表达了作者对孔子的“明之其不可为而为之”这一用世精神终被广大人民所接受的肯定。
这首诗追述了孔子一生郁郁不得志的悲惨遭遇,反映了孔子令人悲叹的命运。为实现“郁郁乎文哉”的理想社会,孔子一生碌碌奔波,结果却无处安身,甚至被困陈蔡,险些丧命。但孔子始终没有背叛自己的道德信仰。纵使明知凤图难出,王道难行,明知自己必将如麒麟般惨遭捕杀,也要坚守道德的崇高,只为将来自己的仁义思想能够大行于天下,为苍生谋福,也就在所不惜。既表达了自己对孔子的深切同情,又赞美和褒扬了孔子。结合史料可知,唐玄宗对儒学确实非常推崇,因而他对这位儒学创始人的感情也是真实而深挚的。正是因为作者能把自己的崇敬融入到孔子的深致悼念中,才使得这首诗读来深切质朴,令人信服。
名家点评:
沈德潜评此诗说:“孔子之道,从何处赞叹?故只就不遇立言,此即运意高处。”
纪昀评此诗说:“只以唱叹取神最妙。”“五六句叹嗟伤怨,用字重复,虽初体常有之,然不可为训。”
《唐诗三百首》古籍版本之一59
作者简介:
唐玄宗李隆基(685—762年),唐朝第七代皇帝。唐睿宗李旦第三子。善骑射,通音律、历象之学,擅长八分书,多才多艺。景龙四年六月唐中宗李显去世,韦后立温王李重茂为帝,是为少帝。李隆基与其姑母太平公主发动政变,诛杀韦后;武后、韦后余党略尽。少帝被迫逊位,相王李旦即位,是为睿宗。李隆基以除韦后功,被立为太子。延和元年(712年)八月睿宗传位太子,退为太上皇。隆基即位,改元先天,是为玄宗。李隆基早年是一个英明果断的皇帝,亲身经历过复杂的斗争,深知安定升平的政局来之不易,所以即位以后,先起用姚崇、宋璟为相,其后又用张嘉贞、张说、李元纮、杜暹、韩休、张九龄为相。他们各有所长,并且尽忠职守,使得朝政充满朝气。而且李隆基在此时亦能虚怀纳谏,因此政治清明,政局稳定。开元(713~741年)至天宝(742~755年)唐朝进入了长达40余年政局比较稳定的鼎盛阶段。从开元末年起,李隆基在长期升平殷富的盛世中逐渐发生变化。在政治上,他以为天下无复可忧,便深居禁中,怠问政事。在对待周边各族方面,他热衷于开边,对吐蕃、南诏、契丹不断发动战争,不仅恶化了民族关系,而且财政上也发生了用度不足的问题。同时大量扩充边军,导致了军事布局上的外重内轻,中央集权被削弱。在个人生活上,他专以声色为娱,天宝二年后宠幸杨贵妃,放纵杨氏姐妹穷奢极欲,浊乱朝政,而李林甫死后,杨贵妃从祖兄杨钊(即杨国忠)又成了专权的朝臣。玄宗在腐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政治上一再受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等野心家的蒙蔽,终于在天宝十四载酿成了安史之乱。李隆基晚年郁郁寡欢,于宝应元年(762)建巳月(即四月)甲寅于神龙殿去世。葬于泰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