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李商隐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
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
诗题与背景:
《筹笔驿》是唐代诗人李商隐所作的一首七言律诗。筹笔驿,古地名,旧址在今四川广元市利州区北。相传诸葛亮出兵伐魏,曾驻军筹策于此。驿,供邮传人和官员旅宿的处所。
此诗为大中十年(856年)作,是李商隐怀古诗的代表作之一。张采田《玉谿生年谱会笺》 系之于大中十年,认为是“随柳仲郢(商隐幕主,东川节度使)还朝途次作”。有定于九年者,疑误。
逐句释义:
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诸葛亮治军以严明称)至今连猿鸟还在惊畏他的简书,风云常常护着他军垒的藩篱栏栅。
猿:一作“鱼”。
疑:惊。
简书:指军令。古人将文字写在竹简上。
储胥:指军用的篱栅。
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诸葛亮徒然在这里挥笔运筹划算,后主刘禅最终却乘坐邮车去投降。
上将:犹主帅,指诸葛亮。
终:一作“真”。
降王:指后主刘禅。
走传车:魏元帝景元四年(263年),邓艾伐蜀,后主出降,全家东迁洛阳,出降时也经过筹笔驿。传车,古代驿站的专用车辆。后主是皇帝,这时却坐的是传车,也隐含讽喻意。
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诸葛亮真不愧有管仲和乐毅的才干,(然而)关羽张飞已死他又怎能力挽狂澜?
管:管仲。春秋时齐相,曾佐齐桓公成就霸业。
乐:乐毅。战国时人,燕国名将,曾大败强齐。
真不忝(tiǎn):真不愧。诸葛亮隐居南阳时,每自比管仲、乐毅。
关:关羽。孙权曾使吕蒙破荆州,守将关羽被杀。
张:张飞。刘备伐吴,张飞为部下张达、范彊杀害。
无命:指非寿终。
欲何如:意谓关张被杀,靠诸葛亮独支危局,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是在提高关张在蜀国的作用。
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往年我经过锦城时进谒武侯祠,曾经吟诵梁父吟为他深表遗憾。
他年:李商隐曾于大中五年谒成都武侯祠,并作《武侯庙古柏》诗。故诗中的他年,作往年解。
锦里:在成都城南,有武侯祠。
梁父吟:乐府篇名。相传诸葛亮隐居时好为《梁父吟》。一作“梁甫吟”。
《筹笔驿》题图 清殿藏本诸葛孔明像
作品赏析:
这是一首怀古诗。表达了对诸葛亮的崇敬之情,并为他未能实现统一中国的志愿而深感遗憾,同时对懦弱昏庸投降魏国的后主刘禅加以贬斥。此诗同多数凭吊诸葛亮的作品一样,颂其威名,钦其才智,同时借以寄托遗恨,抒发感慨。作者怀才不遇之情与诸葛亮大业未竟之憾有相通之处,悼古亦伤己,感慨深沉,一诗唱三叹,余味绵长。
首联“猿鸟犹疑畏简书,风云常为护储胥”,写诸葛亮生前的威望,身后的余烈。说猿鸟畏其军令,风云护其藩篱,极写其威严。(一扬)这两句以虚写实,尚未正面着笔就已经使人感受到作者对诸葛亮的敬畏之情。“猿鸟”、“风云”作为筹笔驿的实景,渲染了一种肃穆的气氛。因为作者对诸葛亮的敬仰,所以在自然环境的描写中融入了个人浓厚的感情,肯定了诸葛亮作为一代英杰,连风云也常常护着他军垒的藩篱栏栅。
颔联“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王走传车”,追叙历史。感叹像诸葛亮这样的杰出人物,终于不能挽回蜀国的败亡。诸葛亮大挥神笔、运筹帷幄终是无用,不争气的后主刘禅最终还是投降做了俘虏,被驿车押送到洛阳去了。(一抑)后主刘禅是皇帝,这时坐的却是“传车”,隐含讽刺之意,也有辛酸。“徒令”与“终见”衔接对应,简练而形象地概括了蜀汉败亡的过程。正面赞颂之后,忽然由反面跌落,一扬一抑,有力地揭出个人才干与客观条件之间的矛盾,颇有深度。
颈联“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分析蜀国的败亡的原因,抒发议论。首先不忘肯定诸葛亮,出句称诸葛亮之才真无愧于管仲、乐毅。(又一扬)对句写关羽、张飞无命早亡,诸葛亮失去了得力臂膀。(又一抑)抑扬之间,似是“自相矛盾”,实则文意连属,一以贯之。以诸葛亮的威智,霸业理应可成,然而时无英主,结果社稷覆亡。(一恨)以其才略,出师理应告捷,然而时无良将,结果未捷身死。(又一恨)此联用事以古今成对,出句以古人比拟诸葛亮,对句实写诸葛亮同时人关、张,即以古对今,以虚对实,而且对得极为自然。其所以如此,是因为诸葛亮“每自比于管仲、乐毅”(《三国志·蜀书·诸葛亮传》),故以管仲、乐毅直指诸葛亮便是很自然的事了。春秋时管仲为齐桓公相,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终成霸业。战国时乐毅为燕国名将,大败齐军,破其七十余城,为昭王雪耻。而蜀汉在三国之中地方最小,国力最弱,人才最少,诸葛亮最可信赖、最能委以重任的关羽和张飞竟祸出不虞,不以寿终 (无命),真是无可奈何。沉重的叹惋,深远的悲凉,如自肺腑中出,正如何焯所说:“议论固高,尤当观其抑扬顿挫,使人一唱三叹,转有余味。”(《瀛奎律髓汇评》)
尾联“他年锦里经祠庙,梁父吟成恨有余”,是说,昔日经过锦里(成都城南)诸葛武侯庙时,吟哦诸葛亮的《梁父吟》,犹觉遗恨无穷。而所谓“恨”,既是写诸葛亮之“遗恨”,又是作者“隐然自喻”。以一抑一扬的议论来表现“恨”的情怀,显得特别宛转有致。结句用诸葛亮早年躬耕南阳时好为《梁父吟》一事,来抒发作者的政治感慨,点出全篇的中心思想“恨有余”,完成对诸葛亮及其事业的悲剧意义的咏叹。《梁父吟》是诸葛亮隐居时喜爱吟诵 (或弹奏) 的古歌辞 (或古曲),它表达的是一种忧谗畏讥、感慨生悲的情怀。
这首诗咏史、写景,议论、抒情交织融合,浑然一体。全篇抑扬顿挫,笔势跳跃动荡。而具寄慨遥深,暗寓对晚唐政局的忧虑。面对无可挽回的衰落之势,诗人只能仰面太息,遗恨无穷了。
这首诗在思想内容和艺术形式方面的成就是很高的,一直得到诗评家的推崇。首先,诗从对诸葛亮的神明风烈的歌颂入手,斗然抬起,突出一个敬字,经过才能与“命运”的对照,归结到一个恨字,用倍加崇敬之心来衬托因其大业不竟而产生的遗恨之情,既有深厚的历史感,又激荡着时代气息,意脉贯通,境界开阔。这就是沈德潜说的“瓣香在老杜,故能神完气足,边幅不窘”(《唐诗别裁集》)。其次,就构思布局说,中间两联大起大落,首尾两联大开大合,“笔笔有龙跳虎卧之势”(纪昀语),却又章法井然,结构周密。第三,至于本诗属对的工稳(四联中三联对偶,都是工对) 和活脱 (如第三联),更可以说明义山七律艺术的高度造诣。
名家点评:
宋·范温《潜溪诗眼》:“管乐有才真不忝,关张无命欲何如”,属对亲切,又自有议论,他人亦不能及也。惟义山“鱼鸟”云云,“简书”盖军中法令约束,言号令严明,虽千百年之后,“鱼鸟”犹畏之;“储胥”盖军中藩篱,言忠义贯于神明,“风云”犹为护其壁垒也。
元·方回《瀛奎律髓》:起句十四字,壮哉!五六痛恨至矣。
明·顾璘《批点唐音》:此篇八句匀停,略成晚唐诗一体。
明·周珽《唐诗选脉会通评林》:周弼列为四虚体。苏轼曰:诵首二句,使人凛然复见孔明风烈。周珽曰:此追忆武侯而深致感伤之意。谓其法度忠诚,本足感天人,垂后世,然筹划虽工,汉祚难移,盖才高而命不在也。他年经武侯祠庙,而恨功之徒劳,与武侯赋《梁父吟》所以恨三良者更有馀也。联属清切又有意,他人不能及。
清·黄周星《唐诗快》:少陵之叹武侯“诸葛大名”一首,正可与此诗相表里。
清·胡以梅《唐诗贯珠》:起得凌空突兀……猿鸟无知,用“疑”;风云神物,直用“长为”矣,有分寸。
清·张载华《初白庵诗评》:“管乐”、“关张”皆实事,胜前者(按指《隋宫》)“玉玺”、“锦帆”。
清·赵臣瑗《山满楼笺注唐诗七言律》:鱼鸟风云,写得诸葛武侯生气奕奕。“徒令”一转,不禁使人嗒焉欲丧……此诗一二擒题。三四感事。五承一二、六承三四,尚论也。七八总收,以致其惓惓之意焉。
清·屈复《唐诗成法》:一二壮丽,意亦超脱。以下四句是武侯论,非筹笔驿诗。七八犹有馀意。
清·毛张健《唐体馀编》:为驿作衬,兼入凭吊意。首尾相映有笔力。
清·沈德潜《唐诗别裁》:瓣香老杜,故能神完气足,边幅不窘。
清·宋宗元《网师园唐诗笺》:起势突兀,通首一气呵成。
清·周咏棠《唐贤小三昧集续集》:千锤百炼,乃有此起(首二句下)。五六跌荡有神。
清·王文濡《历代诗评注》:通用故事,操纵自如,而意亦曲折尽达,此西昆体之最上乘者。
清·方东树《昭昧詹言》:义山此等诗,语意浩然,作用神魄,真不愧杜公。前人推为一大家,岂虚也哉!
清·张锡麟《唐诗近体》:武侯威灵,十四字写得满足(首二句下)。接笔一转,几将气焰写尽。五六两层折笔,末仍收归本事,非有神力者不能。
清·宋弼《广川诗钞》:起二句本意已尽,下面无可措手矣;三四句作开笔,五六收转,两意相承,字字顿挫;七八振开作结。与少陵“丞相祠堂”作,不可妄置优劣也。
近代·李庆甲《瀛奎律髓汇评》:冯舒:荆州失,益德死,蜀事终矣。第六句是巨眼。冯班:好议论。何焯:议论固高,尤当观其抑扬顿挫处,使人一唱三叹,转有馀味。纪昀:起二句斗然抬起,三四句斗然抹倒,然后以五句解首联,六句解次联,此真杀活在手之本领,笔笔有龙跳虎卧之势。许印芳:沉郁顿挫,意境宽然有馀,义山学杜,此真得其骨髓矣。笔法之妙,纪批尽之。
《唐诗三百首》古籍版本之一95
作者简介:
李商隐(约811—约858年),唐朝诗人。字义山,号玉谿生、樊南生,怀州河内(今河南沁阳)人。开成进士,曾任县尉、秘书郎和东川节度使判官等职。因受牛李党争影响,被人排挤,潦倒终身。所作咏史诗多托古以讽;“无题”诗也有所寄寓,至其实际含义,诸家所释不一。擅长律、绝,富于文采,具有独特风格,然有用典太多、意旨隐晦之病。有《李义山诗集》。《全唐诗》收录其诗作555首。(新、旧《唐书》本传、《唐才子传》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