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当老师的。”说这话时我还年青,是坐在一个老年妇女的对面。她,如果可能的话,将会成为我的岳母。她长时间地端详着我,用掺杂着欣赏与怜惜的眼光端详着我。那表情分明是在遗憾地向我发问:“挺好的小伙子,为什么干这行呢?”几次失败的经验告诉我,这一次“验明正身”,是她女儿能否成为我妻子的关键。我不敢说什么。我深深地知道,现在的多话以及不知好歹地表白教师工作,只能适得其反。我眼观鼻、鼻观口,正襟危坐。老人问一句,我答一句;并且尽量使自己的答话简炼,音高沉稳。终于,我弄假成真的涵养性与好脾气弥补了老人对这个职业的缺陷。老人以“小伙子挺稳重,虽然”的评语,决定为我和她女儿的恋爱开绿灯。
“我是当老师的。”说这句话时,我是坐在妻子带到家里来的同事、朋友对面。虽然她们大都知道我的职业,但还是要装出一定程度的惊讶神情。在她们和我的谈话中,交替使用着表达同情、劝勉、怜悯感情的词汇,而且,绝对都是真诚的慰问,倒好像我是癌症患者或刚刚遇到什么不幸一样。
“我是当老师的。”说这话时,我正把工资递到妻子手里,就是说里边不包括左邻右舍的男主人所能在工资之外拿到的加班费、超产奖、福利费之类的钱。我不想避开她微蹩的眉头,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月月如此,照物理术语讲,这是一个“恒量”;照数学术语讲,这是一个“常数”。妻子用“四十七”,教刚一岁的小儿子学话,又用“四百七十毛”、“四千七百分”教将要上小学的大儿子学十位换算。
“我是当老师的。”这句话却没敢说出口。因为这时我正被扣留在交通民警的岗楼前。许多人的忠告以及我的亲身体验早已使我知道,凡是在这样的场合还冒出“老师”身份的傻瓜,必须付出加倍的时间去接受更加苛刻的训斥。好像只有在这时,“老师”突然成了纯洁、高尚的同义语:纯洁到不能出现一个黑点、斑痕;高尚到不犯常人的错误。
“我是当老师的。”请听这句话的人记住,我并非不爱自己的职业,我也能在工作中得到安慰和寄托。但是但是我多么盼望着那一天,我可爱的同胞们发自内心的欢迎我说出这句话:“我是当老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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