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希伯莱文学集中体现在《圣经》中。《圣经》在作为宗教经典的同时,也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它包括了多种文体的文学作品,其中也包括戏剧作品。
《约伯记》是《圣经》中唯一的一篇戏剧性作品。它从性质上看属于哲理诗剧。全剧在文体上又富有多样性,它的主体部分是用诗体写成的,而开头结尾部分又采用散文体。
《约伯记》成书的时代大约在公元前四世纪和三世纪之间的“希腊化”时期。希伯莱的戏剧发展较晚。戏剧的发展要求有剧场,“希腊化”时期在巴勒斯坦新建了十几座设有剧场的新都市,戏剧才有了剧场。《约伯记》很可能产生于那个时期。又因为“希腊化”时期,希伯莱人所受的灾难最深重,故此产生了约伯这个好人为什么受苦的问题。
剧本的题材来自民间传说。《以西结书》十四章十四节把约伯跟神话传说中的人物挪亚但以理并列称为三大义人;《雅各书》第五章第十一节说:“你们听见过约伯的忍耐,也知道主给他的结局”;这显然是指民间流行的约伯的故事。剧本的开头:“乌斯地方有一个人名叫约伯”,这种形式自然使人们联想到民间传说“从前在某地有一个人名字叫”的开头形式。可见,民间传说不仅在内容上而且在形式上对剧本都有很大影响。
全剧情节大可以分为五个部分:
一、序幕(1.1——2.13)
二、约伯与三个朋友之间的争论(3.1——31.40)
三、以利户的演说(32.1——37.24)
四、上帝答复约伯(38.1——42.6)
五、结局(42.7——42.17)
从以上划分可以看出,《约伯记》已经具备完整的戏剧结构。
第一部分(序幕),交代了约伯苦难的由来:约伯是乌斯地方的一个大好人,他对上帝无比虔敬,从未做过坏事。他有七个儿子三个女儿,有很多牲畜和其他财物,而且对上帝十分敬畏。上帝与撒旦相约,让撒旦去考验他,看他是否是真正的义人,对上帝的信心是否坚定。于是约伯失掉了全部财产和儿女,自己身上也从头到脚长满了青疮,痛苦万分。他的三个朋友来看望他,陪他默坐七天七夜。约伯仍对上帝充满敬意。
这一部分是用散文写成的。通过写撒旦预言的失败,来突出约伯对上帝的忠诚。虽然篇幅不长,但却给下文情节的发展,主题的处理奠定了基础。这部分的表现手法对后来的文学作品颇有影响,歌德的《浮士德》的开端显然脱胎于此。
第二部分是全剧的主体。为了便于分析,可以把它分为三个片断。
a、约伯的抱怨。
当三个朋友来到之后,约伯才逐渐从灾难和病痛的打击下清醒过来。他开始抱怨,这种抱怨不是对上帝而发,而是对他出生的日子而发。他诅咒让他受胎的那个日子,并且希望自己未生而死,与所有死去的人一样平静地躺在坟墓中,他说死对受苦难的人来说是最美好的事情。
这一片断表现约伯对所遭受苦难的无奈和反抗,同时也反映了基督教不信来世的宗教思想。
b、三次对话
在每次对话中,三个朋友依次与约伯辩论。朋友反复证明上帝的公正无私,明察秋毫,赞颂上帝的力量,强调因果报应,认为对上帝虔敬的人终得善果,受到惩罚的人是因为行恶得到报应。他们谴责约伯自称为义人,自认为清白无罪,认为上帝对他的惩罚是公正的。约伯则据理相争,坚信自己是清白的,他不明白年帝为何让他遭受痛苦,但他始终相信上帝是最伟大的。
c、约伯最后的独白
这一段被认为是《约伯记》中最优美的一段。在这一片断中,约伯首先
描述了他昔日生活的美好,然后叙说他今日境况的艰难,最后发誓,虽遇困苦仍要坚持纯正。
整个第二部分,通过写约伯与他的三个朋友的争议以及约伯的独白,突出了全剧的主题,即好人为什么受苦,为什么上帝给义人以折磨,却给恶人安乐和长寿。从而提出了“罪与罚”的关系问题。这个问题在《旧约》中出现过不止一次,从对这个问题的解决上可以看到人们认识的逐步深刻。在“摩西五经”中这个问题解决得极为简单:儿子即使本身无罪也要替父亲赎罪。随着一神教的确立和成熟,这种宿命论的主张就同“神是公正的”这一概念尖锐矛盾起来。耶利米和以西结主张,每个人对自己的行为单独向神负责,从而反驳了“旧约五书”的主要思想,它意味着宗教思想的巨大进步。但即使如此,“罪与罚”的根本问题并未解决,反而更加复杂化了:既然个人对自己的行为负责,那末为什么虔诚、多行善事、遵守教规的人还要受苦受难呢?如果神是公正的,那为什么要让好人生病,受苦和死亡,而让坏人横行呢?这样一系列问题在《约伯记》中突现出来,而第二部分也正是围绕这些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但又毫无结果的争论。在剧中,约伯作为问题的提出者始终百思不得其解,而他那充满激情同时又有很强的逻辑性的言辞更使这些问题明了了。三个朋友作为约伯辩论的对立面,作为问题的解决者,始终站在因果报应这种守旧的宿命论立场上,因而回答空洞武断,最后只能以失败而告终。而在三位朋友无言以对的沉默中,矛盾更加尖锐了,以利户则是作为矛盾的解决者站出来的。
第三部分,当约伯与三个朋友争执不下的时候,以利户出现了。以得户是个旁观的青年,他的话总的意思是:上帝是公正的,威力无穷,人不能对他的行为妄加评议。约伯申辩自己无罪,妄加指责上帝,这本身就是错误的。上帝降灾于他这个义人是想“藉着困苦,救拔困苦人”的灵魂免入深坑。这实质上是一个妥协的答案,争论的双方都同意了他的回答,矛盾似乎得到了解决,却没有发现,这种残酷的考验方式正是与“神是公正的”这一概念完全矛盾的。不过,它毕竟破除了“受苦的就该受罚的”这种因果报应的陈旧说法,从这一点上看,《约伯记》有其进步意义。
第四部分,是戏剧的高潮。当以利户陈述完自己的意见之后,耶和华在密云和旋风中回答约伯。他谈到了宇宙的广大无垠,创造物的奥秘神奇,对比之下,人显得渺小无能。约伯要求和上帝对话的愿望实现了,同时他感到了自己是卑微渺小的。
实际上,耶和华并未正面回答约伯的问题,他的说服约伯与其说是以理服人,不如说是以权压人。
第五部分。用散文体写成。上帝承认约伯是义人,是无辜的。对他加以称赞,而对三个朋友的保守思想加以指责。约伯重新获得了比从前多一倍的财产和七儿三女。以后,约伯又活了一百四十年才死去。
约伯坚持立场,不屈地斗争,敢于对至高者提出质疑,坚持说真话,因此受到称赞和奖赏。相反,三个朋友思想保守,因而受到指责,这正是话剧思想的最大贡献。
从全剧来看,随着剧情的发展,约伯性格的不同侧面一步步得以展露。他最先给人们的印象是忠诚、善良、富有忍耐精神。凭着对上帝的虔敬,凭着对自身清白的坚定信念,他能够忍耐他所受的一切打击。但当人们怀疑他的真诚,怀疑他的善良,认为他是恶有恶报的时候,他不能不据理力争,维
护自己的声誉了。而正是在辩论当中,约伯性格的其他侧面才得以表现。如果说对自己生辰的诅咒只是他对命运的无奈的反抗的话,那么与朋友的辩论则表现了他的大胆、坦率和坚定。不管朋友如何指责,他始终相信自己是无辜的,并且大胆地提出要站在上帝面前,同上帝进行人与人之间的论辩,让上帝拿出使他受难的理由。他也想到了自己对上帝的“无礼”,也许会使上帝更加降罪于他,但为了找到自己的答案,他敢于冒此大不韪。尽管如此,约伯始终对上帝虔敬。他虽对自己的遭遇感到不解,但从信仰上他并未背弃上帝,虽受不公待遇却能恪守义理,这也正体现了他信念的坚定,信仰的虔诚,是一个基督教意义上的“义人”,也正因发中此,《约伯记》才被纳入基督教的经典教义之中。
剧中出现了撒旦这一形象。在这里,撒旦是天神之子,在天上的会议中很活跃。他还不是一个恶魔形象,只是在上帝面前有反面的建议,表面上看是他造成了约伯的灾难,实际上,他只是代上帝行事。他和《浮士德》中的靡非斯特不同,更不是伊甸园中鬼计多端的恶魔。撒旦的形象发展到后来才跟神话传说中的大蛇和古龙联系起来。在《约伯记》中,他只是一个负责巡视地上事务的天使。
从思想上看,这个剧本最大的贡献在于它通过周密、严谨、雄辩的哲理诗剧形式,探讨了自古萦绕在人们心头的大疑问:好人为什么常常受苦,恶人却兴旺发达。从约伯同三个朋友的激烈争论中能够看出,当时人们对这个问题已探讨得相当深刻了。
另外,剧本的最后,思想言论守旧、坚持善恶报应之说的三个朋友受到指责,敢于对上帝提出异议的约伯受到奖赏,这种结尾,打破了传统宗教思想中宿命论的桎梏,在当时也有明显进步意义。同时,贯穿全剧的约伯的忍耐精神到坚定信念,在剧本产生的时代,对于鼓励希伯莱人坚守自己的信仰,经受住外族人的打击具有积极意义。
从形式上看,这部诗剧文字华丽,文体多姿多采,有史诗的简洁叙述,有抒情的插曲,有哲理感发的独白,还有戏剧性的雄辩和急剧的变化。所谓史诗的简洁,指的是它的引言和尾声费墨不多,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故事梗概和上古氏族时代的社会生活,富有史诗的意味;所谓抒情插曲,则随处可见,如第三章约伯对自己生日的诅咒,第十六章十八——二十二节约伯对上帝的哀诉等等;主要部分是对善人为什么受苦的问题的哲学辩论,它不是冷静的对话,而是从实际生活的极大痛苦中迸发出来的哲学理论。约伯的对话全部带有抒情的调子,有强烈的控诉,有热情的表白,有激烈的驳斥,还有发自内心的誓语。在剧中,也不难看到戏剧性的转变:三朋友初到时对约伯表示同情;及到对话时,双方又形成对垒,相持不下;上帝在密云和旋风中出现,则使舞台气氛顿时变得肃穆庄严。
《约伯记》虽属哲理剧,但全剧并不是纯逻辑思维的辩论。其中既不用哲学的专用名词,也不玩弄玄虚的奥秘。全剧充满生动的形象和形象的比喻,散发着浓郁的抒情气息。另外,由于当时剧场设施的局限,东西方古代戏剧的许多布景的变换是靠人物的叙述来完成的,《约伯记》也是这样,如以利户对上帝到来时情景的描述,就起到了变换布景的作用。这种方法在我国古典戏剧舞台上也是常见的。
《约伯记》的产生比埃斯库罗斯的《普罗米修斯》晚一百年。《普》剧本中参加对话的只有两个演员,而《约伯记》却已有五个人。以利户作为旁
观者,起到了《普》剧中合唱队代表的作用,同时他又参与了剧情的发展,比《普》剧又进了一步。同《普》剧一样,《约伯记》中动作较少,对话太长。动作多放在剧本的开头和结尾,中间的主体部分则主要是诗的辩论。但由于修辞美丽动人,主人公的激烈言辞,带有强烈动作性,三个朋友的对话也不乏优美的文采,因而多少可以使人忘记对话的冗长。
总之,《约伯记》作为产生于公元前四世纪的剧本,无论在思想上还是在艺术形式上都是一颗独放异彩的奇星。
- 欢迎来到文学艺术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