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轻人查点叔父的产业簿时,发现自己已是胜利路一座房子的主人了,这座房子在扣除各种捐税以后,每年可净剩租金八万二千法郎。
“数目太大了,”慷慨的子爵心想,“我叔父太苛薄了,租金太高,像我这样名声昭著的人,不该如此巧取豪夺,从明天起降低房租,房客们肯定
会称赞我的。”
怀着这样高尚的目的,子爵立刻派人去叫那座房子的管家,管家迅速赶到,在主子面前深深鞠躬致敬。
“伯纳德,我的朋友。”子爵说,“你马上去通知房客我要降低房租1/3。”这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词儿“降低”,好似给了伯纳德当头一棒。但他
马上清醒过来,可又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耳朵。
“降低房租吗?”他结结巴巴地问,“老爷您是在说笑话吧,降低?!老爷,您的意思是相反吧。”
“我一生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过,我的朋友。”子爵答道:“我说了,我再说一遍,降低房租。”
管家惊愕到困惑不解的程度,他感到啼笑皆非,不能镇定。“老爷没有仔细想过吧。”他说,“今天晚上您会后悔的,降低房租,
这种事情闻所未闻。老爷!要是让房客们知道了,他们对您会有什么看法呢?别的人又会怎么说呢?实在”
“伯纳德先生,我的朋友。”子爵打断他的话说,“我喜欢我的吩咐,下属立刻照办不误。听明白就走吧!”
伯纳德像喝醉了似的踉踉跄跄地出了子爵的宅第。他完全糊涂了,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恶梦中受人捉弄的玩物。他连自己是不是原来的伯纳德都开始疑心了。
“降低房租!降低房租!”他一遍一遍地说,“不能令人相信,要是住户提过意见的话可是他们从来没说过什么呀。相反,他们都按期缴纳房租。唉!要是他叔父知道了,准会从坟里跳出来。这个侄儿肯定是疯了,降低房租,他该到宗族祠堂去受审,他是不会有好下场的。谁知道他以后还会搞出什么新花样?准是吃多了撑的。”
伯纳德由于过分激动,到家时脸色变得很苍白,他的妻子和女儿惊讶得齐声喊道:
“天哪!怎么啦?你出什么事了?”“没什么,”他答话的声音都变了,“什么事也没出。”“你在骗人,”太太说,“你肯定有事瞒着我,说吧,我是经得住的,
新主人跟你讲了什么?他要把你辞掉吗?”
“要是辞掉那倒好办了,你想想看,他亲口告诉我,唉!就是我说了,你也决不会相信的”
“那你就说说看吧。”
“好,我说,刚才,他命令我通知房客,说他要降低房租1/3,你听清楚了吗?降低房租”
伯纳德太太和小姐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降低!”她们重复了一声,“真会开玩笑!降低房客们的租金!”伯纳德发火了,他认为在他的家中,不允许她们那样放肆。他的太太也
不甘示弱,结果争吵起来。太太认为,伯纳德先生一定是在喝得烂醉如泥的时候,得到这个荒唐的命令的。
要不是女儿极力劝阻的话,夫妇肯定会打起来。最后还是伯纳德太太,不愿意人家以为她疯了,跑到子爵府上去问个究竟。伯纳德说的果然不错,她亲耳又听了一遍这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可她是一个机灵的女人,她请主人当场立了字据。
整晚上,父亲、母亲和女儿在家里争论不休。他们拿不准主意,是执行呢,还是事先通知主人的亲属们加以注意?最后他们决定照办。
次日清晨,伯纳德穿上很好的一套衣服,出来向全体房客宣布重大的消
息。
十分钟以后,胜利路的这幢大楼陷入了无法形容的混乱状态。那些在同一层楼住了40多年,从来彼此不打招呼的人们,如今却聚在一起交谈起来。
“您听说了吗?先生?”
“实在想不到。”
“真是闻所未闻。”
“房东要减房租!”
“1/3,对不?我的也减了。”
“奇怪!一定是搞错了吧。”
不管伯纳德怎样解释,也不管那字据,反正没人相信。有三个人给子爵写了信,告诉了他这里发生的事,要他提防管家的神经失常。可是子爵的回信证实了伯纳德所说的一切。房客不得不相信了,于是又纷纷议论起来。
“房东为什么要降低房租呢?”
“是啊,为什么呢?”
“他一定有充分的理由才这样做的。一个明智的人,决不会仅仅为了自己不图享乐而甘心放弃高额收入的,其中必有缘故,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每个人心里都在嘀咕,“此事蹊跷。”“可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们都在挖空心思地想,从大楼的顶层考虑到大楼的底层,想找出这个疑问的答案。每个住户都是一副沉思的面孔,都怀着一种莫衷一是的焦虑心情,就像一件不愉快的神秘事情即将降临时所表现的那样。有人甚至揣测,这个人一定是干过于心有愧的事,现在想要向社会赎罪。
“这不是一种用意善良的念头,”他们寻思道,“这不等于和一个坏人在一起吗?不能,绝不能!即使他有忏悔之心,但还是难免重犯类似的罪过。”
“再不就是这座楼盖的质量有问题”,另一个人提出他的看法。
事情是这样:房子确实比较陈旧。去年三月份房客们挖沟的时候,房子就不得不用柱子支撑着。
“也许是屋顶不好,”六层楼的一个住户说。“不然也许是,”一个住在顶层的房客说。“地下室里有一台造伪币的
机器,我在深夜常常听到奇怪的声音。”
还有人说这房子里住满了密探,而住在二楼的一位绅士则认为,房东想要放火烧房,好向保险公司索取一笔巨款。
接着,奇怪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在七楼和顶楼,听到了无法解释的异常声音。一天晚上,五楼的一位老太太的保姆到地窑里去偷酒,碰上了已故房东的鬼魂,一只手还拿着房租的收据。
于是人们更加焦躁不安起来,从害怕变成恐怖。二楼的那个绅士,家中有贵重的东西,决定搬出去,叫他的佣人送来了退房通知单。
伯纳德把情况报告了东家,东家回答说,“好,就让这个傻瓜搬走吧!”到了第二天,三楼的一个人,虽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担心,也提出
退房,六楼的一些房客也开始仿效。
从此,搬家风一发不可收。到了周末的时候,所有的住户都送来了退房通知单。大家在期待着一场可怕的灾难。他们不能成寐,通宵达旦地守候着。一些惊惶失措的仆人声称,不给他们增加二倍工资,他们是不肯呆下去的。
伯纳德本人简直成了一个鬼,他惶惶然不可终日。他把22张退房通知单都挂在了房子的前面。每一张通知单上都写着“出租”的字样。有时候伯纳德领客人来看屋子。“您可以随便挑选,”他说,“这些屋子都退了。不知他们究竟为了什么,可能就是房东要降低他们的房租。”
客人们听后吓得马上走开。
终于,在一天早晨,伯纳德在做了一场可怕的噩梦以后,做出了最后决定,他去晋见子爵,交出房屋的钥匙,不辞而别了。
至今,胜利路那座被诅咒的房子依然空着没人住,房子外面积满了灰尘,院子里野草丛生,从来无人问津。这座楼房的名声坏到了连左邻右舍都受到牵连的地步,谁能想到,降低房租会招来这样悲惨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