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牙利]裴多菲
(1823—1849)
有的人家,我跨进房门,马上就会感到像是到自己的家;但是有的人家,在那里我怎么也不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悠然自得。城市也是如此。埃佩尔那什这个山城,是使我马上感到像是到了自己家里一样的城市之一。只有上帝晓得,什么缘故使我对埃佩尔那什感到分外亲切和留恋,它像是一个貌美身强的少女,温柔、美丽、友好,给人以极大的快感。
多么壮丽的风光啊!在整个匈牙利比这地方再优美的实在不多。每天早晨,我向城东走去,攀登高耸的塔波尔山。在古代,高洛法①的大炮从峰顶上向着这座多灾多难的山城隆隆吼叫:“你战栗吧!”我站在高山上,眺望边缘地带,风景优美,一切都映入我的眼帘,它像是一个被慈母披上新装的孩子。应该知道,在这些日子里,心情忧伤的春天——大自然的母亲,把自己赤裸裸的儿子,用五彩缤纷的时装穿戴打扮得花枝招展。
西北方向,塔特拉山②积雪的峰顶,在春天的大气层中,昂然屹立于巍峨的群峰之上,沐浴着第一道晨曦,红殷殷的,好像一个白发苍苍、酒酣耳热的年迈的帝王的前额一样闪光。
在由埃佩尔耶什出发的时候,使我们对拉科治③家族的故居——萨洛什城堡的遗址,沉浸在无限怀念的愁思当中。我向城堡的遗址方向出发了。我既然要到那里去,就不能不对那片废墟做一番考察。在那里呼吸一下骑士时代的新鲜空气,该是何等心旷神怡啊!按理说,我是应该诞生在那个时代的。虽然我能驾驭笔杆作战,然而人们不得不承认,我更擅长挥舞刀剑。
唉,真是生不逢辰啊!
为了参观萨洛什城堡,我们邀请了八个人一同前往。我们到达山麓时,我抛下了同伴,第一个登上了山顶。——我害怕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在大家面前,热泪横流,我觉得太难为情了。在我的《废墟的哀诉》①一诗里,我描写了这个城堡。
归途中,我们坐在山坡上休息时,一个穷途潦倒的波兰青年,东倒西歪地向我们走来。我们都懂得他来的目的,于是每个人都按照自己的能力,周济了他他双膝下跪,想吻我们的脚啊,人类啊,堕落的人类啊,你的救世主到哪里去了呢!
我总觉得,越靠近喀尔巴阡山,我便感到自己卑微渺小。这时候,我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我的心灵降落在祖国广阔的、野草蔓生的大草原上。人类的尊严啊,你就是居住在低矮的草棚里,也要高昂起自己不肯屈服的头颅吧!
①高洛法·安东尼(1646—1693),奥地利军官,曾经残酷地镇压了乔凯里·伊姆雷(1656—1705)领导的反抗哈布斯堡王朝的农民起义。
②塔特拉山是捷克境内的喀尔巴阡山的一条支脉,一部分与波兰接壤。
③拉科治·费伦茨(1676—1735),匈牙利贵族,十七至十八世纪之交,他领导匈牙利人民进行民族独
立战争,失败后流亡国外。
①在裴多菲诗歌集中,并没有这样一首诗。据匈牙利文学史家们考证,可能被书报审查官删去了。
群山啊!你耸立的峻岩是那样险峻,高入云霄,难道只是为了把你的卑微的居民的形象,更强烈地投入旅人的眼中吗!
在埃佩尔耶什停留期间,我经常攀登塔波尔山,不是为了欣赏美丽的风景,主要是我在那里能看见一位貌美身强的姑娘。她的确是一位美丽的金发少女。只要我从她屋前经过,我经常发现她倚在窗旁,向外张望。我们互相观望,做会心的微笑,好像早已认识似的,虽然我们之间还未曾说过一句话。当我住在埃佩尔那什的时候,我每天都去看她,甚至一天里去上几次。黎明时分,也正是人们睡梦正酣的时候,我从她窗前经过,油然产生一种奇怪的念头:假如有人在这美好的时刻,从一个美丽的少女窗前经过,而那美好的思想不曾打动他的心弦,那他该是怎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