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脉搏

(外八篇)

(苏联〕普里什文

(1873—1954)

生命的脉搏

有时喜悦会无缘无故滚滚来到心间,在这种时候我简直无法对付自己。要知道,它是怎样滚滚到来的呀!这时连空气也叫你高兴,不知哪儿有些看不见的愉快的小鸟在唱歌,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什么人的眼睛,这一切都叫你心花怒放。

甚至即使来自我心中的喜悦没有任何理由和任何借口,那么你觉得高兴就只不过是因为你活着。在那里,在一片沉寂中,你听得到自己血液的运动——生命的脉搏!当你领会到这一点时,蓦然想起:瞧,就在你的身边,你的朋友正在受苦呢!

于是急忙去寻找各种途径——但愿能把这一生命的欢乐献给人们。

心灵一杜鹃

下过一场五月的雨,森林里听到一声:咕一咕!由于射进森林的第一道光线,一颗露珠闪闪烁烁,像钻石一样变幻不定,五光十色。把那滴露珠的话翻译成人的语言,就是:

“一切真正新的东西都在证明着美和善,并且给人以希望:在将来恶会被消灭。”

而当阳光在森林里向四面八方迅速分散汗来的时候,于是一切叶子,花朵,树木、灌木丛,刺猬,小兔子,都打开了话匣子,一切都闪闪烁烁,发出呼哨声,咕咕地叫起来,唱起来,一切都化作人的语言,汇集在心灵里了。

通向友人之路

我的朋友!不要惧怕使你不能安睡、扰乱你心境

生命的脉搏的思想。不要睡吧!就让这思想钻透你的心灵。你要忍耐些。

这烦扰是会有个尽头的。

你很快就会觉得,从你的心里有一条通路通向另一个人的心灵,而在这个夜晚使你心绪不宁的,就正是要从你这里开辟一条通向另一个人的路径,为的是让你们能在一起聚会。



林中的太阳

好一片密林,密得叫人无法一下子看到天际的太阳,只有凭了斑斑驳驳的和像箭似的金光,你才能猜到太阳就藏在那棵大树后面,从那儿向着黑暗的林中投来清晨的斜光

从敞亮的空地走进林中,就像进了山洞一般,但是你若环视四周,真是妙极了!在阳光明艳的日于里,处身于黑暗的林中,简直是美不可言,我想那时无论是谁,尘思会顿然消失,心境会豁然开旷。那时欢愉的思绪将会从
一个光斑飞向另一个光斑,一路飞到阳光明艳的空地上,突然抱住一棵枝叶扶疏有如小塔楼似的云杉,像毫不懂事的小姑娘似地为桦树的白哲而神迷,把红喷喷的小脸蛋藏到它那郁茂的绿叶中,在阳光下兴冲冲地再从一个空地奔向另一个空地。

求偶飞行

在这本该是山鹬求偶飞行的时日里,一切都很美好,但是山鹬没有飞来。我沉浸在回忆之中:现在没有飞来的是山鹬,而在那遥远的过去,没有来的却是她。她是爱我的,但是她觉得,爱还不足以充分报答我对她的激情。所以她没有来。我也从此脱离了这“求偶飞行”,永远不再见到她了。

此刻是如此美妙的黄昏,百鸟争鸣,万类俱在,唯独山鹬不曾飞来。两股水流在小河中相遇,发出拍溅声,随即又归于沉寂了,河水依旧沿着春天的草原缓缓地流动。

后来,我发觉自己在寻思:由于她没有来,我一生的幸福却降临了。原来她的形象,随着岁月的流逝逐渐消失了,但留在我心中的感情,使我永远去寻找她的形象,却又总是找不到,尽管我热切地关注着普天下的万象。于是,普天下的一切,都像是人的面孔似的映现在她一个人的面孔上,而这副宽阔无边的面孔的姿容,就足够我一辈子欣赏不尽,而且每逢春天,总有一些新的美色映入我的眼帘。我是幸福的,唯一觉得美中不足之处,是没有让大家都像我一样地幸福。

我的文学生涯所以不衰的原因,正是在于我的文生命的脉搏学生涯就是我自己的生命。我觉得,任何人都能够做到像我一样:且试看吧,忘掉你在情场上的失意事,把感情移注到字里行间,你一定会受到读者的喜爱的。

此刻我还在想:幸福完全不依赖于她之来或不来,幸福仅仅依赖于爱情,依赖于有没有爱情,爱情本身就是幸福,而这爱情是和“才情”分不开的。

就这样我一直想到了天黑,突然我明白了:山鹬再也不会来了。于是一阵刀割似的剧痛刺穿了我的心,我低声自语道:“猎人啊猎人,那时候你为什么不把她留住呢!”

暴风雪

有时候心中千头万绪,一如纷纷大雪,回旋穿插乱飞,一丝想头也把握不住,不过凄惋的情味却一点也没有,这心中思绪的风雪,就好像在阳光下刮起的。我于是从这个内心世界中,从这个眼下无法把握住一个想头可资深入思索的内心世界中,去望那外部世界,只见那儿也充满明媚的阳光,在冻结的银色雪地上,也有一阵阵风雪在飞窜。

世界是美丽非凡的,因为它和内心世界相呼应,把它继续了下去,并使它扩大,增强起来。光的春天,我现在是从阴影上来辨认的:我走的路已被雪橇压过,路的右边是蓝幽幽的影子,左边是银晃晃的影子。你顺着雪橇的辙迹走,就好像能够无止境地走下去。

水滴和石头

窗下地面的冰还很硬,但和煦的阳光照一会儿,挂在屋檐的冰锥便滴下水来。每一滴水在临死时发出“我!我!我!”的声音,它的生命只有一刹那的功夫。“我!”这是痛感无能为力而发出的悲声。

但是眼看地面上的冰已被水滴出了一个小坑;冰在融化,一直到化净了, 屋檐上亮晶晶的水滴还在一声声叫着。

水滴落在石头上,清楚地发出“我!”的声音。石头又大又坚硬,也许还要在这儿卧上一千年,水滴却仅仅活一瞬间,这一瞬间,不过是痛感无能为力而已。然而“水滴石穿”的道理却是千古不变,那许多的“我”汇合成了“我们”,力量之强,不仅能滴穿石头,有时还形成滚滚急流,竟把石头冲走。

欢乐

痛苦在一颗心中愈积愈多,就会在晴朗的一天像干草一样燃烧起来,放出一团无比欢乐的烈焰而统统生命的脉搏燃尽。

在溪边

小白桦树虽早已展枝吐叶,却隐没在高高的青草中了。当年我拍摄它们的时候,还是在第一个春天,那时在这棵小白桦树底下的雪中,有一条小溪的源头,溪水在一片发青的雪地中流去,看去像一条黑带。自从那些小白桦葱茏郁茂,树下长出各种带着五颜六色的小穗、小球果、小叶柄的草以来,小溪中有许多许多的水流走了,小溪本身也长满了墨绿的浓密的薹草,密得使我没法知道溪里现在还有没有一点水。这正如我本人眼下的光景;自从我们分别以来,不知有多少水流走了,如今凭我的模样,谁也没法知道我心灵的小溪仍然在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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