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尾久义(1937—),日本小说家、散文家。有小说《在被遗忘的季节中》和随笔《流星》等。
凡是花,无论什么品种,也不管东洋还是西洋的,我都喜欢。
如果非要我说出喜欢哪一种,那还是喜爱和自己有过某种因缘的那些。
或许因为她们能引起我对往昔的追忆和怀念吧。
总的来说,那些小巧可爱招人怜惜的花,较之朵大色艳刺人眼目的,更使我喜爱着迷。当然颜色也一样,浅淡比起浓重更叫人心舒气和。像除虫菊、荷花、夜来香等即属此类。现在对我来说已不存在见而生厌的花,可是孩提时代,见到石蒜、鸡冠花、八仙、向日葵等就讨厌。可能是神经质的缘故吧。
随着年岁增长,现在看到这些花不仅不厌恶,反倒喜欢起来了。我觉得雨滴打湿的八仙花有一种不可名状的风韵;石蒜给人内心深处带来和平宁静;鸡冠花和向日葵则仿佛具有一种把衰退的热情重新点燃的能量。她给人以希望和信心。
看花能使人愉快。这愉快不是别的,正是欣赏到美好事物的一种喜悦。因此,可以说美本身就是一种珍贵的宝物。美,不仅使人们的眼目,甚至心
灵受到清新感情的熏陶。美又使人的神经得到安定。
花的美丽不夹杂任何利己的目的,她和人类不同,不是人工化妆出来的美,因此,更能动人心弦。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不欣赏那些名家的浮夸造作的瓶中插花。银座的百货大楼时常举行插花展览,把一些枯木弯枝拼凑成作品,这实际上已超出了插花领域,不过是一种单纯的造型艺术。我无论如何感觉不出它的“美”来。
尽管人们对美的感受各有不同,但我相信:“美”决不是一种道理,也无需进行说明。
一些插花世家的宗主和大师创造了以奇制胜的插花作品,然而我觉得那些信手插入的素雅平常的独枝瓶花更为美丽。自然的美,反而能使人绵想宇宙之宏大,告诉人们天地之无限广阔。
我这么说并不等于我赞成独枝瓶花或者朴素的插花。归根到底,我认为从泥土中萌芽、生长、展叶、开花这一自然生态是最优美动人的。花儿只有在茂密的绿叶丛中才能生机勃发。当然也需要适度的光照。梅花和樱花之美正是由于树木的衬托才光彩夺目;并且由于枝条纷乱交叠而显得灿烂无比。
树木也如此,两株要比一株好,三株又比两株好。树木越多,花色越发艳丽。繁茂与美丽,错综复杂,交相辉映,因此,大自然界花木之“美”才能充分显现出来。
我对周围事物是不大轻易动感情的。可是如果路过别人家门前,突然从院里飘出一阵花香来,我会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要是花枝伸展到墙外,我定会观赏良久,甚至揣度庭园主人的心境,使自己的胸怀得到充实。
俗语说:“爱花者无坏人。”还有一句谚语是“盗花者也属风流”。这些话的含义不难理解,但我总感到它是自私自利者的歪道理,因而我不喜欢。以前政界首脑提倡“樱为百花王,武士为人杰”,特别着意渲染樱花凋谢时如何坚贞纯洁。樱花自然也是花明香远的盛开时节最为美丽。花是应当欣赏的,但人类不应当轻率地对待生命。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提起赏花佳期,自然是鲜花盛开时节最好。可是近来温室培养的花卉大量上市,使很多品种提前了开花季节。这种风潮,无视谚语所说的“花为三月好,菖蒲五月艳”,令人难以理解。“花为三月好”的“花”,指的是“樱花”。“樱”是日本花木的代表,这一认识似乎自古已有之。奈良时代的“花”是指梅花而言。因此樱花取代梅花的王位可能始于镰仓时代。这正好和武士兴起的时期相吻合,大概是武士爱上了樱花骤然开放又骤然凋零这一特色吧。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的执政者甚至把樱花塞进教科书中加以讴歌。这实在是给樱花帮了倒忙。
扯的太远,还是书归正传吧。所说的“花为三月”,意思是观赏樱花的佳期是三月,欣赏菖莆应当在五月。万物都有其最美好的时光,万事有与其相适应的时机。因而赏花也必须正当其时。
“十月菊花,六月蒲”也似类似的谚语,但含义略有不同。菊花用于九月九日重阳节,菖蒲用于五月五日端午节。因此这个谚语多用来说明已错过时机,赶不上用场的意思。顺便再举两个相同的谚语,如:“跳罢盂兰卖鲭鱼”、“夏送炉子冬送扇”,也都是这个意思。
世人通常认为鲜花的生命最短暂,因而当人们看到已过盛期,开始凋谢的花朵时,心中便有凄凉之感。如果不曾见其光彩夺目的盛时倒也罢了,凡见过她们的荣华者总要产生悲怜之情,然而那也许只是人类自己的伤感吧。
我想百花一定是极力歌颂其短暂的生命的。因为她们没有任何私念,只是一心要开出美丽的花朵。这就是她们的生活。一旦怒放之后,即使衰败、枯萎,她们也会感到心满意足的。她们活着的目的正在于此。人类却只见花之艳美,而不知花的高尚精神。人类应当在花前感到羞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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