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独一无二的方式让读者走近人性的极限,又回到了童年的焦虑和欢乐-《在细雨中呼喊》书评
因为是碎片,所以杂乱而无章。作者总是信手拈来一个故事,然后依据喜好随意涂抹。有人抱怨这本书没有生动的情节和鲜活的人物,因而成就和流传度远远比不上作者的另外两部小说:《活着》与《许三观卖血记》。但他不知道,《在细雨中呼喊》是不能当作小说来读的。准确的说,它更像是一篇散文,或是一首诗。当然,这种诗意与《边城》的诗意又不尽相同。《边城》像遥远的古典诗歌,意境悠长,有一种朦胧和朴素的美。而《在细雨中呼喊》更像是现代诗歌,它的意象是跳跃的。而这些意象之所以组合在一起,只因与一个人的记忆有关。它们所遵循的,用余华自己的话来讲,是'记忆的逻辑'。
小说的开头就是突兀的:'1965年的时候,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几声叫喊之后,'紧随而来的另一个记忆,是几只白色的羊羔从河边青草上走过来。'天空在这时突然变得晴朗,预示恶梦的结束。然而很快,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男子出现了。他带来了满天的阴云,恐怖的气氛加深了。再紧接着,孩子陷入了另外一段记忆:'我记得这样一个上午,一个清澈透明的上午,我跟在村里几个孩子后面奔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迎风起舞的青草。'但和前面一样,这幅充满希望的乡村图景很快就会被恐惧所中断,果然,那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死了。
黑夜与白天,恐惧与宁静,两种异质的记忆碎片交替出现,充满了不确定性。但就是在这样的迷惑之中,小说的开头结束了,接着,另外一段更为真实的记忆以光的速度横空而来:
'我六岁时最后的记忆,是我在奔跑。'在一阵喧天的锣鼓之后,'身穿军装的王立强,在这样的情景里突然出现,使我对南门的记忆被迫中断了五年。'然而'五年以后,当我独自回到南门时,又和祖父相逢在这条路上。我回家后不久,一家姓苏的城里人搬到南门来居住了。'
依照刚才的阅读经验,作者接着就会开始对苏家的叙述。但同样显而易见的是,苏家的叙述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不时出现于脑海的记忆所中断。每段记忆都奔涌到了作者的笔尖,它们谁先落在纸上,似乎作者也不能自主。但大多数的时候,作者还是会在一个记忆被中断之前给出一些时间的线索。这些线索有时是明显的,如'五年之后。'我记得这样一个上午'。但大多数的时候是不明显的。这种思维的跳跃性造成了阅读的障碍,但奇怪的是,这并不妨碍你对小说的欣赏。因为这只是一些记忆的碎片,而不是一个有着完整情节的故事。你需要做的,不是搞清楚故事的来龙去脉,而是在这种跳跃性的碎片中细细品味,品味每个人都曾经历的美好、苦涩、痛苦和惆怅。无论是孙光林与家人之间的紧张关系,还是他与苏宇鲁鲁之间短暂而又温暖的友谊。无论是他对冯玉青连绵不断的憧憬,还是对那个温柔老师出自内心的恐惧,都氤氲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惆怅和诗意,甚至连小说中的死也不例外。
余华对死亡的迷恋是人所共知的,那些众多的死亡前仆后继,几乎成了一种习惯。他笔下的死亡常常是静止的,时间缓慢的流动着,这使得那些死亡显得分外残酷。但在残酷之后,你会逐渐感受到一丝荒诞。但《在细雨中呼喊》的死是不一样的,虽然也是静止的,虽然也是残酷的,但在残酷之中,却隐隐有了一丝诗意。这种诗意在苏宇之死的时候表现得尤为明显:
'一惯早起的苏宇,在那个上午因为脑血管破裂陷入了昏迷。残留的神智使他微微睁开眼睛,以极其软弱的目光向这个世界发出最后的求救。我的朋友用他生命最后的光亮,注视着他居住多年的房间,世界最后向他呈现的面貌是那么狭窄。。。
苏宇的身体终于进入了不可阻挡的下沉,速度越来越快,并且开始旋转。在经历了冗长的窒息以后,突然获得了消失般的宁静,仿佛一般微风极其舒畅地吹散了他的身体,他感到自己化作了无数水滴,清脆悦耳地消失在空气之中。'
如此冗长的一段叙述,因为诗意的存在,也不过相当于一首诗的长度。
余华说:'这本书试图表达人们在面对过去时,比面对未来更有信心。因为未来充满了冒险,充满了不可战胜的神秘,只有当这些结束以后,惊奇和恐惧也就转化成了幽默和甜蜜。这就是人们为什么如此热爱回忆的理由。'是的,几乎所有的美好都发生在回忆的那一瞬间,尤其是回首童年,那段即使有阴影也能很快消散无踪的朦胧岁月。也许正是因为拥有了回忆与童年的双重支撑,《在细雨中呼喊》获得了诗的韵律和节奏。而充斥于其中的记忆碎片,也合成了一段不一样的阅读经历,时时提醒着你对生命中所有美好事物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