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执着路途-《通往《望乡》书评

如果没有看过这本书,不知道她的人生/写作道路如此波折;如果没有见过她本人,即使已古稀之年,不知道她如此翩然和坚定。从20世纪80年代看了根据其作品改编的电影《望乡》起,山崎朋子这个名字就始终没有忘记过,纵使有许多作者作品纷至沓来,她的名字总是隐居一侧。

2006年7月的一天,在日本外务省一间会议室里见到她。橘色麻编帽子,桂圆黄立领麻质外套,褐黄条纹宽腿裤,内衬白衬衫,一条白腰带将上衣下裳浑然一体,亦然橘色的包,橘色的耳环,长发拢成一缕斜披左耳畔,淡茶色眼镜,得体的妆容,有力的步子,挺直的背,走进门来甚至掠起了风,哪里有一丝74岁老者的影子。她说起20多年前去中国的情景,要求深入到农村基层采访的强烈愿望,希望了解中国老百姓对日本人的真实想法,'当时很少有去农村的日本人,当地人用非常含蓄的眼光看我',朋子女士似乎还沉浸在回忆中,九十年代再到中国,可以自由采访没有限制的变化了的中国使她感到欣慰和温暖。

山崎朋子以纪实文学作品闻世,尤其关注近代日本(包括亚洲)底层女性的命运,为此她进行大量实地的细致采访,资料研究工作,也因此她的作品经得起岁月的考验。1973年出版的《山打根八号娼馆'底层女性史序章》(即《望乡》)至今让人念念不忘,该著也奠定了她作为报告文学作家和女性史研究家的地位。

然而,山崎朋子最初的梦想却是做一名演员。

在她的自传《通往〈望乡〉之路》(2004年4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里,真切叙述了一条坎坷的人生之路。出生于福井县的她,父亲是海军军官,少时父亲在演习中身亡,身为长女却不受母亲喜爱,上过两年大学,做过小学教师,后来终于离开闭塞的家乡,来到举目无亲的东京,一边做摄影模特,一边在咖啡馆打工,一边还学习俄语,努力坚定,渴望做一名演员。26岁时遇到自私残忍的男子,因不愿与之继续交往被刀割脸部,伤口多达十多道,以其时的医疗条件伤痕将难以消失。梦想破灭后的她,奋力走出心理低谷,以'伤痕也是自己的一部分'的坦然重新开始新生活。打工之余,依然学习不断,相遇在日朝鲜进步青年,并与之恋爱结婚,但却因担心自己的日本人身份给他的进步事业带来障碍,选择主动离开,与此同时,朋子对文学艺术的关注日益浓郁,她在艺术咖啡馆做解说员,参加文艺青年的团体活动,并因此与后来成为他丈夫的儿童文化史家笙一郎相识相恋。两人结合后,合作写作,组织亚洲女性交流史研究会,出会刊,从一个三四人的同仁组织,慢慢地有了社会影响,自此,朋子四处采访,勤奋写作,真正走上了女性史研究和创作的道路。虽然,她脸上的伤口还在,她还保持着包头巾的习惯,她走路的姿势有时还头朝下'曾经在意人们看到面部伤口,但那些伤口早已成为她人生的层层历练。

一个女孩,努力、不放弃,成长成一个丰富坚定的女人。山崎朋子的自传,让人强烈感受到她在人生各种际遇面前的那种坚强。她是一个非常重视精神追求/沟通的女人,在爱情的选择中,精神层面的共通是她唯一的标准,物质生活的清贫从来不是男女相恋的障碍,无论朝鲜进步青年光泽还是后来的笙一郎,他们当时都是生存维艰,但精神上的沟通和支持带来了生活和事业的共同收获。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笙一郎,他不同于一般的日本男子,除自己写作儿童文化著作外,还带孩子,做家务,积极支持朋子的采访写作,使山崎朋子充分挥洒出生命的潜能,展现出丰饶的生命质地,实现人生的梦想。是男人和女人的相互护持,成就了一个女人的丰厚人生。所以,是什么主义者真的是不重要的,也不必为了主义而标榜,重要的是一个女人找到自己精神发展的可能途径。独自摸索固然令人敬佩,相互激励诚是人生佳缘。

自传中山崎朋子写道:'按照我丈夫的话说,我的人生虽然算不上惊涛骇浪,也算是波澜不断的。我的人生确实是沉浮激烈,然而不是被不幸拖垮,而是从中学习,以一种永远向上的心情生存,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这就是一种幸福。'

重新打开存在电脑里的东京合影,朋子女士长发捋在左耳的样子正是她自述一直以来喜爱的发型,自传里的几张照片,在自家创办的研究会前的,1975年采访途中在上野车站的,皆然。那天,看到她一身橙色系装扮,如此洒脱帅气活力,点亮久已期待的心情,以至于我们会后逛商厦,都说'要买山崎朋子那样的衣服'。现在读了自传,恍然,想起会议结束后走廊里她精神抖擞的背影,那仿佛总在采访途中的脚步,正是山崎朋子的精神气质啊。正如她诉说自传写作的缘起:'在我写的《山打根八号娼馆》中毫不隐瞒地记录了一位海外卖春的南洋姐阿崎婆的一生,'为了回应阿崎婆的洁净与坚韧,我想我应该把自己的人生旅途毫无矫饰地写出来。'

有了洁净和坚韧,哪怕曾经遭遇种种磨难,终至拥有了自己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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