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理想中的导师不会要求我去做什么,也不是简单地告诉我做事的方法有哪些,这样的导师都是我自由天性的天敌,我希望我的导师,只要让我确信,若我持之以恒,在一个方向,就能抵达彼岸。'如果仅能让我选择一位导师,我会选择他。'在买到《基耶斯洛夫斯基谈基耶斯洛夫斯基》一书后,我将这句日记中的文字写在扉页。以此表达我对在这位电影大师的景仰之心。
上世纪末,在未看过老基(我和朋友这样亲切地称呼他)的电影、剧本以及他的自述前,我在一份刊物上读到了刘小枫的《爱的碎片的惊鸿一瞥》。老基去世后几个月,刘小枫困惑于'为什么他的去世令我感到思想的在世孤单',他写出这篇漂亮的文字以作怀念。出于立论的目的,刘小枫把解读老基电影的重心放在伦理问题上,认为他的电影甚至突破了'肩负着人类终极使命的人民事业伦理'。但我第一次接触到'基耶斯洛夫斯基'这个名字,自然更关心他是怎么样的人,他拍了什么样的电影,为什么他让我喜欢的学者(我当时四处向人推荐,刘小枫写的一篇通过对卡夫卡情感生活的叙述,剖析卡夫卡箴语的美文)的精神深处有所感动。那篇文章中电影剧情的介绍不具体,却恰倒好处地让我十分渴望能够找到老基的电影。
值得一提的是,那时候和如今许多刚开始接触文艺电影的年轻人一样,我虽然有幸是从文艺片(《阳光灿烂的日子》)开始接受文艺电影,但是有段时间我带着附庸风雅的不端正态度接近许多大师的作品。我当时还不知道辨析,不懂得选择,只是被许多比我更不端正的电影评论者牵着鼻子走,我得到的报应,是一次次被大师踢开,自卑地以为自己的艺术细胞随着年龄增长开始集体自杀。好在,我找到了老基的《三色》,我当时观后的感觉一直无法言说,数年后的今天阅读这本《基耶斯洛夫斯基谈基耶斯洛夫斯基》时,我才从老基的笔下找到说法:'对我来说,艺术质量的一个标志就是:如果我读到、看到或听到一些东西,我会突然间强烈而清晰地感觉到有人在表述一些我经历过、我想过的东西、完全一样的事物,只不过他们使用了比我能想像得到的更美的句子,更好看的视觉效果以及更巧妙的声音组合,或者有那么一阵子给我美或快乐的感觉。'《三色》是我真正接触大师作品、学会观看大师作品并对某些大师的作品表示怀疑的开始。这是多么美妙的经历。
当重读这本《基耶斯洛夫斯基谈基耶斯洛夫斯基》时,书中划记号、作笔记的章节又增多了。最深的感触是,老基大半生所处的波兰,当时文化空气和我们今天中国有着惊人的相似。许多文化话题我们需要回避,许多艺术范围我们无法涉入,良莠不齐的文化圈娱乐并混乱着大众原本可能理智的心灵,这是另外一种危险的无政府状态。老基曾经是'道德焦虑电影'的代表人物,他早期电影都被有意识地放置在政治环境中(比如《生命中的烙印》的全部和《影迷》的局部)。但在拍摄《十诫》时,他认识到真正的电影是简单生活和原始人性的模板,政治只是背景。这对中国现代还有良心的艺术工作者而言,是不是有所启示?也许真正的艺术作品该站在'人'的角度回应时代,而不是被时代的车轮碾得血肉模糊,却没有发出自我的声音。'我相信每个人的生活都值得细细品味,都有它的秘密和紧张刺激的事件',我在老基带着激情创作的电影中看到了美,看到了爱,看到了回家的人群,在电影的每一个段落我都能感觉到他用冷静而理智的目光注视着观众,他的电影已不是他某个人、一个国家所独有,但却可为所有人、所有国家所共有。作为心目中的导师,老基无疑给我指出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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