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中正儿八经的写到文人只有一处。当然,玉帝手下的天师大臣也应算入其中,不过笔墨不多,也没有注明他们的出处。而这一处实打实地写了两个读书人: 张稍,李定。二人出现在第九回'袁守诚妙算无私曲,老龙王拙计犯天条'。
张稍李定乃是长安城外,泾河岸边的两个'贤人',赵稍乃渔翁,李定为樵子。这二人实则是进士不第,只能退而求其次:打鱼,砍柴。人称能识字的山人。这日二人各自货了鱼,卖了柴,于小酒馆里吃了点酒后,提着酒壶边在泾河边散步边聊天。估计二人都喝high了。张稍(渔翁)道:
'李兄,我想那争名的,因名丧体;夺利的,为利亡身;受爵的,抱虎而眠;承恩的,袖蛇而去。算起来,还不如我们水秀山青,逍遥自在,甘淡薄,随缘而过。'
李定却接口道:
'张兄说得有理。但只是你那水秀,不如我的山青。'
张稍的重点只是在于贬那些为名为利忙碌的世人,并表扬自己和李定的淡泊名利。李定却偷换了重点,将谈话的重点转为渔樵二人谁的职业更好。于是,接下来二人的对话就变为了围绕是'山青不如水秀'还是'水秀不如山青'的辩论。这场辩论完全由词,和诗歌组成;而且相当有章法。比如,张稍用'蝶恋花',李定也用'蝶恋花'做答。渔翁用'鹧鸪天',樵夫也用'鹧鸪天'反驳。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一场辩论共用了十支曲子,四首诗歌。谁叫他们是'能识字的山人'不登科的进士'呢。辩论内容首先从工作环境开始,然后比较工作收入,假日时光(且称为'工作福利' 吧), 其间'老妻稚子'都曾在诗文中出场帮衬;渔翁还两番以自己的职业与在朝为官之人比较 。 最后渔樵二人各以七言排律一首做总结陈词。也许这二人成天价跟树林子做街坊,跟鸥鹭打邻居,也没个人卖卖满肚子的文章,趁此机会正好'JUAI'文。这倒也罢了。
二人行到分路处,该说再见了。此处最有意思:
张稍道:'李兄呵,途中保重!上山仔细看虎。假若有些凶险,正是明日街头少故人!'
李定的反应如下:
李定闻言,大怒道:'你这厮惫懒!好朋友也替得生死,你怎么咒我?我若遇虎遭害,你必遇浪翻江!'
读到此处,不由得笑倒!'JUAI'文的目的还是为了说自己好。最后至于互相诅咒,似乎不大容易当成渔翁和樵夫的调侃。再往下读:
张稍信心满满地说他永世也不会翻船,并且自己捧的是铁饭碗:
'你是不晓得。这长安城里,西门街上,有一个卖卦的先生。我每日送他一尾金色鲤,他就与我袖传一课,依方位,百下百着。今日我又去买卦,他教我在泾河湾头东边下网,西岸抛钓,定获满载鱼虾而归。'
迷底到此揭晓。两个文人的一番斗嘴,引出张稍炫耀,而泄漏天机。张稍一番言语被泾河水府巡水的夜叉听了去报知龙王,龙王与袁守诚打赌,改了下雨时辰,克扣点数,犯了天条。之后的事情就无须赘言了。总之是唐太宗死了,又活了;有了刘全进瓜,建造相国寺,择人西去取经。
一场渔樵问答,原来是两个文人的一番矫情斗嘴。还引发一好大一场祸事。
渔翁,樵夫都是一向极好的职业。中国文学里的隐士们通常都操此两门职业,文人们诗文里也常常出现此这两门职业。看来读书做官之外,中国文人最想当的就是渔翁和樵夫了。'第二选择'永远也赶不上第一选择,永远都在waiting list上。
做渔翁和樵夫的时候,想的是第一选择,'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当官的时候,想的还是第一选择,不过口里说说第二选择'安得南征驰捷报,分湖便是子陵滩'。实在无法做了渔翁樵夫,仍旧心心念念想着那做官出仕;自我按摩的最好方法就是用第二选择把第一选择'比'下去。'比',一向是有力的武器;唯有'对比'才能衬出自己观点的优越。不过'比'确实也比较危险,一则大部的比较都是以己之长比他人之短,反而将自己的短处暴露。
而' 比'出来的好,大抵是不大靠得住的。'奔驰vs. 夏利'之类倒也罢了,关乎'生活'选择'一类,大体很困难,比如 '自己 vs. 玲玲','自己老公v.s.玲玲的老公'一类;。 '心安'处也许不是比较出来的吧?成日价说自己的生活如何如何好,自己如何如何好;或者想着说自己好,还要遮着掩着披着文艺的外衣,打着'淡泊'的幌子;与想做官,却成日把'归隐'挂在口边有何不同?皆是欲望满怀,却掩饰'真情'。
说到这儿,实在觉得此渔樵二人算不得彻底的文人,更算不得彻底的矫情;他们做的不过是用上了点酸文腐词,甚至到最后气急败坏地用上了明白的诅咒,有失读书人的体统。 若我是渔翁,定用上十分的力气把樵夫夸奖;而若我是樵夫,一定用十二分的气力把渔翁赞赏,这,才是游戏规则。
少时喜欢'科头箕踞长松下,白眼看他世上人',慢慢地越来越厌倦此类'表白'。一路活着,一路走着,冷暖自领,甘苦自知。现在生活的好吗?有好,有不好。 现在活得快乐吗?有快乐,也有很多烦恼。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只是秋天来了,便说'天凉了。 '
打雷了,便说'下雨啦'大家快收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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