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起云涌,也没有爱恨情仇,只是仿佛在幽静的房屋或者青翠的山岭前,一个闲坐夕阳里的老人娓娓述说着一些看起来甚至可以说是琐碎的事情。这几乎就可以说是《杜尚访谈录》这本书的全部内容了。只是这个说话的老人叫做杜尚,那个永远以嘴角的一抹优雅微笑嘲笑人类认识和对待世界的狭隘和刻板的人而已。
其实对访谈这一类的书,我一直都心存警惕。因为我一直都以为,一个人叙述出来的东西离事实本身就已经很远,而在访谈的名义下就更谬以千里了,就比如你走在街上,有人伸过一个话筒来请你谈谈对什么什么事物的看法,我很难相信你说的话能代表你内心真实的想法一样。而你如果还是一个名人,那就更加不值一听,因为你越有名你的忌讳就必然越多,你所说的话就必然越是虚情假意。何况我还一直认为读名人的故事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每个人都是一个世界,你应该是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个体,名人的故事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但是,《杜尚访谈录》这本书不一样,因为杜尚不一样。
我对杜尚这个把小便池送到展览会当作品展出、在《蒙娜丽莎》的脸上画胡子的家伙在西方现代艺术史上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地位毫无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这个人本身。这个人据称'在年纪很轻的时候,就已经洞悉了这个闹哄哄的世界在堂而皇之的正经的表皮下具有的荒谬可笑之处,以及人类对自己慎重其事所带来的可怜和虚弱之处',也是这个人,被认为'有一种超然物外的心态,不让自己的心滞留在任何人与事上,不即不离,无滞无碍,活得如行云流水般自如舒展。在他看来,任何主义也好,女人也好,都是身外之物,他不把任何身外之物带进他的生命里去',我想,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一个拥有这样的眼光拥有这样的心态的人说出来的话,哪怕只是絮叨,对我们这些生活在种种诱惑和羁绊里的人来说也必然会是饶有趣味的。
事实上,听杜尚说话,是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来形容感受的,我总觉得哪怕用睿智啊、深刻啊之类的词来形容杜尚都是对他本身的一种伤害和亵渎。这个人一生似乎做了很多事,又似乎没做过什么事,他所做的其实也就是他自己而已,他活在自己的意识里,就像关在火车车厢里一样,世界对他而言不过是车窗外逝去的风景,他的眼神似乎不时会变得飘忽或者说是捉摸不定起来,但绝对不是无心之失,相反,他似乎永远都知道自己的方向,在漫长的旅程中,他的手一直牢牢地握着方向盘。像梭罗那样的人,终不免还要借一个瓦尔登湖来安静澄碧自己的心灵,而杜尚的高明之处却在于他是如此的圆融无碍,来自外界的因素一丝一毫都不能改变或者影响他,藉藉无名还是暴得大名,杜尚永远只是杜尚。他说过的两句话也许就可以概括他的整个生命,一句是'一个人的生活不必负担太重和做太多的事',另一句是'我最好的作品是我的生活'。
这样的两句话或许就已经足够让脆弱的现代人窒息。叔本华早就说过人生下来就背负着重重的罪孽所以必然痛苦之类的话,我也一直都相信生活的本质是如此的悲伤,所以很少有人能活得不觉疲倦,除非是无欲无求或者纵其欲任其心的圣人和傻子。而在杜尚这样的人面前,我们都委琐得无话可说。所以,《杜尚访谈录》这样的书,最好的评论应该是沉默,沉默下来,我们听见的是大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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