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关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1）-《战争与和平》书评

　　托尔斯泰说，艺术让富裕阶级开心就是卖淫。

　　托尔斯泰家谱上有亚历山大大帝的人物，有七年战争中的将军，有拿破仑诸役中的英雄，有十二月党人，有政治犯。外祖父，老亲王鲍尔公斯基。母亲是温婉的丑妇人，美丽的眼睛，丑的脸相。童年、少年叙述的极少真实性。父亲死的时候他九岁。这死使他'第一次懂得悲苦的现实，心中充满了绝望'（童年时代二十七章）。托尔斯泰的三个魔鬼，赌博，肉欲，虚荣心。'人生于我已毫无秘密，但从那时起，人生亦开始丧失了它的意义。那时候'这是在高加索'我是孤独的，苦恼的。我竭尽我的所有的精神力量，如一个人一生只能这样地作一次的那样。'这是殉道的与幸福的时期。从来（不论在此时之前与以后），我没有在思想上达到那样的崇高的地位，我不曾有如这两年中的深刻的观察，而那时我所找到的一切便成为我的信念'在这两年的持久的灵智工作中，我发现了人类有一点不朽性，有一种爱情，为要永久幸福起见，人应当为了别人而生活，这些发现使我非常惊讶，因为它和基督教相似；于是我不复向前探寻而到圣经中求索了。但我找不到什么东西。我既找不到神，也找不到救主。更找不到圣典，什么都没有'但我竭尽我灵魂的力量寻找，我哭泣，我痛苦，我只是欲求真理'这样，我和我的宗教成为孤独了'。（给他姑妈的信）

　　'需要一种宗教'，人生创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创造了人生。每人的深刻处才能找到他。

　　他曾说，我已归结到一个伟大的思想，在实现这思想上，我感到可以把我整个的生涯奉献给它。这思想，是创立一种新宗教，是基督的宗教，但其教义与神秘意味是经过澄清的'用极明白的意识来行动，以便把宗教来结合给人类。（日记，引自罗的传）他写的《塞白斯多堡纪事》，俄后看了落泪，俄皇惊讶叹赏之中下令把原著译成法文，并下令将作者调离危险区域。他质问到，'虚荣，虚荣，到处是虚荣，即是在墓门前面！这是我们这世纪的特殊病'为何荷马和莎士比亚时之辈谈着爱，光荣和痛苦，而我们这世纪底文学只是虚荣者和趋崇时尚之徒无穷尽的故事呢？'

　　他不能宽恕这些艺术家一边过着堕落的生活，一边又宣扬着什么道德。1856年11月，为写作辞去军队职务。1962年9月结婚，妻子小他17岁。他34岁。人生的另一方面可以使我得救，家庭生活。结婚后停止了办学校和杂志。1864年至写战争与和平，45岁时写安娜，三年后完成。

　　

　　小说是个技术活儿。有许多技巧，也有自己的许多规范，许多资料利用的方式。托尔斯泰写的战争与和平，把一个社会的方方面面，把人的各种状态都包括了。这是琢磨透了，人情世故的洞明和练达，以及再现的能力。这些不可以通过惯常的想象、模式化的经验来填充，而应该是充满独到细节的整体再现，以及建构。

　　有时候，需要呈现的只是生活本身，是那种缓慢的流动着的生活，不是为了推动情节，而只是展现生活的魅力，没有叙述上的功利性。做为读者可以阅读理解和喜欢的文学，是宽广无边的，是可以容纳各种风格、各种样式、各种表达式的。一个作家应该为读者而尽量掌握更多的方法，有更多的文学表现能力，并且不狭隘，不满足，不轻易否定一种表现方式。他的眼里得有读者，得有为读者而写的热情，得有让读者感受美好、优雅、从容和其他高贵品质的想法。

　　托尔斯泰对社交场的态度是复杂的，忏悔是矫情的。他处在矛盾中，这并不妨碍他把社交场中的男女当作一个普通的人来看，写出他们生活中的愿望（包括欲望，但要比欲望大得多，复杂得多），写出他们的内心，写出他们生活自己的逻辑，写出这种逻辑的不可否认的意义和美好，也写出人不能离开生活的无奈和对生活的敬意。

　　在托的文学精神里，有一种相信：基于对人性的基本判断和对人的热爱，基于同情，基于人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认为人是可以有爱，有信任，有情感。如果人怀疑，否定，取消生活中的一切神性，认为人与人全是虚伪，抱持着自己全部正确，别人都是错误的立场，那其实也是把自己放在可以置疑的位置。这样的文学精神是在十九世纪以及以前的好多作家里得到体现的，但是在二十世纪以来，怀疑和自我的夸大，使得文学中总有一种不敬，消解，反道德，无是非，这样的文学缺乏平静，缺乏神性和诗意。我总觉得，面对文学，和文学面对生活，都得有一种谦虚，如果不能用谦卑的话。只有谦虚，才能看到自己和看到别人，才会不把自己看得那么正确，才会不那么渴望指摘别人，才会有顾忌和有胆怯害羞。

　　仔细想想，在文学里，原来总是主角的人，比如，漂亮女人的爱情，智慧的人的受重视，会发现内心生活的人被表达更多，一部书总是从某些主角出发，带着明显的同情偏向，这些都会对生活有一种片面的和误导的理解。假如，一个爱情发生了，在爱情的周围，在爱情情绪之外，之下，会不会有更加接近人性本质的东西，被掩盖了。一个正在恋爱的女人，是不是还有她将来走向庸俗女人，她仍然会有功利和自私，她被给予的正确对别人的伤害，都会被忽视。还有人际关系中的多角色，而不是中心角色，多立场而不是中心立场，关注的不平衡，这些认识不到，都会影响了对真相的发现。每一个人都要一个全部的世界，都在其中有自己的全部价值：好与不好，无奈和热爱，可爱和可恶。同样，每一个人，都有表达自己的权利。在文学作品里，所有的人物都应该是平权的，对任何一个人的表达更多，都会造成对其他人的表达机会的剥夺，当然不是表达机会均分，而是应该对表达的对象有同样的理解和尊重。既然表达的机会不一样，很少表达的人也能看出作者的同情和理解来，这才是成功的文学。

　　

　　 小说也可以靠趣味驱动，也可以靠生活之流驱动，也可以靠想象驱动，也可以靠对话驱动，也可以靠情节驱动，靠故事驱动。传统小说里，他可以通过不同性格、不同经历、不同教养、不同地位、不同的时位势态优越感，来使生活之流有一种看热闹的场面。一个人可能是情绪好的，也可能是情绪不好的，可能正春风得意呢，也可能正不顺心呢，可能正开心结果有人说话影响了情绪，也可能一个情绪引发了一系列事件，在这些可能性中，作者看似无力操控，好象无意发生的一切，却像读者在街上看着人群一样，慢慢看出味道。这样的方法是超功利的。写情绪是一个技术性很强的活儿。情绪没有情感那样是非分明，特征明显，可以描述，情绪是一时的心情、感受、触发的心里反应，细微，深藏在潜意识下面，但却对人的行为有决定性的影响，它总是改变人的行为，改变人的决定，改变事物的平衡态。

　　 最伟大的小说家，才有那么很少的时候，用神来之笔，写出无意识的情绪惹的生活之流的意料不到的波澜横生。在战争场面里，托一直用我们这个称呼来说明俄军的的情况。

　　

　　什么是真相，就是让更多的人说，让更多的事实说，让更多的角度说，让更多的眼睛说，让更多的意见说，从而展现全貌，复活全貌，让读者判断。

　　托尔斯泰一直在以悲悯的目光看着战争带来的伤亡。他不时通过不同人的目光来怜悯，来反思，这也是他最后搞非暴力思想的根源。这一点也跟墨子的兼爱、非攻有相似。他已经通过许多人的对话和思考表达了对战争残酷性的认识，表达了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夺去生命的所有行为的质疑。在战争与和平中，他的全部伟大都在于对于生命的关心和爱惜，那些祖国利益、战士荣誉、集团意识都轻飘了起来，让位于这一点，他没有把战争合理性、正义性当作借口，没有用以战止战的思想来思考问题，在每一个人的身边，只要有战友倒下，他都会写到有人冷漠，有人痛惜，有人不在乎，有人麻木。这是一种有痛感的心灵，这也是真挚的热爱生活的作家应该具有的心灵。在罗斯托夫受伤的时候，他看着那些人群，就想着，'他们是什么人？他们要干什么？他们想要怎么样？要到什么时候这一切才能了结'。这会儿，罗斯托夫就是托尔斯泰的眼睛和心灵。那时候，天下起了雪，漆黑的夜幕在离炭火一俄尺的上方悬挂着，有一个又黄又瘦的尖嗓子士兵在烤火，再没有其他人了，无边的孤独席卷了他，他陷入了迷糊，那是有炎症的身体在捣乱，在这种类似昏迷的状态中，他梦见了母亲，他的妹妹，战场中的所见所闻，他的内心的软处开始融化，哭泣，呻吟，他想，'我是个没人要的人了！'这个小伙子，贵族的公子，锦衣玉食的，这个时候是无助的。感觉到他是在野外，想象不出来他们的营账是什么样，小说中没有写。反正是无边的黑夜，细碎的雪花，风入骨的冷，有一小堆篝火，那士兵赤裸着身体，一面在火上烤着衬衣，一面问他痛吗，也不用他回答，其实就只是说闲话，战场上人的感情是粗砺的。'没人帮我，没人可怜我！从前我在家的时候，身强力壮，快快活活，人人都爱我，我干吗要到这儿来'。托尔斯泰也当过兵，他有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情境我不知道，但只这一点，能这样写，他就比以后所有写战争的人都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