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三十年代,上海被看做是东方的罪恶渊薮。一位英国传教士曾这样诅咒:'如果上帝能允许这个城市继续存在下去,他就必须为焚烧了索多玛和俄摩拉这两座罪恶之城而忏悔。'《美丽新世界》的作者赫胥黎曾经写道:'在任何城市都难以见到这样罪恶交织的生活泥潭',这样的描述用来形容上海最合适不过。
我又想起辛迪,想起她走得那样决绝,还说不会再和我见面。心情落寞之际,罪恶之手也开始伸向我:晚上,我一个人在衡山路的Lily`s Pub里借酒浇愁。这是一家在城市导游杂志上推荐过的酒吧,'这里的女孩子亲切友好,酒水价格也很便宜'不过,来这里之前,别忘了把你的结婚戒指留在家里。'我瞟了一眼酒吧里三三两两的妓女,她们正在吧台边和男人们大胆调情。有一个妓女已经借着桌子的掩护开始对一个家伙上下其手了。
夜晚,我喜欢一个人在这座城市游荡。上海有一千七百万人口,比北京多出三百万,但它的面积却只相当于北京的三分之一,杂沓和拥挤是这里的特点。我喜欢这里潮湿的空气,还有大街上光鲜时髦的上海人。这里就是我的第二故乡,我亲眼见证了它从一个第三世界城市发展成国际大都会的历史巨变。
一天,我正在散步,突然看到一个女孩子站在人行道上东张西望。她染着一头红发,洒脱不羁。擦身而过时,我禁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恰巧她也转过身来。于是我们互相打了个招呼,这个漂亮而大胆的女孩说她叫三三。我和她一拍即合,决定一起到旁边的玛雅DISCO俱乐部去跳舞。
劲爆的电子乐震耳欲聋,在随着节奏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三三疯狂地扭动着身体,一头红色的长发甩来甩去,野性十足。一曲跳罢,我们两个人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倒在休息区的沙发上,三三和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吻到了一起。
三三说,她的女友马上就要过来了,问我是不是能叫一个认识的外国男人过来陪她。我想不起来可以喊谁来和我分享这晚的艳遇。三三自称在某个公司当秘书,可当我问起具体的细节时,她却支支吾吾闪烁其词。
我给三三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自此以后我时不时地会收到她的电话,问我'你想我吗?'后来就开始跟我提各种各样的要求,比如给她租房子、买汽车等等。
如何才能让《都市俏佳人》这本杂志更有活力,在众多女性时尚杂志中脱颖而出呢?我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在那家成功的国际咨询公司工作的辛迪。
我们约好在'苏浙汇'吃饭。辛迪对杂志行业的市场状况了如指掌,她给了我很多有价值的建议,我有点后悔这么久都没有联系她。我们两个有说有笑,关系似乎比以前更近了。看上去她已经忘了上次临别时曾对我说过'我们也许不能再见面了'。
当她提到她男朋友这几天出差去了外地时,我说:'那好,晚上我带你去看我在'三千年'的房子吧!'
'不行,绝对不行。'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房子,很漂亮,视线也很开阔。'
'我不去!'
'你说得怎么好像我会吃了你似的!'
'我男朋友要是知道我到别的男人家里去,那可完了。'
'你以为他会派个私家侦探在后面跟着你啊?要是他心眼这么小,这么爱吃醋的话,那你还不如和他好说好散。'
'他倒是不会派什么侦探。'
'对啊,怕什么呢?他不是出差去了么!'
'我怕你公寓前台的人会认出是我呢!'
'前台怎么会认出你?莫名其妙。'
'我男朋友是'三千年'的营销部主管'
我恍然大悟,难怪辛迪一直这么小心翼翼,死活不肯去我那里。吃罢饭,辛迪打车回家,因为正好顺路,她答应送我一程。我又拉住她的手,而她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对我爱搭不理。
我和辛迪短信约好在'苏浙汇'吃饭,也就是我们的'老地方' 。一见面,我就向她抱怨起了考尔的决定。我和辛迪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讲。
'我是第三代共产党员。'辛迪突然说。这种说法我还是头一次耳闻。中国导演分好几代,比如张艺谋、陈凯歌属于第五代,贾樟柯、王小帅是第六代。可辛迪说的什么第几代又是什么意思?她以前还对我说,她入党只是为了发扬家族传统。
'我爷爷那一代人是坚定的革命理想主义者。'她说,'而我父亲这一辈,不少人都是只顾保住自己的位子,不要引火上身,我父亲就是个明哲保身的胆小鬼。'
'那你们第三代呢?'
'我们啊,最重要的当然是享受生活了!'她说,生活中能享受到的一切她都不会错过,性也是重要的一部分。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难为情。
和迪在一起,我兴致很好,胃口大开,让服务员又上了一碗米饭。喝下最后一杯'长城'干红后,我说想和他出去散散步,她欣然接受了。
路上行人已经不多,我一把搂住了她。
'这样好吗?'她问我,但并没有试图从我怀里挣脱。'太晚了,我得回家了。'她轻声说。
'就三分钟,行吗?'
我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吻得难解难分,我的手顺势摸进她的衬衫。'三分钟过了。'她有点不情愿地转过身去对着落地窗,我从后面抱住她,轻柔的吻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脖子上,耳朵上。我动手解开她的裤子,指尖在她的私处流连。她就像雨后的苔藓那样新鲜,湿润。
当我正要更进一步时,她突然说:'三分钟早就到了,我走了。'说完一把推开我,头也不回地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我紧跟着追上前去,她说:'你的吻妙极了。'她顺手叫了出租车,回头朝我喊了一句:'我一直怕咱俩会出事!'
没想到今晚会和她发展到这一步,我心里暗自欣喜,同时又有点后悔自己不该操之过急。虽然我和她之间谈不上真正的肌肤相亲,但短短的几分钟却足以让我心醉神迷。
然而,我却不知道和她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辛迪,她在我眼里永远是个猜不透的谜。我给她发了一条信息:'你下次什么时候有空?另外,你觉得享受吗?一定要告诉我。'这个晚上,我没有收到任何回音。
第二天,正当我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手机'滴'地一声响了。一条短信来了,是辛迪的,上面只有一个字:'是。'
一时间,我心花怒放,不假思索地回复她说:'我好想给你快乐,吻遍你美妙的身体。'
我没有再收到她的回复,一整天都没有。我责备自己不该说出那样急不可耐的话来。
我知道她第二天要和男友一起去香港度假,于是在短信里祝她旅途愉快。她仍旧没有反应。
我又给她发了一封邮件:'如果我的话伤害了你,我很抱歉。你一直不给我回复,所以我心里很不安。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有才华的女孩,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成为你最忠实的男友。'
接下来的一周,我又写了几封邮件,为了避免引起她的反感,我对感情只字未提,只是找了些借口问她工作上的事。可她仍然无动于衷。
最后,我实在熬不住了,发了一条短信给她:'你再不理我,我就要疯了!'
过了几天,我终于收到了辛迪的短信。我和她约好在老地方见面。我们边吃边聊,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一次却不是很尽兴。'我们得保持点距离。'辛迪再三强调。
这是一个难得的下午,晴空万里,阳光和煦。我正在办公桌前埋头工作,突然'嘟'的一声,电脑上收到了贝克的新邮件,主题是'关于办公室里电脑的摆放问题',还打着一个表示'紧急'的红色惊叹号。这个无事生非的八婆男,我心里骂了一句。就像他每次发来的邮件一样,这次的内容同样是鸡毛蒜皮的琐事:'为了对中国员工进行有效监督,我建议:将他们电脑的摆放方向做一调整,以便上司能够轻易观察到他们的屏幕,随时了解他们的活动。'我愤愤地想:为什么只拿中国员工开刀,而不是你自己?我才是这里的CEO,你格奥尔格'贝克不过是总部安插到这里的一条看家狗。我强压怒火,继续往下看:'据我观察,中国员工们经常利用工作时间写情书、打游戏,或者偷偷摸摸搞一些与工作无关的私事。'
作为上司,我当然会督促员工遵守公司纪律。但我那些中国同事,她们的工资只有德国员工的十分之一,却经常要废寝忘食地加班到晚上九、十点钟,甚至得不到一分钱的加班费!在工作压力不是很大的闲余时间里,她们写几封私人邮件,和熟人朋友在MSN上随便聊几句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个杂志社工作的几乎清一色都是女性。在这一点上我也和贝克有过争执。他有一句经常挂在嘴边的至理名言:'我爱女人'但不是在公司里。女人一成家就大肚子,招她们进公司完全是亏本买卖。'贝克还总爱光顾硬石酒吧,和一帮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聚在一起。常在那里混的大多是些像贝克这样对中文一窍不通的老外,他们最热衷的就是你一言、我一语,数落中国人的种种'不是':中国人都很阴险狡诈,中国人个个不讲卫生'间或打断他们的,是几个美腿丰胸、浓妆艳抹的中国女郎,这些人操着蹩脚的英语,骚首弄姿地问贝克他们:'去酒店吗?'开个价吧?'
贝克发给我的一封邮件里写道:'今年我们还会接待总部方面来的重要访客。当然我们可以先和董事讨论一下,然后再决定是否搬动电脑,我只是怕这样做的话,到头来会让你觉得很尴尬;而且,我还不得不向他汇报一下这里的详细情况。'最后,他还'善解人意'地主动建议说:'我也知道,你现在手头确实有很多工作要做,要是你实在忙不开的话,定期检查中国员工电脑的这个任务就交给我吧!'
我点了'删除',然后一气之下又把他的邮件拖进了黑名单。我知道,第二天我的邮箱里一定又会收到他重发的邮件,而且很可能会标上三个表示'紧急'的感叹号,质问我为什么对他提出的问题不置可否。
又一次一起吃饭时,我和辛迪讨论起了'一夜情'这个流行话题。从前,中国人结婚大多是熟人介绍的,很多人都是先结婚、后恋爱,'性'在其中只是一个并不重要的附属品;如今的情形则恰恰相反,年轻人很多都是刚一见面就急着上床,上床之后不一定会恋爱,恋爱之后不一定要结婚。劈腿、哄骗、一脚踏两(多)船,这些都成了男女交往中的家常便饭。
我给辛迪讲起了自己以前的情爱经历。辛迪表示可以理解,她说,单一配偶其实是违背人性的,萨特和波伏娃之间开放的两性关系让她十分向往,但要真正实践起来是非常困难的:'肉体关系比较简单,爱情和婚姻却复杂得多。'
这个晚上,辛迪成了我的红颜知己,我们可以畅所欲言地谈论工作、社会、两性等等各种话题。
吃完饭起身时,她突然对我说:'佳杰思,抱抱我!'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餐馆,除了我们两个再没有其他的顾客。我和她忘情地抱在一起,仿佛要融化在烈焰一般的狂吻中。
我知道辛迪还会继续和她男友的关系,我也知道,她会和别的男人接吻或上床。可这世界上的男人不也同样是朝三暮四、处处留'情'?从这个意义上讲,或许我应该把辛迪看做一位潇洒独立、挑战男权的新女性,过去我们不是一直都在鼓吹女性解放吗?
许多时尚的中国人把自己叫做'小资。'小资产阶级的尾巴还没有完全割干净。'想当年,毛曾经对这个阶级大加痛斥。而在如今的中国,'小资'却摇身一变成为了'酷'的代名词。'我们'小资'看最新潮的电影,吃最时髦的饭菜。'辛迪自豪地说。这世界真是变化快:我这个从黑森林里走出来的革命战士,现在却和一个中国'小资'有了一番艳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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